我是個慈悲的上仙,無意中收留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他們都說他是兇煞之子,
會帶來不祥。我教他如何清除魔障,一心一意的想要凈化他。可是教著教著,
這個徒弟卻變了。他昨晚把我鎖在清虛峰的寢殿里。眼尾泛紅,聲音啞得像揉碎的沙,
一字一句地對我說:“師尊,弟子心悅你,并非師徒之誼,而是......床笫之歡。
”我活了上千年,頭一次知道,“床笫之歡”這四個字,能從我一手教大的徒弟嘴里說出來。
我,男的。他,也是男的。1十五年前,我下山除魔,路過一個被屠戮殆盡的村莊。
血流成河,尸橫遍野。唯一的活口,是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孩子。他渾身是血,衣衫襤褸,
手里緊緊攥著半個硌牙的冷饅頭,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孤狼,用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瞪著我。
那雙眼睛里,沒有孩童的純真,只有化不開的怨毒和煞氣。同行的仙門百家都說,
這孩子是兇煞之子,天生不祥。他出生的村子,三年大旱,五年瘟疫,如今又遭魔修血洗,
全是他克的?!叭A漣上仙,此子留不得,煞氣已入骨,將來必成大患!”“是啊,
您看他的眼神,哪有半分善意?盡早除去,免得為禍人間?!蔽铱粗?,
小小的身子在寒風里發(fā)抖,卻倔強地不肯低下頭。我心里嘆了口氣。眾生皆苦,何罪之有?
我撥開眾人,朝他伸出手,聲音放得很輕:“你叫什么名字?”他警惕地看著我,不說話。
“愿意跟我走嗎?我?guī)慊厣缴?,那里有干凈的衣服,有熱乎的飯菜,再也沒人欺負你。
”他眼里的怨毒褪去了一絲,換上了迷茫。最終,他小小的手,還是放進了我的掌心。
我給他取名“容淵”,希望他能洗盡深淵般的戾氣,歸于沉靜。
我收他為我清虛峰唯一的弟子。整個仙門都亂作一團。他們說我引狼入室,遲早會被反噬。
我只是笑笑。一塊璞玉,精心雕琢,總能成器。一株魔根,以善渡之,未必不能開出佛蓮。
我信奉的向來是渡人,不是殺人。2.容淵是個極有天分的孩子。仙法道術(shù),一點就通。
我教他的《清心訣》,尋常弟子要修十年才能入門,他一年就小有所成。他很乖。我說東,
他絕不往西。我讓他抄經(jīng),他能不眠不休抄上三天三夜,字跡工整得像刻出來的一樣。
我讓他練劍,他能在瀑布下站一整天,任由冰冷的水流沖刷,直到筋疲力盡。他對我也極好,
好得無微不至。清晨,他會備好清茶和早點。午后,他會在我打坐時安靜地守在一旁,
為我焚上一爐凝神香。夜晚,他會替我鋪好床鋪,掖好被角,確認窗戶都關(guān)好了才肯離去。
清虛峰上只有我們師徒二人,他幾乎包攬了所有雜事,把我照顧得像個真正的閑散神仙。
仙門百家來看我時,見到容淵,都嘖嘖稱奇?!叭A漣上仙真是教導有方,當年的小狼崽子,
如今竟被您教得如此溫順知禮?!薄笆前。轀Y這孩子,看著就讓人喜歡?!蔽衣犃?,
心里總是欣慰的。你看,哪有什么天生的兇煞之子?不過是缺了些關(guān)愛和引導罷了。我以為,
我會這樣一步步將他引上正途,看著他成為一代名士,受人敬仰。我以為,
這就是我們師徒最好的結(jié)局。直到他十六歲那年,一切都開始不對勁了。3那年仙門大比,
容淵一劍驚鴻,力壓各派翹楚,奪得魁首。按照慣例,魁首可以向仙尊討要一件賞賜。
所有人都以為他會要神兵利器,或是稀世丹藥。他卻在眾目睽睽之下,對我跪下,
