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花轎驚變花轎穩(wěn)穩(wěn)停在相府那兩扇巨大的朱漆門前。外面很靜,靜得反常。
沒有喧天的鑼鼓,沒有賀喜的人聲鼎沸,連一聲鞭炮的脆響都吝嗇得不肯施舍。
只有轎簾外透進來的天光,青白寡淡,像一塊漂洗過度的舊布。我端坐在轎中,
大紅蓋頭沉甸甸地壓著發(fā)髻。手指蜷在冰涼滑膩的絲綢嫁衣上,指甲無聲地陷進掌心。
太安靜了。這安靜像一層厚重的油,沉沉地糊在空氣里,悶得人透不過氣。
轎簾沒有被喜娘掀開。一個聲音響了起來,隔著轎簾,清晰地刮過每個人的耳朵。
是相府大管家,趙福。那聲音平板無波,像在宣讀一張催繳錢糧的告示?!傲质贤砟锫犝妗?/p>
”“相府世子口諭:新夫人已懷嫡子,身份貴重。念你多年侍奉,特準入門,
以妾室之禮安置。即刻下轎,自側門入府,不得延誤,違令者,逐!”每一個字,
都像淬了冰的鋼針,狠狠扎進我的耳膜。新夫人?嫡子?妾室?側門?
轎外猛地爆發(fā)出巨大的喧囂。那不是祝福,
是無數看客被這驚世駭俗的羞辱點燃的、混雜著獵奇與鄙夷的哄笑。聲浪尖銳,
洶涌地拍打著花轎脆弱的木板,幾乎要將它掀翻?!奥犚姏]?新夫人有嫡子了!
這位只能當妾啦!”“嘖嘖,花轎堵門口被休成妾,活這么大頭一回見!
”“林家臉面往哪擱?嘿,丟人現眼哦!”“還當什么正頭娘子?趁早從側門鉆進去吧!
”哄笑聲、議論聲、口哨聲,刀子一樣割著空氣。我能想象那些伸長的脖子,
那些興奮到扭曲的臉,那些指點的手指,如同在看籠子里一只被拔光了毛的珍禽。
相府朱門依舊緊閉,宛如一張冷漠嘲弄的巨口。蓋頭下,我的嘴角一點點繃緊,
最終凝成一個冰冷的弧度。果然。
和那張藏在妝奩夾層里的、帶著叛軍印記的信紙說的一模一樣。
我那“情深義重”的未婚夫婿,當朝相府世子沈徹,早在他父親與叛王密謀的棋盤上,
把我當成了第一枚棄子。
為了討好在京中根基深厚的“新夫人”——叛王派來掌控京師的棋子,
也為了徹底斬斷我父親林相,一個同樣在棋盤上卻站錯位置的棋子,
最后一點可能翻身的指望,沈徹選了最狠、最絕的方式。在我一生最盛大的日子,
用一頂花轎,將我釘在恥辱柱上,碾碎林家僅存的尊嚴。2 玄甲破局也好。
轎外的喧囂達到了頂點,無數聲音在嘶吼著“鉆側門!鉆側門!”。
喜娘顫抖的手終于搭上了轎簾邊緣,帶著哭腔:“姑…姑娘,
您看這…”就在簾子被掀開一條縫隙的剎那,我動了。沒有尖叫,沒有哭泣。我猛地抬手,
抓住頭上沉重冰冷的赤金鳳冠,狠狠一扯!珠翠崩斷,噼啪砸落在轎底,
發(fā)出細碎刺耳的聲響。緊接著,雙手抓住胸前大紅的嫁衣衣襟,用盡全身力氣,
向外狠狠一撕!“刺啦——!”尖銳的裂帛聲,硬生生劈開了鼎沸的人聲。哄笑聲戛然而止。
時間仿佛被這裂帛聲驟然凍住。前一秒還喧囂如沸鍋的街面,瞬間死寂。
所有伸長脖子、咧著嘴的臉孔,表情都凝固在臉上,扭曲成滑稽的驚恐。
風卷著撕碎的紅綢飛散開去,像飄零的血。我站在轎前,
腳下是狼藉的珠翠和破碎的、代表正室之尊的深紅錦緞。里面露出的,不是素白的中衣,
而是一身冰冷堅硬的玄色甲胄。玄鐵打造的甲片緊密咬合,
在青白的天光下泛著幽暗、凜冽的光澤。肩吞、護臂、護心鏡,
每一片都淬著沙場獨有的、洗不凈的硝煙與血氣。腰間,懸著一柄樣式古樸的佩劍。
烏木劍鞘,沉靜內斂。但此刻,那沉寂的鞘中,似乎正發(fā)出無聲的嗡鳴,渴飲著什么。
我抬手,抹掉唇上過分鮮艷的口脂。指尖留下一點刺目的紅痕。目光抬起,
掃過眼前那扇依舊緊閉的、代表無上權勢的朱漆大門,
然后緩緩轉向那呆若木雞、臉色由得意瞬間轉為慘白的管家趙福?!摆w福?!蔽业穆曇舨桓?,
卻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街道,像一塊冰投入寒潭,“相府世子沈徹,勾結叛王,私通逆黨。
證據,”我頓了頓,每個字都砸在地上,“本將軍已呈送御前。
”趙福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嘴唇哆嗦著,
眼珠因極致的恐懼而暴突出來:“你…你胡說!血口噴人!來人!快來人!拿下這瘋婦!
