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弘歷懷疑完自己中邪以后,這幾日,紫禁城一直都不太平。
遠(yuǎn)處的宮道上悉悉索索傳來哭喊聲,混著秋風(fēng)卷過宮墻。
林瀾裹緊薄襖,終日侍奉在弘歷身側(cè),做個老實(shí)本分的宮女。
這日清晨,林瀾立在廊下望著乾清宮方向,那里剛剛又押出一隊太監(jiān)宮女,哭喊聲在紅墻間回蕩。
太監(jiān)王欽不知何時湊了過來,壓低聲音道:"聽說是三阿哥身邊的貼身宮女,直接貶到辛者庫為奴了,而這已經(jīng)是今日第三批了,辛者庫的門檻都要踏破了。"
"慎言,主子們的事,豈是我們能妄議的。"
她目光追隨著那群被押送的身影,其中一個宮女她認(rèn)得,是三阿哥書房伺候的鎖秋。
前幾日還見她笑吟吟地在御花園摘花,如今卻披頭散發(fā),臉上帶著血痕,一雙繡花鞋都跑丟了一只。
殿內(nèi)弘歷正伏案用功讀書,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
"外面又鬧起來了?"
他放下手中的《蒙古源流》,指尖在書頁上輕輕敲擊。
林瀾將暖爐放在他腳邊,又斟了杯熱茶遞過去:"回阿哥,是些不懂事的奴才在嚼舌根。"
她頓了頓,聲音更輕了些,"瀾兒已經(jīng)訓(xùn)斥過了。"
弘歷接過茶盞時,指尖有意無意地劃過她的手背。
那觸感像是一簇火苗,燙得林瀾心頭一跳,她慌忙收回手,卻見弘歷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眼底似有暗流涌動。
"你總是這么細(xì)心。"弘歷啜了一口茶,眼神卻飄向窗外,"皇阿瑪這次是鐵了心要肅清三哥的勢力啊。"
林瀾心知肚明,這些日子被清算的人里,有不少是弘歷暗中引導(dǎo)皇上發(fā)現(xiàn)的。
"是啊,三阿哥這次可是犯了皇上的忌諱。"
"瀾兒,你說若我也學(xué)三哥拉攏朝臣,皇阿瑪會如何?"
"您不是那樣的人。"見弘歷挑眉,林瀾又補(bǔ)了句。
"您心中裝的是江山社稷,豈會行這等蠅營狗茍之事?不過三阿哥既倒,朝中勢力怕是要重新洗牌,您可有打算?"
弘歷忽然笑出聲:"還是你懂我。明日早朝,我要舉薦幾位新晉御史,總要有人盯著那些老狐貍才好。"
他起身走到窗邊,望著遠(yuǎn)處宮闕燈火,"你覺得富察家怎么樣?"
"富察氏乃滿洲著姓,家學(xué)淵源,想必是極好的。"
弘歷聞言輕笑,眼中閃過一絲遺憾:"所言極是啊,原本他家的小姐差一點(diǎn)就成為我的嫡福晉了,可惜青櫻橫插一腳。"
正說著,外頭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有太監(jiān)高聲唱道:"四阿哥接旨!"
弘歷神色一凜,林瀾迅速為他整理好衣冠。
只聽宣旨太監(jiān)朗聲宣讀:
"奉天承運(yùn)皇帝詔曰:皇四子弘歷,品性端良,才德兼?zhèn)?,著即冊封為寶親王,賜寶親王府邸。另賜富察氏瑯?gòu)脼榈崭x,于本月初八完婚;高氏晞月為格格,本月二十五入府;林氏瀾為格格,兩月后入府。欽此。"
"兒臣領(lǐng)旨,謝父皇恩典。"弘歷恭敬叩首。
林瀾跪在后頭,只覺得心跳如擂鼓。她早知會有這一日,卻不想來得這般突然,更未料到自己竟也被列入名冊。
待宣旨太監(jiān)退下,弘歷轉(zhuǎn)身親自將林瀾扶起,眼中盈滿喜色:"我成親王了。"
"是啊,恭喜四阿哥......"林瀾話到嘴邊急忙改口,"恭喜王爺了。"
"也恭喜你,可以做本王的格格了。"
他湊近她耳畔,溫?zé)岬暮粑鬟^她的耳垂,"兩個月后你就十七歲了,正好入府。"
林瀾雙頰飛紅,好似羞得不敢抬頭。
"怎么,高興傻了?” 他微微俯身,在她耳邊低語,“讓你入府,這可是本王特意向皇阿瑪求來的恩典。”
林瀾心頭一跳,抬眸望向他,眼中既驚且喜,卻又夾雜著一絲猶疑。
“王爺奴婢身份低微,怎配……”
弘歷挑眉,指尖抵在她唇上,止住了她的話。
“本王說你配,你就配。怎么,你不愿意?”
林瀾帶著幾分羞意,卻又透著狡黠:“王爺都親自去求了圣旨,奴婢若再推辭,豈不是不識抬舉?”
