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的爹出來查看情況,貌似有些生氣,好像一頭即將吃人的熊。
但余光瞥見了我,頓時猶如見了鬼,渾身沒了骨頭,一把按住那孩子一齊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嘴里念念有詞:“大人大量,若此子有何得罪,恕小人管教不當(dāng)!還懇請大人網(wǎng)開一面,放我們窮人家一條生道……”
與管事說話一樣,絮絮的,繁瑣至極。
阿里似乎想說什么,但終于沉默,帶著懵懵的我,繞過那對父子走去了。
不知走了幾步,遠遠的,卻又清晰的聽見耳光的脆響和那孩子凄厲的叫喊。
四鄰街坊這才像是突然活過來,齊齊的圍住了那對父子,議論聲蓋過了那父親的斥訓(xùn)。
我只記得遠遠的,全都聽不真切。
那一刻,我好像是第一次見阿里,在路上,細細打量著。
他好像是為了方便干活而留得一頭利落的短發(fā),身著我家中等仆從的服飾,質(zhì)樸,象征了他的身份。
唯一值點錢的,是脖子上系的紅繩,上面掛著一個小小的長命鎖。
終于看向他的臉時,也許是夕陽的光暈染了少年的整個臉龐,從而模糊了界限,即便我細細考究,也終看不清。
回府后,我爹有些慍怒,想說我回家的時辰已晚,要禁我的足。
但我一瞧見他,肚子里的辛酸就全都傾倒了出來。
我第一次在府中哭得失了大小姐威風(fēng)。
爹見我這樣,不忍詰問,待我心情平復(fù)后向我詢問發(fā)生之事。
我坐在爹邊上吃著他弄來的“洋糕餅”,在講完后,我的注意力全然在糕餅身上,未見爹有些難看的神色。
后來,爹讓我回房去。
我因為哭了兩場,很快便睡沉了。
次日醒來,我更衣沐浴后,才像從夢中驚醒。
我叫了一個仆從,讓他傳喚阿里。
阿里進房后,隔著帷幔站定。
但身形似乎有些不穩(wěn)。
我本身便耐性不好,一把掀開帷幔,帶著笑意的臉僵住。
阿里的臉堆積著淤烏和干涸的血跡、結(jié)痂的傷口,擠壓了原本的五官,讓人完全看不出他原本的相貌。
一時間,我準備好的措辭全都遺忘了。
“何事?”
我反應(yīng)過來,連忙說著:“謝謝你昨天來幫忙!雖然這是你的本分。
雖然你來的有些晚,而且……”我自顧自,完全沒有顧及過阿里。
說累了,我終于停了下來,卻好像在阿里那張扭曲的臉上看到了隱約的厭惡和嗤笑。
我感到不解,卻捕捉到了他眼中泛著的寒光。
即便那眼睛因為腫脹而只透出一條縫,但給我?guī)淼暮獠粶p初見。
那道眼神,讓我不安。
我很快便發(fā)了脾氣:“你一個侍衛(wèi)!是何身份?居然藐視本小姐?本小姐是你的主子!若不是你昨天有點用!夫子教導(dǎo)我們要懂得感恩!就以你卑賤的身份,本小姐都不屑于搭理你!”我覺得自己的尊嚴被這樣一個下賤人拋開了,暴露出蠻橫的大小姐脾氣。
說完了,我懶懶地靠在軟榻上,看他作何反應(yīng)。
一想到阿里肯定會下跪求饒,辯解,心里有說不出的舒爽。
然而,我失望了。
他似乎并不打算搭理我,反而看著我自導(dǎo)自演,丑態(tài)百出。
我更為窩火了,不想再見到他:“你!現(xiàn)在!立刻!滾出去!”
他出去了,我從他身上感到了戲謔,覺著他在挑釁。
于是,十歲的我將阿里列為了假想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