”他色厲內荏地尖嚎著,肥胖的身體下意識地向后縮,想退進那扇緊閉的大門后面尋求庇護。
就在他腳步踉蹌后退的瞬間,我的右手握住了劍柄。沒有花哨的招式,甚至沒有多余的言語。
手腕一翻,劍光乍起!一道冰冷的弧線,快得超越了人眼捕捉的極限,帶著撕裂空氣的銳嘯,
直劈而下!“噗嗤!”那是利刃切斷骨骼、撕裂筋肉時發(fā)出的沉悶鈍響。
趙福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聲,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他暴凸的眼睛里,最后映出的景象,
大概是他自己那具失去頭顱、鮮血如同失控噴泉般從頸腔里狂飆而出的無頭身體,以及,
我玄甲上濺開的幾滴滾燙猩紅。那顆肥碩的頭顱,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表情,
咚的一聲砸在相府門口冰冷的青石臺階上,滾了幾滾,留下一道刺目蜿蜒的血痕,
最終停在門檻前。無頭的尸體在原地僵立了一瞬,才沉重地撲倒在地,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悶響。
3 劍指沈徹滾燙的血珠濺上我的玄甲肩吞,迅速沿著冰冷的甲片紋路滑落,滴入塵土。
死寂。比之前更徹底的死寂籠罩了整條長街。方才還興奮喧囂的看客們,
此刻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張張臉上血色盡褪,只剩下無邊的恐懼和呆滯。有人張著嘴,
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有人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地;更多的人,是下意識地拼命向后縮,
恨不得把自己埋進墻縫里。粘稠的血腥氣在冰冷的空氣中彌漫開來,濃得化不開?!芭椋?/p>
”相府那兩扇沉重的朱漆大門,終于被人從里面狠狠撞開!一群人涌了出來,為首一人,
穿著同樣刺目的紅,是新郎的吉服。沈徹。那張曾引得無數閨閣女兒心折的俊朗面孔,
此刻因極致的憤怒和驚愕而扭曲變形。他死死盯著地上趙福那顆死不瞑目的頭顱,
又猛地抬頭看向我,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幾乎要將我凌遲。“林晚!”他嘶聲咆哮,
聲音因為暴怒而撕裂變調,手指顫抖地指著我,指尖幾乎要戳到我的鼻梁,“你這毒婦!
你瘋了!你竟敢在我相府門前殺我管家!誰給你的狗膽!來人!給我拿下!就地格殺!
