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轟隆隆,閃電一道一道劈下。
臨近黃昏,外面大雨傾盆,院中盛開的杏花被拍打在地,混著泥土和雨水,破敗得不成樣子。
房屋簡陋,怎么看都不像一個正一品王妃的住所。
屋中沒有點燈,光線昏暗,借著閃電的亮光依稀能瞧見屋中有三個人。一人站著,一人癱坐在地,一人倒在癱坐在地上那人的懷里。
倒在懷里那人胸口被刺穿,血流一地,已然沒了氣息,站著的人手里拿著一把染血的長劍。
“姐姐的婢女對你還真是忠心,到生命最后一刻都還守著你護著你,可真叫人羨慕??上?,跟錯了主子?!?/p>
“為什么?!?/p>
癱坐著的人緩緩抬起頭,她面容蒼白消瘦,瞧著就是久病之人。她雙眼猩紅地盯著眼前的粉衣女子,沒有歇斯底里,只是一字一頓將“為什么”三個字問出。
嗓音微微沙啞,不知是久病的緣故還是悲怒到了極點以致聲音都有些發(fā)不出來。
“夏歡言,我自問待你不薄,未曾有半點對不住你,父母、兄長,所有人的關(guān)心和愛護你都奪走了,連允諾我此生不相負的丈夫都被你奪了去,讓我困于此不得出,眼看就要病死在這深院中,這還不夠嗎,你為什么非要如此趕盡殺絕,連一條活路都不給我們留!”
“為什么?”粉衣女子大笑,“你居然問我為什么!”
“夏芷歆,你一個鳩占鵲巢的人,這些年頂著我的身份錦衣玉食受盡寵愛和追捧,我卻只能在鄉(xiāng)下茍且偷生,我好不容易被家里找回來,你卻處處踩壓我一頭,故意把我?guī)У侥隳切┙缓玫馁F女面前去讓人將我拿來與你比較,不就是想讓別人覺得我處處不如你嗎?!?/p>
“可惜,讓你失望了,我并非什么上不得臺面的鄉(xiāng)下村姑,沒多久就靠著自己的本領(lǐng)和才學(xué)讓人心服口服再不敢輕視我了!”
“知道你這個侯府精心教養(yǎng)出來的女兒為什么最終還是敗給了我這個鄉(xiāng)下長大的村姑嗎?那是因為從前那個村姑早就死了啊,我一個來自千年后的靈魂,一個穿越人士,又豈是你一個古代循規(guī)蹈矩的大家閨秀能斗得過的。你也別太過不甘心,能讓我耗費這么多年才將你解決,你已經(jīng)很厲害了?!?/p>
“說來你們古代人可真好糊弄,我不過稍微使點手段,大家就都巴巴的為我掏心掏肺,將你這個和他們有著多年情誼的人徹底拋棄甚至視作仇敵。我剛回到夏家那會兒夏家的人對你多好多寵啊,你青梅竹馬的未婚夫?qū)δ愣喟V心啊,可你看看,才多久他們就全都變了?!?/p>
是啊,全都變了。
夏芷歆凄然一笑。
來自千年后的靈魂,難怪,難怪夏歡言身上處處透著古怪,她從前想不明白緣由,只以為夏歡言是天生聰穎,饒是長在鄉(xiāng)野也依舊成長得很優(yōu)秀,不愧是勇誠侯府的血脈。
她知道她是占著夏歡言的身份才有夏家上下的寵愛和高貴的出身,可這是她自己能選擇的嗎?
