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越到了幾十年前的滬市，把我親生奶奶丟進了垃圾桶里。
那時的她還只是一個五歲不到的小女孩。大逆不道？我是個瘋子，是個禽獸。但，
這也是我唯一的機會。11968年，滬市一條狹窄的小巷。
空氣里彌漫著煤爐的煙火氣和洗尿布的堿水味。我叫江嶼，
正死死地盯著墻角那個瘦小的身影。那是個大約四五歲的女孩，
她膚色蠟黃、穿著不合身的舊衣服，正小口小口地啃著半塊發(fā)硬的窩窩頭，
仿佛那是世間最美味的東西。她就是我的奶奶，周招娣。我一直盯著她看。
我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跳動都像是罪惡的鼓點。我深吸一口氣，
壓下喉嚨里的干澀和顫抖，一步步向她走去。我的出現(xiàn)，像一塊石頭投進了死水。
她驚恐地抬起頭，像一只受驚的幼鹿，身體蜷縮起來，準備隨時承受打罵。
這就是我那被原生家庭的陰影籠罩了一生的奶奶。懦弱，卑微，不懂得反抗。我沒有說話，
只是在她驚恐的注視下，一把奪過了她手里的窩窩頭。她愣住了，嘴巴微微張開，
卻不敢哭出聲，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緊接著，我做了這輩子最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攔腰抱起她瘦小的身體，她的體重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壓得我喘不過氣。
她在我懷里無聲地掙扎，那雙眼睛里的驚恐變成了絕望。小巷的盡頭，
是一個銹跡斑斑的綠色大鐵皮垃圾桶，散發(fā)著酸腐的氣味。我沒有絲毫猶豫，
將她小小的身子，丟了進去?！芭椤钡囊宦晲烅?，伴隨著她終于忍不住的、被壓抑的哭聲，
我的世界仿佛也跟著一起被丟進了這片污穢里。我轉(zhuǎn)身就跑，不敢回頭，
任憑那撕心裂肺的哭聲像一把把尖刀，在我背上刻下永不磨滅的罪名。我是個瘋子，
是個禽獸。我親手“殺死”了我的奶奶。2我像一只喪家之犬，在錯綜復雜的小巷里狂奔。
身后，是街坊鄰居憤怒的叫罵聲?！罢咀?！你個小赤佬！作孽??！”“囡囡那么乖，
你怎么下得去手?。 薄白プ∷?！送去派出所！
”一個胖大嬸甚至拎著洗衣服的棒槌追了出來，她的臉上滿是正義的怒火。
我能感覺到那股要將我生吞活剝的氣勢。我的心跳得快要爆炸，肺部火辣辣地疼。
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我對這里的地形一無所知。每一次轉(zhuǎn)彎，都可能是一條死胡同。
我不敢停下，更不敢解釋。怎么解釋？說我是她未來的孫子？說我這么做是為了救她？
誰會信？他們只會覺得我是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瘋子，罪加一等。終于，在一個拐角，
我腳下一滑，重重地摔在地上。冰冷的石板路磕得我膝蓋生疼。沒等我爬起來，
幾雙布鞋就圍了上來，將我團團圍住。胖大嬸的棒槌指著我的鼻子，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著：“你個小畜生！心怎么這么黑！那可是條人命??！
”周圍的人也紛紛指責我，他們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利劍，要把我凌遲處死。我趴在地上，
渾身泥濘，狼狽不堪。絕望中，我看到了人群外，一雙冰冷的眼睛。那是奶奶的“父親”，
我的曾外公，周大海。他雙手插在袖子里，臉上沒有絲毫的焦急和憤怒，
只有一種陰冷的、看好戲的漠然。仿佛被丟進垃圾桶的，不是他的女兒，
而是一個與他無關(guān)的物件。我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我明白了，即使我不動手，
這個男人也遲早會成為“殺死”奶奶的劊子手。這一刻，所有的愧疚和恐懼，
都被一種更強烈的決心所取代。我做對了。3時間，倒回我穿越前的一個月。醫(yī)院的病床上，
爺爺已經(jīng)到了彌留之際。曾經(jīng)那個能把我輕松舉過頭頂?shù)膫グ赌腥耍?/p>
如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奶奶趴在床邊，哭得肝腸寸斷。她的哭聲壓抑而絕望，
一如她這一生的寫照。爺爺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干枯冰冷，
但力道卻出奇地大?！敖瓗Z……答應(yīng)爺爺一件事……”他渾濁的眼睛里，滿是哀求和不甘。
“爺爺，您說，我什么都答應(yīng)您！”我泣不成聲?！罢疹櫤媚隳棠獭唬?/p>
這樣不夠……”爺爺喘息著，目光投向窗外?！澳隳棠踢@輩子……太苦了……我用了六十年，