朗聲道:“弟子別無所求,只求師尊......將您腕上那串沉香佛珠賜予弟子。
”那串佛珠是我?guī)煾競鹘o我的,能靜心凝神,我佩戴了數(shù)百年,早已視若己物。
但我看他眼神清亮,滿是孺慕之情,便笑著摘下,親手為他戴上?!昂猛絻?,既是你想要的,
為師便給你?!彼椭^,我沒看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狂喜和占有欲。從那天起,
他開始變了。他不再滿足于只在殿外守著我,而是尋了各種借口留在我的寢殿?!皫熥穑?/p>
夜里風大,弟子怕您著涼,想為您守夜?!薄皫熥?,您近日清減了,弟子想在近處照顧,
也安心些?!蔽肄植贿^他,只好允了。他便在我的臥榻邊設(shè)了一張小幾,夜夜打坐。
起初我還覺得欣慰,覺得他孝心可嘉。可漸漸地,我察覺到了一絲異樣。我夜里偶爾醒來,
總能感覺到一道灼熱的視線黏在我的臉上。一睜眼,對上的就是容淵那雙幽深的眼睛。
在月光下,那雙眼睛里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情緒,濃烈得像是要將我吞噬?!叭轀Y?”我輕喚。
他立刻垂下眼,恢復了平日的乖巧模樣:“師尊,您醒了?是弟子吵到您了嗎?”“無事,
”我壓下心頭那點怪異的感覺,“夜深了,你也早些休息?!薄笆?,師尊。”他答應(yīng)得恭敬,
可我知道,他根本沒睡。那道視線,如影隨形。我開始失眠。我告訴自己,他只是個孩子,
或許是太過依賴我,是我多心了。直到那晚,我做了一個夢。夢里,
我被無數(shù)黑色的藤蔓纏繞,動彈不得。一個模糊的人影覆在我身上,在我耳邊一遍遍地低語。
那聲音,分明是容淵的。他說:“師尊,你是我的?!薄罢l也別想把你從我身邊搶走。
”“就算是天道,也不行?!蔽颐偷貜膲糁畜@醒,冷汗?jié)裢噶艘卤?。一偏頭,
就看到容淵坐在我的床邊,一只手正輕輕撫摸著我的臉頰。見我醒來,
他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師尊......我......我看您睡得不安穩(wěn),想為您撫平眉頭。
”他的解釋天衣無縫??晌覅s清晰地記得,夢里那冰冷又炙熱的觸感。我看著他,
總覺得在他的乖巧之下,有一種“危險”。4我想了個借口。“容淵,你長大了,
該有自己的居所了。明日起,便搬去東廂房吧?!蔽冶M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和。
他為我布菜的手一頓,筷子上的青菜掉回了盤子里。他抬起頭,臉色有些白:“師尊?
是弟子哪里做得不好,惹您不快了嗎?”“沒有,”我搖搖頭,“你做得很好。
只是男女有別,啊不,是師徒有別。你已非孩童,總與為師同住一殿,于禮不合。
”我試圖用大道理說服他。他卻笑了,那笑容有些冷:“于禮不合?師尊,您收我為徒時,
仙門百家都說于禮不合。您力排眾議,說‘我只信我眼,不信天命’。怎么如今,
您也開始信這些虛禮了?”我被他堵得一噎。“此一時彼一時?!薄坝泻尾煌?/p>
”他步步緊逼,“是因為弟子長大了,還是因為師尊......察覺到了什么?
”他的目光像一把竹刀,要把我的心都剖開。我沉默了。我的沉默,顯然被他當成了默認。
他眼中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一種近乎絕望的偏執(zhí)蔓延上來?!皫熥穑?/p>
您是不是覺得......我這些心思,很惡心?”“容淵!”我厲聲打斷他,“休得胡言!
