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壽宮的晚風(fēng)裹著花香，魏嬿婉執(zhí)起銀剪修整著皇上新賞來的海棠。春蟬捧著糕點(diǎn)過來時，正瞧見主兒對著花枝出神，手指修長泛著玉白的光。
“主兒，這新移來的西府海棠，開得真艷。”春蟬將白瓷碟放在石桌上，壓低聲音，“方才王蟾說，凌云徹在角門處徘徊許久了?！?/p>
魏嬿婉剪下一朵半開的花苞，笑著在春蟬鬢邊比劃了一下：“這花真襯你。”她撫平袖口褶皺，“我們就去看看這位凌侍衛(wèi)搞什么名堂?！?/p>
暮色漸濃時，凌云徹終于見到了魏嬿婉。
“令貴人如今好氣派?！彼o佩刀穗子，“我有些話要跟你說?！?/p>
他示意嬿婉把周圍的人屏退，嬿婉理都沒理他，自顧自翹起手指欣賞自己新染的指甲。
凌云徹向前一步，玄色官靴踏碎了一地落花，眼睛里盛滿了失望：“嬿婉，你當(dāng)真變得我不認(rèn)識了。你不覺得你變了很多嗎？”
“啪”地一聲，王蟾一巴掌打在凌云徹臉上：“大膽！居然直呼娘娘名諱！”
凌云徹猛地睜大了眼，向前一步，春蟬和瀾翠趕緊把嬿婉擋住。
“令貴人！嫻妃娘娘跟我說你如今種種我還不信，好心過來以為你有什么委屈，沒想到你果真如此！嫻妃娘娘這么聰慧過人的人都曾被害入冷宮。你以為你在這后宮能有什么好下場！”
“凌侍衛(wèi)若再說這些瘋話，休怪本宮稟明皇上。”魏嬿婉挑起一個笑。
她笑容一收：“我這次見你只是想和你說，你那個什么破紅寶石戒指我已經(jīng)扔了，以后仔細(xì)管好你的嘴，不要讓我知道你到處亂說話?！?/p>
凌云徹怔怔地看著她。不應(yīng)該，嬿婉不應(yīng)該會用這種語氣和他說話。
魏嬿婉正要離開，余光忽然瞥見角樓二層窗邊一抹熟悉的衣角——是靛藍(lán)色織金蟒紋圖案。魏嬿婉心頭一跳，隨即了然。
“本宮乏了?！彼柙茝芈冻鲆粋€意味深長的笑，“望凌侍衛(wèi)好自為之?！?/p>
拐了個彎，魏嬿婉快走幾步?！澳銈冊谶@里幫我守著?！彼龑Υ合s她們囑咐一句，獨(dú)自繞道往樓梯上走。
二樓值房的門虛掩著，她輕輕推開，看見進(jìn)忠背對著門站在窗前，肩線繃得筆直。
“進(jìn)忠公公好雅興，在這兒賞景呢？”她反手關(guān)上門，聲音甜蜜。
進(jìn)忠沒有回頭，只是將手?jǐn)R在窗臺上，雙手用力崩出了青筋，語氣卻還是平靜的：“奴才不過是盡本分，巡視宮禁?！?/p>
魏嬿婉緩步走近，聞到他身上散出的不知道什么香料味。她忽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感覺到掌下的肌肉瞬間繃緊?！澳橇枋绦l(wèi)也是公公巡視的一部分？”
進(jìn)忠猛地轉(zhuǎn)身，目光一瞬間陰鷙，落到她臉上時還是柔了一些。帽子投下陰影，襯得那雙眼更加深不見底：“令主子這是興師問罪來了？”
“我哪敢啊。”魏嬿婉輕笑，指尖順著他的前襟慢慢下滑，“只是見公公獨(dú)自站在這兒，特來問問緣由?！彼氖种缸罱K停在他腰間的香囊上。
進(jìn)忠一把攥住她作亂的手，力道大得讓她微微蹙眉?！傲钪鲀喝缃袷ゾ煺。伪貋砝頃粋€奴才的心情？”他嘴上說著謙卑的話，眼神卻像餓狼盯著獵物，“那凌云徹看主兒的眼神，奴才隔著老遠(yuǎn)都瞧著不干凈。”
魏嬿婉突然湊近，鼻尖幾乎碰到他的下巴，沒接他的話：“你身上是什么香味？我不喜歡?！?/p>
進(jìn)忠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眼中風(fēng)暴更甚：“主子這是拿奴才尋開心？”
“我哪舍得?！彼槌鍪?，從袖中取出一個繡著凌霄花的香囊，“特意給公公做的，里頭是我最喜歡的幾味香料?！彼龑⑾隳胰M(jìn)他手里，指尖在他掌心輕輕一勾，“公公就把它日夜戴在身上好不好？”
進(jìn)忠怔了怔，陰郁的神色松動了幾分。他低頭嗅了嗅香囊，又仔細(xì)盯了香囊一會兒，忽然冷笑：“凌霄花？主兒這是對那凌侍衛(wèi)念念不忘呢？”
魏嬿婉一愣，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噗呲笑了。
魏嬿婉指尖虛虛描摹著遠(yuǎn)處宮墻邊探出的橙紅花朵。那株凌霄花是從墻根攀過來的，磚縫里擠出的根系虬結(jié)，偏生開得烈烈如焚。
“你看，”她指著那花，“它踩著碎磚爛瓦也要往天上竄，多像不甘心爛在泥里的人?！?/p>
進(jìn)忠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這時不知道誰驚起墻頭一群白鴿，撲棱棱掠過凌霄花藤。魏嬿婉仰頭望著振翅的鳥影。
“牡丹要人澆，蘭花要人捧?！彼托Γ捌@凌霄花，給堵墻縫就能活，踩著旁人血肉也要往高處纏——”尾音陡然轉(zhuǎn)柔，指尖輕輕點(diǎn)在進(jìn)忠身上，“你說，像不像本宮？”
“進(jìn)忠，這是我最喜歡的花。年少時最愛，至今不改。”她忽然嘆息，“和那勞什子凌云徹沒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p>
“令主兒喜歡，奴才便也喜歡。”進(jìn)忠輕輕握住她一直作亂的手。
“公公且看著，這次本宮怎么踩著爛泥把花開到......”魏嬿婉青蔥的手指指著天，“那兒去。”
進(jìn)忠握著她另一只手，死死地盯著魏嬿婉，眼睛里全是驚艷和癡迷。
夜色深了，凌霄花藤在宮墻上投下爪牙般的影子。魏嬿婉帶著春蟬她們回去，走出十丈遠(yuǎn)忽又回首，見進(jìn)忠已經(jīng)走到了那處開著凌霄花的宮墻下。
他彎下腰撿起來地上一朵掉落的橙紅花朵，輕輕拍了拍上面沾染上的灰，手指摩挲了幾下，把它收在了她剛剛給他的香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