弘歷低笑,捏了捏她的下巴,“你倒是會拿喬?!?/p>
他頓了頓,眸色漸深:“不過,本王就喜歡你這副模樣?!?/p>
林瀾抿唇一笑,眼波流轉(zhuǎn)間,已然明白她贏了第一步。
弘歷特意為她求來名分,便意味著,在他心里,她早已不是可有可無的玩物。
"我早說過,你與旁人不同。"弘歷愛憐地?fù)徇^她的發(fā)絲,"嫁妝我已命人備下,做我的女人,斷不會讓你受半分委屈。"
說罷牽著她的手轉(zhuǎn)入內(nèi)室,取出厚厚一疊地契、田契,又捧出幾匣銀兩和商鋪文書。"這些給你添妝,必不叫那高晞月壓你一頭。"
林瀾望著眼前這些,驚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喃喃道:"王爺,這......太多了。"
她真沒想到弘歷出手這么大方,一瞬間覺得這個男人可愛了不少。
弘歷低笑:"怎么,嫌少?"
"只要你安心跟著本王,日后還有更好的。"
林瀾這回是真心實(shí)意地福身行禮:"謝王爺厚愛。"
……
很快就到了初八這日,寶親王府張燈結(jié)彩。
林瀾跟在弘歷身后,感受到四面八方投來的探究目光。
富察家的陪嫁嬤嬤眼神如刀,幾乎要在她身上剜出幾個洞來。
按規(guī)矩,她這種未正式入府的格格根本沒資格出席親王大婚,弘歷此舉,分明是要在眾人面前宣示對她的特殊寵愛。
喜宴上,王公大臣們輪番敬酒。
弘歷來者不拒,可周身卻漸漸浮現(xiàn)出林瀾熟悉的粉紅色——那是"懿癥"。
"爺,您少飲些。"林瀾悄悄遞上一杯解酒茶。
弘歷接過,指尖冰涼:"無妨。"
"吉時到——"
隨著禮官唱喝,八抬大轎緩緩落下。
轎簾掀起,一只綴滿珍珠的繡鞋踏在紅地毯上。
林瀾偷眼望去,只見新娘子身段窈窕,雖蓋著紅蓋頭,通身氣度卻已顯不凡。
"新人拜堂——"
儀式進(jìn)行得莊重而順利。
直到送入洞房,林瀾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
她正想退下,卻被弘歷一個眼神留住。
喜房里,龍鳳喜燭高燒,喜娘們說著吉祥話,將合巹酒遞到新人手中。
透過蓋頭下沿,林瀾看見新娘子的手微微發(fā)抖。
"請王爺掀蓋頭——"
弘歷接過金秤桿,卻在觸及蓋頭瞬間僵住。
林瀾敏銳地發(fā)現(xiàn)他指尖泛起不正常的青白色,頸側(cè)血管突突跳動——這是"懿癥"發(fā)作的前兆。
"王爺?"喜娘疑惑地喚道。
弘歷如夢初醒,猛地掀開蓋頭。
燭光下,富察瑯?gòu)玫娜菝沧尡娙撕粑粶?,遠(yuǎn)山眉,秋水目,唇若點(diǎn)朱,堪稱國色。
可弘歷的眼神卻漸漸渙散。林瀾看見他瞳孔收縮,顯然又陷入那種詭異的幻覺。
果然,他手中的合巹酒突然潑灑在地。
"都退下!"弘歷厲聲喝道,"瀾兒留下!"
眾人面面相覷,瑯?gòu)玫呐慵捩九鼐毸查g抬頭,惡狠狠盯著林瀾,那眼神仿佛是說林瀾壞了他們嫡福晉的好事。
素練急道:"王爺,這不合規(guī)矩..."
"滾出去!"弘歷把掀翻案,瓷器碎裂聲驚得眾人倉皇退散。
房門關(guān)閉后,弘歷踉蹌退到窗邊,額上冷汗涔涔。
林瀾迅速擰了帕子遞過去,卻被他抓住手腕:"為什么……為什么我眼前全是青櫻?"
林瀾心頭一震,這癥狀比原著描寫得更嚴(yán)重,她輕撫弘歷后背:"王爺定是累了,奴婢去請?zhí)t(yī)。"
"不準(zhǔn)去!"弘歷猛地抬頭,"去打盆熱水來。"
林瀾會意,迅速退下。
等她再回來時,弘歷已孤身一人坐在外間,臉色蒼白。
"又來了。"弘歷喃喃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一枚玉佩,那是青櫻所贈。
林瀾放下水盆,輕聲道:"王爺,富察福晉還在里面等著。"
弘歷苦笑:"我知道,可我不能……我試過了。"
弘歷說的婉轉(zhuǎn),但是林瀾聽懂了。
他忽然抓住林瀾的手,"不知道為什么眼前會出現(xiàn)青櫻的樣子,本王有種冥冥之中的感覺,讓自己不能和瑯?gòu)脠A房,要把‘清白’留給青櫻才能和瑯?gòu)脠A房。"
林瀾深吸一口氣,不是吧,要讓弘歷把處根留給青櫻,這個前世被無數(shù)人吐槽的情節(jié),還是躲不開。
堂堂未來的天子要冷落自己的嫡福晉把‘第一次’要留給側(cè)福晉、小貴人敢當(dāng)眾鞭打比自己位分高的妃子、貴妃還在地上爬來爬去,原來這些離譜的情節(jié)原來在初期就有了。
早知道她就不扯謊說自己17歲之前不能嫁人,因?yàn)楹霘v他——根本不行!