你是我徒弟,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你的心思,或許只是一時迷障,是心魔作祟,
為師會幫你......”“幫我?”他凄然一笑,“怎么幫?像當年一樣,
用《清心訣》來渡我嗎?師尊,您想渡我,可我不想被渡。我這點心思,不是魔障,
是情根深種,早已拔不掉了!”那天,我們不歡而散。他沒有搬去東廂房。而我,
開始整夜整夜地打坐,不敢入睡。我怕再做那個被藤蔓纏繞的夢。我更怕,那夢會變成現(xiàn)實。
5三天后。仙門送來一位故人之女,名喚“秦語柔”,說是天資聰穎,想拜入清虛峰。
我那位故人于我有恩,我不好拒絕,便想著收她做個記名弟子,也正好能分分容淵的心思。
我把秦語柔帶回清虛峰,容淵正在院中練劍。看到我身后的秦語柔,
他手中的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我介紹道:“容淵,這是秦語柔,日后便是你的師妹了。
”秦語柔乖巧地行禮:“見過師兄?!比轀Y沒有理她。他只是死死地盯著我,
眼睛里像是燃著兩簇鬼火?!皫熥?,清虛峰,不是從不收女弟子的嗎?”“凡事總有例外。
”“那她,就是那個例外?”他的聲音冷得像冰。我皺眉:「容淵,不可無禮。」“無禮?
”他自嘲地笑了,“師尊,您是為了趕我走,所以才找了這么個女人來嗎?您是想告訴我,
這才是我該有的樣子?去找個女修,結(jié)成道侶,然后離您遠遠的?”他的話越來越不像樣。
秦語柔嚇得臉色發(fā)白,躲到我身后。我動了怒:“放肆!容淵,你越來越?jīng)]有規(guī)矩了!
”“規(guī)矩?”他猛地向前一步,周身煞氣翻涌,將整個院子的花草都壓得低垂下去,“師尊,
我守了十五年的規(guī)矩,可我得到了什么?我得到的,就是您要把我推給別人嗎?!”轟——!
一股強大的力量從他體內(nèi)爆開,不再是清正的仙家靈力,而是......精純無比的魔氣。
我大驚失色。他一直在壓抑著自己的本性!我教他的《清心訣》,不是凈化了煞氣,
而是被他用來當做了完美的偽裝?!叭轀Y,你......”“師尊,我不想傷人,
”他看著我身后的秦語柔,眼神冰冷,“讓她走?!薄澳闳舾覀桓姑医^不饒你!
”我將秦語柔護得更緊。我的維護,成了壓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笑了,笑得癲狂?!昂?,
好一個絕不饒你......”“師尊,您總是這么慈悲,對誰都好??晌遥?/p>
不想要您對天下人的慈悲,我只想要您對我一個人的偏愛!”話音未落,他身形一閃,
已到我面前。我下意識地推掌抵擋,卻被他輕易地扣住手腕。他的力量,遠超我的想象。
他不是沖著秦語柔去的。他的目標,從始至終,都只有我。他將我死死地禁錮在懷里,
另一只手扣住我的后頸,滾燙的唇就這么壓了下來。那不是一個吻。
那是一個充滿了憤怒、絕望和瘋狂的啃噬。血腥味在唇齒間蔓延開來。我徹底懵了。
千年的修為,萬年的道心,在這一刻,被我一手養(yǎng)大的徒弟,撞得粉碎。6“孽障!
你做什么!”我用盡全力推開他,一巴掌扇在他臉上。他被打得偏過頭去,
臉上浮現(xiàn)出清晰的五指印,嘴角滲出鮮血。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只是伸出舌頭,
緩緩舔去嘴角的血跡,那雙眼睛,亮得嚇人?!皫熥穑?/p>
您的味道......比我想象中還要甜。”我氣得渾身發(fā)抖?!皾L!你給我滾出清虛峰!
”“滾?”他低低地笑了起來,“師尊,您把我撿回來,又要把我扔掉嗎?天底下,
哪有這么便宜的事?”他周身的魔氣越來越濃,幾乎要將整個清虛峰吞噬。
仙門百家被這股驚天魔氣引來,為首的正是我那向來看不慣容淵的師兄,玄凈真人。
“楚華漣!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我就說這小子是禍害,你偏不聽!如今他魔性大發(fā),
你還有何話說!”玄凈真人怒斥道。眾人看到眼前的景象,皆是駭然。“天啊,好重的魔氣!