都沒能把她從那個黑洞里拉出來……”我知道爺爺說的“黑洞”是什么。是奶奶的原生家庭。
奶奶周招娣，是家里最不受待見的孩子。名字里的“招娣”，就注定了她的悲劇。
她從小挨打挨罵，吃不飽穿不暖，像個奴隸一樣活著。后來，家里為了給哥哥娶媳婦，
要把她賣給一個五十多歲的瘸子。是爺爺，當時還是個窮小子，
用自己全部的積蓄和借來的一筆錢，把奶奶“買”了過來，娶回了家。
所有人都以為這是英雄救美，是苦盡甘來。但只有我們家里人才知道，童年的陰影，
糾纏了奶奶一輩子。她極度缺乏安全感，囤積食物，不敢與人爭執(zhí)，晚上常常做噩夢，
夢里喊著：“爸，媽，別打我”。爺爺愛了她一生，寵了她一生，
卻始終無法撫平她靈魂深處的傷痕。
“江嶼……這是我一輩子的秘密……”爺爺從枕頭下摸出一個懷表狀的金屬物件，
塞到我手里?！斑@是我年輕時，偶然得到的一個……奇物。我研究了一輩子，
它或許能……回到過去……”我的瞳孔猛地收縮。
“回到……你奶奶五歲那年……她家里人正嫌她是個累贅……如果那時候，她能‘消失’，
被一戶好人家收養(yǎng)……她的人生，會不會……完全不一樣？”爺爺?shù)难劬铮?/p>
燃起了最后的光亮。“我不想她再遇到我這個窮光蛋……我希望她能被富足善良的人家收養(yǎng)，
一輩子無憂無慮，自信、開朗……”“爺爺！”我無法想象，愛了奶奶一生的爺爺，
竟然希望奶奶不要再遇到他?！吧岛⒆印瓙鄄皇钦加校浅扇睜敔斝α?，
眼角流下一行清淚?！按饝?yīng)我，如果可以，
回去……幫她選一條……沒有痛苦的路……”他把啟動懷表的方法告訴了我，然后，
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我握著冰冷的懷表，看著哭到昏厥的奶奶，心中做出了決定。爺爺，
您的遺憾，我來彌補。即使要我背負“殺死”奶奶的罪名，萬劫不復。4我的記憶，
像一部褪色的黑白電影，開始回放。小時候，我最不理解的，就是奶奶為什么總是在害怕。
家里的米缸永遠是滿的，冰箱里塞滿了食物，但奶奶總會偷偷在自己的床底下藏餅干和饅頭，
直到發(fā)霉也舍不得扔。爺爺帶她去最好的餐廳，她永遠只點最便宜的青菜面。
爺爺給她買漂亮衣服，她總是鎖在柜子里，說“太貴了，穿著浪費”。她不敢一個人出門，
不敢接電話，甚至不敢大聲說話。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我十歲那年。那天，
我的曾外公周大海和曾外婆找上了門。他們不是來探望，是來要錢的。他們的兒子，
也就是奶奶的哥哥，堵伯輸光了家產(chǎn)，需要錢來填窟窿。爺爺把他們攔在門外，
憤怒地吼道：“你們還有臉來！招娣跟你們家早就沒關(guān)系了！”曾外婆一屁股坐在地上，
開始撒潑打滾：“我苦命的女兒??！你享福了就不認爹媽了啊！天打雷劈?。?/p>
”周大海則指著屋里，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著。而我的奶奶，她沒有出來，只是躲在房間里，
用被子蒙住頭，渾身發(fā)抖，像回到了那個任人打罵的童年。那一次，爺爺氣得心臟病發(fā)，
住了半個月的院。從那以后，我才真正明白，有些傷口，是時間無法愈合的。
它們刻在骨頭上，流淌在血液里。爺爺給了奶奶一個家，卻無法給她一個完整的童年。
他為她遮風擋雨，卻無法驅(qū)散她心中的陰霾。所以，
當爺爺把那個能夠逆轉(zhuǎn)時空的懷表交給我時，我沒有猶豫。
與其讓奶奶用一生去治愈不幸的童年，不如，我親手毀掉那個童年，
為她重塑一個嶄新的開始。小巷里，街坊的唾罵聲還在繼續(xù)。我抬起頭，
迎著他們鄙夷的目光，心中一片坦然。你們不懂。你們誰，都不懂。
5我被扭送到了街道辦事處。面對工作人員的盤問，我一言不發(fā)。我不能說，也無法說。
我只能扮演一個因為家庭矛盾而做出極端行為的“壞孩子”。我被關(guān)在一個小房間里，
等待“家長”來認領(lǐng)。我的心卻飛回了那個垃圾桶。根據(jù)爺爺留下的筆記，
1968年的今天下午三點，清潔隊的垃圾車會準時來收垃圾。而三點十五分，
市紡織廠的副廠長林建國夫婦，會因為家里的貓跑丟了，恰好路過那條小巷。林廠長夫婦，
是爺爺耗費半生精力，才從故紙堆里找出的，最完美的收養(yǎng)人選。他們善良、富足，
且結(jié)婚多年，一直沒有孩子。我的計劃，就是利用這十五分鐘的時間差。讓奶奶的哭聲，
被林廠長夫婦聽到。這是一個無比冒險的計劃，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不能出錯。
我看了看墻上的掛鐘，指針已經(jīng)指向了兩點五十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街道辦事處的人已經(jīng)派人去找周大海了。如果他先到，把奶奶從垃圾桶里領(lǐng)回去，
那一切都完了。等待她的，將是更殘酷的毒打和虐待?？欤≡倏煲稽c！林廠長，林夫人，
