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都說我是魔胎轉世。 因為我能把別人給我的情緒原樣奉還。 隔壁小孩丟石子砸我，
他當晚就摔斷了腿。 屠夫罵我是災星，第二天就剁掉了自己的手指。
只有王伯和小滿待我如常。 王伯說：“阿青，人心向善，魔也向善。
” 可當山匪屠村擄走小滿時，村民舉著火把把我和王伯堵在屋里。 “燒死這個災星！
都是他招來的禍事！” 火焰吞沒王伯的瞬間，我抬頭看向人群。 那些扭曲的臉孔，
第一次清晰地映在我瞳孔里。 這一次，我要完整地復制回去。雨下得邪性，
像老天爺潑了一盆墨，把整個后山村都糊住了。王伯抱著濕透的柴禾，
深一腳淺一腳踩著泥湯往自家那低矮的土屋趕，蓑衣沉重，冷氣直往骨頭縫里鉆。
他嘴里低聲咒罵著這鬼天氣，眼角的余光卻被村口老槐樹下一點突兀的灰白勾住了。
那是個襁褓，被胡亂丟在盤虬的老樹根旁，像塊被隨手拋棄的破布，
在傾盆大雨里奄奄一息地蠕動。雨水無情地沖刷著，襁褓的顏色深一塊淺一塊。
王伯的腳步頓住了，遲疑只在心頭閃過一瞬。他終究是嘆了口氣，幾步上前，
彎腰把那團冰冷、濕透的襁褓撈了起來，緊緊裹在蓑衣下，用自己那點殘存的體溫護著，
小跑著沖回了家。屋里的油燈昏黃如豆，跳動著微弱的光。王伯小心翼翼地把襁褓放在炕上，
手忙腳亂地解開那濕得能擰出水的布條。燈光下，露出一張皺巴巴、凍得青紫的小臉。
嬰兒沒哭，只是睜著眼，那眼睛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深，像兩口不見底的古井，
就那么直勾勾地看著王伯。王伯心頭莫名一跳，像被什么東西蟄了一下。
他趕緊用干布巾子把孩子身上擦干，又翻出自己一件最破舊卻也最干凈的舊棉襖，
里三層外三層地把這冰疙瘩似的小身體裹好。忙活完這些，他才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和雨水，
長長地吁出一口氣。“唉，這世道……”他對著炕上那安靜得出奇的嬰兒喃喃自語，
“也不知道是哪家造的孽，把你扔這鬼地方。算了，跟了我這糟老頭子，總比喂了野狗強。
以后……就叫你阿青吧?！卑⑶嗑瓦@樣在王伯的土炕上扎下了根。日子一天天過去，
他像所有孩子一樣蹣跚學步，咿呀學語，但那份安靜，卻始終揮之不去。他不愛哭鬧，
更多的時候只是睜著那雙過分明亮的眼睛，靜靜地看著這個破敗卻收容了他的家，
看著王伯佝僂著腰在灶臺邊忙碌的身影。王伯偶爾逗他，他也會咧開沒牙的嘴，
露出一個模糊的笑，那笑容干凈得像雨后的天空，不帶一絲雜質。直到他三歲那年夏天。
幾個光著膀子、渾身泥猴似的鄰家小子在土路上瘋跑，
阿青被王伯放在門口的小木凳上曬太陽。一個尖下巴、名叫二狗的孩子跑過他面前，
不知怎么的，也許是看阿青那過分安靜的樣子不順眼，也許是純粹手賤，他猛地彎腰，
從地上抓起一塊指甲蓋大小的土坷垃，嘻嘻哈哈地朝阿青丟了過來。土塊不偏不倚，
正砸在阿青的額角上，留下一個淺淺的紅印子。阿青似乎愣住了，沒有哭，
只是慢慢地抬起小手，摸了摸那塊發(fā)紅的地方。他的眼睛，
一眨不眨地盯住了那個扔土塊的二狗。那一瞬間，二狗臉上的嬉笑僵住了，
他莫名覺得后背有點發(fā)毛，仿佛被什么冰冷的活物盯上了。他下意識地后退一步，
嘴里嘟囔了一句“傻子”，轉身就跑。當晚，村里就炸了鍋。
二狗在自家院門口那截矮土墻上瘋跑時，腳下不知怎么一滑，
整個人像個破麻袋似的栽了下來，偏偏地上散落著幾塊尖棱的石頭。
凄厲的慘嚎劃破了后山村沉悶的夜空，等二狗爹娘連滾爬爬地沖出來，
只看到自家兒子抱著一條軟塌塌、明顯不自然的腿在地上打滾哀嚎，膝蓋下方一片血肉模糊。
二狗娘哭天搶地，二狗爹則紅著眼，在院子里暴躁地來回踱步，最后猛地想起什么，
惡狠狠地咒罵：“邪門！準是王老頭撿回來那個小災星！白天二狗還拿土塊丟了他！
”這話像一陣帶著腥氣的風，迅速在閉塞的村子里刮開了。類似的事情像聞見腥味的貓，
一件件纏了上來。村東頭的屠戶張胖子，生得五大三粗，一臉橫肉，嗓門尤其大。
一次在村口碾子旁，他喝多了劣質的燒刀子，遠遠看見王伯牽著瘦小的阿青走過來，
便借著酒勁，指著阿青的鼻子破口大罵：“看這晦氣東西！死爹死娘的野種！災星！
克死了親爹娘，又來克我們后山村了！滾遠點！別把晦氣帶過來！
”唾沫星子幾乎噴到阿青臉上。阿青只是低著頭，緊緊攥著王伯粗糙的手指，