”“他果然是兇煞之子,偽裝了這么多年,終于露出真面目了!
”容淵對周圍的指責充耳不聞,他的眼里只有我?!皫熥?,跟我走吧,”他朝我伸出手,
像十五年前我對他做的那樣,“離開這些虛偽的人,我?guī)闳ヒ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
”“休想!”玄凈真人祭出法寶,“妖魔休走!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大戰(zhàn)瞬間爆發(fā)。
容淵的修為高得可怕。他以一己之力,對抗仙門百家,竟絲毫不落下風。他的招式狠辣無比,
招招致命,完全不似我教他的路數(shù)。我看著那個在血與火中廝殺的少年,心中一片冰涼。
是我錯了,錯得離譜。我以為我能渡他,結(jié)果卻養(yǎng)出了一只真正的惡魔。是我親手,
將他推向了深淵。眼看傷亡越來越慘重,我不能再坐視不理。我祭出了我的本命法器鎮(zhèn)魂琴。
琴聲響起,能滌蕩心魔,鎮(zhèn)壓萬邪。容淵聽到琴聲,動作一滯,痛苦地捂住了頭。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師尊......你為了他們,要殺我?”我閉上眼,不忍再看。
“容淵,回頭吧。”他慘笑,“我身后已是萬丈懸崖,你讓我如何回頭?”他猛地仰天長笑,
一股比之前更恐怖的魔氣沖天而起,竟生生震碎了我的琴音。他強行沖破了鎮(zhèn)魂琴的壓制。
“噗——”我受到反噬,吐出一口鮮血?!皫熥穑 彼吹轿沂軅?,眼中的瘋狂褪去,
雙眼驚慌地眨著。他想過來扶我,卻被玄凈真人抓住機會,一劍刺穿了肩膀。
鮮血染紅了他白色的衣衫?!叭轀Y!”我失聲喊道。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
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里有太多我看不懂的東西,有愛,有恨,有不甘,有決絕。然后,
他縱身一躍,跳下了清虛峰的萬丈懸崖?!皫熥?,我說過,我會回來的?!薄跋乱淮危?/p>
我不會再問你愿不愿意。”“我會......親手把你搶過來。”他的聲音,
消散在云海之中。所有人都松了口氣?!把б殉煜绿搅??!敝挥形?,
呆呆地站在懸崖邊,看著那空無一物的云海,心也跟著一起掉了下去。7容淵墜崖后的十年,
仙門很平靜,清虛峰也很平靜。我遣散了秦語柔,清虛峰又恢復了只有我一個人的狀態(tài)。
只是這平靜,像是一潭死水。我不再撫琴,不再品茶,大部分時間都在打坐,或是發(fā)呆。
我時常會想起容淵。想起他小時候跟在我身后,怯生生地叫師尊。想起他為我抄的經(jīng)文,
為我練的劍,為我做的一切。也想起他墜崖前,那雙絕望的眼睛。玄凈師兄來看過我?guī)状危?/p>
總勸我:“師弟,你已經(jīng)盡力了。那魔頭天性如此,非你之過。”我只是沉默。
是不是我的過錯,我自己心里最清楚。是我給了他希望,又親手將他推入絕望。
是我自以為是的慈悲,造就了他偏執(zhí)的愛。是我口口聲聲說要渡他,
卻在他最需要我信任的時候,選擇站在了他的對立面。我以為時間可以沖淡一切。但我錯了。
十年后,他回來了。8滔天的魔氣席卷了整個修真界。
一個讓所有仙門聞風喪膽的名字——魔尊容淵。他沒死。不僅沒死,還統(tǒng)一了魔界。
他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血洗了當年圍剿過他的幾個小門派。手段殘忍,不留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