她尚在襁褓就被抱回夏家當夏家唯一的女兒養(yǎng)了。
她自知虧欠夏歡言,是以夏歡言回夏家后,她處處退讓從不與夏歡言爭搶什么,怕夏歡言不適應(yīng)盛京的生活,每每出席宴會小聚,她都會帶著夏歡言一起將她介紹給其他人,好叫夏歡言盡快融入。
卻不成想,這些在夏歡言看來竟都是她在故意炫耀。
她自覺對夏歡言仁至義盡,到頭來卻換得一個身邊人盡數(shù)被夏歡言害死的下場。
看著懷中已了無生機的人被刺穿的胸口以及被挑斷手筋腳筋留下的傷疤,夏芷歆猩紅的雙眼里滿是不甘和怨恨。
她好不甘心,她好恨啊!她向來與人為善,從未對不起任何人,上天到底為什么要對她如此殘忍!
“很憤怒很不甘?”
夏芷歆抬眸朝她看去。
眸中殺意有些驚到夏歡言,她下意識后退半步。
等回過神,夏歡言惱羞成怒:“想殺我?就憑你現(xiàn)在這副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的鬼樣……??!”
一聲尖叫,是夏芷歆蓄最后一絲氣力將手中僅剩的銀簪飛出,劃破了夏歡言的臉。
她其實更想要夏歡言的命,可惜以她現(xiàn)在的虛弱做不到,拼盡全力也只能毀掉夏歡言的臉。
“夏芷歆,你竟敢傷我的臉!我要殺了你!”
劍刺出,夏芷歆卻已先吐血倒地,夏歡言的劍刺了空。
咽下最后一口氣時,夏芷歆借著窗外閃電劃過天際的亮光看到了被大雨拍打得破敗的滿園杏花,這是知她愛杏花,蕭旭謙早幾年親手一棵一棵種下的。有人推門沖進來將被劃破了臉的夏歡言小心翼翼抱在懷里安撫,全程沒有給躺在地上將死的她一個眼神。
這是她青梅竹馬的丈夫蕭旭謙,那個曾經(jīng)與她海誓山盟的人。
她真恨??!
一滴血淚從眼角滑出。
她死不瞑目。
“姑娘,姑娘,醒醒!”
耳邊略顯焦急的聲音將夏芷歆吵醒,她猛地睜開眼驚坐起來。
“姑娘,您還好吧,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您方才似是魘著了,一直在冒涼汗,嘴里還叫嚷著什么,睡得極不安穩(wěn),奴婢瞧著實在擔心,只能出聲將您叫醒?!?/p>
愣愣看著眼前的丫頭,夏芷歆半晌沒出聲。
眼睛一眨不眨,生怕一眨眼眼前的一切就會消失。
上一刻才死在她懷里的人,而今好好地站在她面前。
是夢嗎?
“姑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您說說話,可莫要嚇奴婢啊?!?/p>
夏芷歆盯著她,嗓音微啞:“……素心?”
“是呢姑娘,是奴婢,您這是怎地了?可是春寒受了涼?”
“我瞧著是的,都說讓你看著點姑娘別讓她開窗午睡,你偏不聽就是要縱著姑娘?!?/p>
一道聲音從門口傳開,一綠衣圓臉的女子端著水盆進屋。
她將水盆放下,過來摸摸夏芷歆的額頭,又將手搭在夏芷歆的手腕上給她號脈:“還好還好,只是輕微風(fēng)寒,不嚴重,喝一副藥就能好。姑娘洗把臉醒醒神吧,您這一睡可睡了整整兩個時辰呢,外面天都快黑了。”
天確實快黑了。
院中開滿了杏花,淅淅瀝瀝下著的雨停了,斜陽暖照。
是雨后天晴,飄落到泥里的杏花仍帶著芳香。
夏芷歆總算回神。
同樣是滿園破敗的杏花,這處院子卻不是她臨死前待的那處,這不是在致王府,這是在勇誠侯府她自己的閨房里。而旁邊這兩個丫頭,分別是早在四年前她剛嫁進致王府就被夏歡言讓蕭旭謙派暗衛(wèi)刺殺身亡的如簡和最后被夏歡言一箭刺穿心口死在她面前的素心。
她們都還好好活著!
所以,她是又活過來了?
回到了她未嫁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