求求你們，快一點出現(xiàn)！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我心上割一刀。
兩點五十九……三點整……我仿佛已經(jīng)聽到了遠處垃圾車“哐當哐當”的聲音。
我的手心全是冷汗。完了嗎？我賭上一切，換來的卻是更糟糕的結(jié)局？
就在我即將崩潰的邊緣，房間的門被推開了。一個穿著干部服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他身后跟著一個面容憔悴的女人。不是周大海！是街道辦的主任。他看著我，
嘆了口氣：“周大海我們找到了，他說……他說這孩子他不要了，
誰愛撿走誰撿走……”我的大腦“嗡”的一聲。計劃，出現(xiàn)了第一個，也是最致命的變數(shù)。
周大海的無情，超出了我的想象。那垃圾車……奶奶……6我的血液瞬間凝固了。
周大海的放棄，意味著奶奶將徹底淪為一個沒人管的“野孩子”，她會被送去孤兒院，
或者被其他動機不明的人帶走。那樣的未來，同樣充滿了不確定性。我的計劃，從精準制導，
變成了一場失控的豪賭。“主任，那孩子呢？”我急切地問道，聲音都在發(fā)抖。
“還在那垃圾桶里哭呢，我們的人看著，唉，作孽啊……”主任搖了搖頭。就在這時，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穿著體面、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沖了進來，他的身后，
跟著一個氣質(zhì)溫婉的女人，女人眼圈通紅，顯然是剛剛哭過?！巴荆∥覀兟犝f，
這里……有個被家人丟掉的孩子？”男人扶了扶眼鏡，語氣焦急。是他！林建國！他身邊的，
一定是他的妻子，蘇婉。我的心，瞬間從地獄升回天堂！他們怎么會找到這里來？
只聽蘇婉哽咽著說：“我們家咪咪丟了，我們找到那條小巷，
就聽見……聽見垃圾桶里有孩子的哭聲……我們把孩子抱了出來，問了鄰居，
他們讓我們來這兒……”原來如此！命運的軌跡，雖然出現(xiàn)了小小的偏差，
但最終還是導向了正確的方向！我透過門縫看去，只見蘇婉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瘦小的身影，
正是奶奶！她用自己的外套，將奶奶裹得嚴嚴實實，仿佛抱著一件稀世珍寶。
奶奶已經(jīng)不哭了，只是把臉埋在蘇婉溫暖的懷里，小手緊緊抓著她的衣襟。那一刻，
陽光仿佛穿透了屋頂，照亮了我灰暗的世界。林建國看著我，
眼神復雜：“就是你……把她丟進去的？”我低下頭，默認了。“不管你有什么理由，
這都是不對的?！彼麌烂C地說道，但語氣里沒有過多的苛責，
更多的是一種成年人的沉穩(wěn)和理性。“但是，既然她的親生父母已經(jīng)放棄了她，我和我愛人，
希望能給她一個家?！薄拔覀兿搿震B(yǎng)她?！碧K婉看著懷里的孩子，
眼神里充滿了母性的光輝。街道辦的主任愣住了：“林廠長，這……這可不是小事啊。
”“我們想得很清楚?！绷纸▏鴪远ǖ卣f?！斑@孩子，跟我們有緣。”我的眼淚，
終于忍不住流了下來。爺爺，您看到了嗎？您的愿望，實現(xiàn)了。奶奶，你的新生，
從今天開始了。7收養(yǎng)手續(xù)的辦理，比想象中更順利。周大海的無情和林建國夫婦的誠意，
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個市紡織廠副廠長的身份，本身就是最好的保證。我因為“年紀尚小，
思想偏激”，被口頭教育了一番后，就被放了出來。沒有人知道我從哪里來，
他們只當我是個來歷不明的流浪兒。我沒有離開，而是悄悄地跟在林建國一家身后。
他們給奶奶買了一身嶄新的小裙子，粉色的，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他們帶她去國營飯店，
點了一碗她從未見過的、飄著肉香的陽春面。奶奶吃得很慢，很小心，仿佛在做夢。然而，
麻煩還是找上了門。就在他們準備帶奶奶回家時，周大海和他老婆，竟然追到了飯店。
“哎喲！林廠長！原來你在這兒啊！”曾外婆一改之前的冷漠，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
周大海則搓著手，眼睛放光地看著林建國，仿佛在看一個金主?！坝惺聠?？
”林建國將奶奶護在身后，眉頭微皺。“那個……你看，
招娣好歹是我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痹馄砰_始她的表演?！澳銈兗覘l件好，想領(lǐng)養(yǎng)，
我們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只是這養(yǎng)了五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