癲啊,太癲了,這部可是號稱歷史正劇,居然讓皇子為側(cè)福晉守貞!
林瀾內(nèi)心吐槽,但是不影響她繼續(xù)走劇情,她說:"但今夜是您與福晉的大婚之夜,若不行合巹之禮,明日..."
"我明白。"弘歷煩躁地打斷她,"朝中多少人盯著這門婚事,若傳出閑話,不僅富察家難堪,皇阿瑪也會對我不滿。"
內(nèi)室傳來輕微的響動,
林瀾望去,只見富察瑯?gòu)米约合崎_了蓋頭,正靜靜地望著他們。
燭光下,那張端莊秀麗的臉龐上沒有半分怨懟,只有深不見底的平靜。
"王爺。"她聲音柔和,"妾身明白您身體不適,不必勉強(qiáng)。今夜您可去書房歇息,明日妾身自會向嬤嬤們解釋。"
林瀾心頭一振,眼前這位嫡福晉不僅長得漂亮,看問題還特別通透,她當(dāng)即決定要跟這位"女上司"處好關(guān)系,好方便抱大腿。
而弘歷顯然也沒料到這番瑯?gòu)萌绱送ㄇ檫_(dá)理,怔了片刻才道:"福晉體諒,是本王之幸。"
富察瑯?gòu)梦⑽⒁恍Γ?王爺無需掛懷。來日方長。"
待弘歷離開后,林瀾主動請求留下陪福晉。
銅鏡中,她看到這位福晉的眼角好像滑下一滴晶瑩,轉(zhuǎn)瞬即逝。
"福晉。"林瀾輕喚。
瑯?gòu)盟D(zhuǎn)頭看向林瀾,"你是林瀾吧?王爺很信任你。"
"福晉言重了,奴婢不過是盡心侍奉主子,不敢當(dāng)王爺信任二字。"
"起來。"富察瑯?gòu)梅銎鹚?我并非試探。王爺能信任你是好事。只是這深宅大院,處處是眼,處處是耳。"
"今日之事,我不希望傳到旁人耳中,尤其是……青櫻妹妹那里。"
"福晉放心,奴婢明白輕重,絕不會多嘴。"
瑯?gòu)靡琅f溫婉,可眼底卻似藏著一抹難以察覺的冷意,道:"我早知道王爺心中深愛青櫻妹妹,可這世上的事,不是光有情意就能如愿的。
林瀾不屑癟癟嘴,趕緊安慰道:"福晉您和辛者庫的奴婢比什么?論家世,您是滿洲鑲黃旗的貴女,父兄皆是朝中肱骨之臣,門生故舊遍布朝堂;而她烏拉那拉氏早已勢微,族中連個像樣的官職都沒有。
論容貌,您如百合般清雅高貴,一顰一笑皆是大家風(fēng)范。而青櫻雖有些姿色,卻總愛穿那些老氣橫秋的衣裳,還整日翹著護(hù)甲招搖過市。"
林瀾壓低聲音又道:"選秀那日,皇上讓青櫻格格退下,她撅個大腚往下退,半點(diǎn)端莊體統(tǒng)都沒有。這樣的做派,也配與您相提并論?"
瑯?gòu)帽涣譃戇@個形容逗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眼角都泛起了淚花,她連忙用帕子掩住嘴角。
"你這丫頭..."瑯?gòu)弥钢譃戉凉值溃?什么'撅個腚',這話要是傳出去,面子還要不要了?"
雖是責(zé)備的話語,語氣里卻帶著難得的輕松。
林瀾見她終于展顏,也跟著笑起來:"奴婢這不是看福晉愁眉不展的嘛。您瞧瞧,笑起來多好看。"她邊說邊麻利地斟了杯新茶。
"好了好了,"瑯?gòu)脭[擺手打斷她,眼角還帶著未散盡的笑意,"越說越不像話了。"
她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溫?zé)岬牟杷偬目冢B帶著心情也明朗了幾分。
林瀾見狀,識趣地福了福身:"那奴婢先告退了,福晉早些歇著,明兒個還要去給皇上和太后請安呢。"
待林瀾退下后,瑯?gòu)锚?dú)自坐在窗前。
夜風(fēng)拂過,帶來陣陣花香,她望著天邊的明月,忽然覺得,這深宅大院的夜晚,似乎也沒那么難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