”他身后的家丁護衛(wèi)如夢初醒,紛紛抽出腰刀,但動作明顯帶著遲疑和巨大的恐懼。我的劍,
還在滴血。我的鎧甲,冰冷無聲。我站在一地狼藉和濃稠的血泊中,像一尊來自地獄的殺神。
“狗膽?”我緩緩抬起眼,迎上他噴火的目光,嘴角甚至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
手腕輕轉,滴血的劍尖垂向地面,血珠順著鋒刃滑落,砸在青石上,綻開一朵小小的血花。
“沈徹,”我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他的咆哮,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蔽易笫痔饺胄變葌?,摸出一卷東西。那東西被揉搓過,
帶著陳舊的氣息。我手腕一抖,將它展開在沈徹眼前。不是圣旨,不是兵符。是一紙婚書。
或者說,曾經是婚書。紙張邊緣磨損,墨跡陳舊。但最刺眼的,是那紙婚書的下方,
本該有他沈徹簽名落印的地方,空空如也!
只有我父親林相單方面的官印和名字孤零零地留在上面。“看清楚了嗎?”我的聲音淬了冰,
“三年前,你爹沈相親自登門求娶,信誓旦旦。我父信了,蓋了印信,以為良緣締結。
你沈徹,從頭到尾,可曾在這婚書上簽過一個字?按過一個指?。俊鄙驈氐耐左E然收縮!
臉上的暴怒瞬間僵住,被一種猝不及防的、被揭穿隱秘的驚駭取代。
他死死盯著那紙沒有他名字的婚書,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連那些持刀的家丁,都忘了動作,呆呆地看著那張決定性的紙。
“一紙空文,一場騙局。”我盯著他驟然失血的臉,一字一句,清晰無比,“你沈家,
處心積慮,自始至終,要的不過是我林家女這個名頭,
作為你父子攀附叛王、穩(wěn)住京師的踏腳石!待利用殆盡,便如棄敝履!今日休妻辱妾,
不過是你們計劃中最后一步,既要徹底踩碎我林家,又要討好你那‘懷了嫡子’的新主子!
”我的目光掃過他身后那些驚疑不定的家丁護衛(wèi),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戰(zhàn)場上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氣,瞬間壓過了所有竊竊私語:“此紙為憑!我林晚與你沈徹,
從無婚約!何來夫妻之名?!”沈徹的臉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
巨大的羞辱和陰謀被徹底戳穿的恐慌在他眼中瘋狂交織。他猛地抬頭,
眼神怨毒得幾乎滴出血來:“賤人!就算沒有婚書,你今日殺我管家,擅闖相府,也是死罪!
給我殺!殺了她!剁碎了喂狗!”他徹底撕下了偽裝的暴戾,歇斯底里地狂吼著,
自己卻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在了幾個護衛(wèi)身后。那些護衛(wèi)被他吼得一震,
眼神中的恐懼被強壓下去,再次握緊了刀柄,臉上露出兇狠之色,蠢蠢欲動。
就在他們腳步微動,即將撲上來的前一刻——“唰!”我的劍,動了。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
只有一道快如鬼魅的流光。劍尖撕裂空氣,發(fā)出尖銳短促的厲嘯,目標不是那些護衛(wèi),
而是——沈徹的心口!這一劍,凝聚了三年邊塞風沙磨礪出的所有殺意,快、準、狠!
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沈徹臉上的狂怒和怨毒瞬間被無邊的恐懼覆蓋。
他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甚至連后退的動作都只做了一半。瞳孔里,
那一點致命的寒芒急速放大!“噗!”利刃穿透錦繡吉服,穿透皮肉,穿透肋骨縫隙,
精準無比地刺入心臟的悶響,清晰地傳遍了死寂的長街。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沈徹的身體猛地一僵。他低下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胸前。那柄古樸的烏木劍鞘的劍,
此刻只剩下劍鐔和一小截劍身還露在外面,深深沒入他的身體。大紅的吉服上,
一個深色的圓點迅速暈染開來,然后瘋狂地擴大、蔓延。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
喉嚨里只發(fā)出“嗬…嗬…”的、破風箱般的抽氣聲。鮮血,無法抑制地涌上他的嘴角,
蜿蜒流下。我握劍的手,穩(wěn)如磐石。玄鐵護臂冰冷地貼著手腕。
看著他眼中生命的光急速流逝,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從恐懼、劇痛、難以置信,
最終凝固成一片死灰的空洞?!皻⒛?,”我貼近他,聲音冰冷,只送入他即將渙散的耳中,
“不算弒夫。”手腕猛地一擰,然后狠狠抽出!“嗤——!”熱血如同被壓抑到極致的噴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