小小的身體微微發(fā)著抖。第二天大清早，張胖子家殺豬般的嚎叫就傳遍了半個村子。
他剁豬骨時，那把平日里使得無比順手的厚背砍刀，不知怎地，竟鬼使神差地一偏，
狠狠剁在了他自己按著骨頭的那只左手食指上！指頭齊根斷落，
血濺得案板和墻壁上到處都是。張胖子捂著斷指處，疼得在地上打滾，臉色慘白如紙，
嘴里卻含糊不清地嘶吼著：“邪性！是那個災星！他瞪我！他瞪我！”恐懼和猜忌如同瘟疫，
無聲無息地在后山村蔓延開來。人們看阿青的眼神徹底變了，不再是看一個可憐孤兒，
而是看一個潛伏的、隨時會帶來厄運的妖魔。孩子們被嚴厲警告，見到阿青必須繞道走，
誰敢靠近他，回家就是一頓狠揍。大人們則默契地和王伯家劃清了界限，路上遇見王伯，
要么遠遠避開，要么就冷冷地、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瞥他一眼，
仿佛他和他養(yǎng)大的孩子都染著致命的瘟疫。那些壓低的議論聲，
像蒼蠅一樣嗡嗡地響在王伯耳邊。
“邪門兒透了……” “挨他近點準沒好事……” “王老漢也是作孽，
撿這么個東西回來……” “早晚得出大事……”王伯腰背彎得更厲害了，
臉上的皺紋也深得像刀刻過一樣。他把阿青護得更緊，像護著一只隨時會被惡鷹叼走的雛鳥。
每當那些刀子似的目光和議論飄過來，他就默默地把阿青往自己身后攏一攏，
用自己枯瘦的身體擋住大半。只有回到他那間低矮、永遠彌漫著柴煙味的小土屋里，關上門，
隔開外面那個冰冷的世界，他那繃緊的肩背才會稍稍松弛下來。
油燈的火苗在墻上投下兩人相依的影子。王伯粗糙的大手一遍遍摸著阿青細軟的頭發(fā)，
聲音低沉而疲憊，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阿青，別怕。
”他渾濁的眼睛看著孩子那雙清澈得過分的眸子，“人心啊……它向善，魔也向善。
心要是壞了，那才是真真兒的魔窟?！彼D了頓，語氣更重了些，“咱不學他們。咱心正，
不怕影子斜?！卑⑶嗨贫嵌?，只是把小腦袋往王伯溫暖卻瘦骨嶙峋的懷里又鉆了鉆，
汲取著那點微弱卻無比踏實的暖意。后山村的日子艱難而緩慢地流淌，
如同村后那條渾濁的小溪。阿青像一株長在陰暗石縫里的小草，沉默而頑強地活著。
他習慣了低頭走路，習慣了那些躲閃和厭惡的目光，習慣了王伯溫暖的庇護，
也習慣了……那個唯一不同的聲音?！鞍⑶啵“⑶?！”脆生生的呼喚像山澗里蹦跳的泉水珠，
總在不經意間打破籠罩在阿青周圍的沉寂。村西頭老李家的閨女小滿，
頂著兩個用紅頭繩扎得歪歪扭扭的小抓髻，圓鼓鼓的臉蛋曬得紅撲撲的，
像秋天熟透的山柿子。她似乎天生就缺了那根“恐懼”的弦，
也或者她爹娘還沒來得及給她上緊那根弦。她總是像只不知疲倦的小雀兒，
蹦跳著穿過那些或冷漠或嫌惡的目光，徑直跑到阿青身邊。她不在乎阿青的沉默寡言，
自顧自地把剛從地里挖出來還帶著泥的花生塞到他手里，
或者獻寶似的捧來一顆被鳥啄過的、格外紅的野山棗?！敖o你吃！可甜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容毫無陰霾。阿青最初總是無措地攥著那些帶著她體溫的小東西，
低著頭，手指緊張地捻著衣角。小滿卻不管這些，
她會伸出自己肉乎乎、同樣沾著泥點的小手，不由分說地拉住阿青冰涼的手指?！白哐剑?/p>
河邊有好多好看的石頭！亮晶晶的！”她拖著他，像拖著一只笨拙的小木偶，
往村外的小河邊跑。夏日的陽光慷慨地潑灑下來，將溪水染成一片晃動的碎金。小滿赤著腳，
毫不在意地踩在清涼的水里，彎腰撿起一塊塊被水流打磨得光滑圓潤的小石子，
獻寶似的給阿青看：“看！像不像小鳥蛋？”“這個！紅的！像不像小滿的臉？
”阿青拘謹地站在岸邊干燥的石頭上，目光追隨著小滿的身影。陽光落在他蒼白的臉上，
帶來微微的暖意。他看著小滿在水花四濺中開懷大笑，看著陽光在她濕漉漉的額發(fā)上跳躍。
一種陌生的、極其細微的暖流，像初春解凍時最細小的溪水，
悄然淌過他那片常年冰封的心湖。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陽光曬熱的石頭表面，
那真實的、帶著生命力的溫熱感，讓他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你也下來呀！水里可涼快啦！
”小滿回頭朝他招手，水珠順著她的小辮子甩落，在陽光下劃出一道小小的彩虹。
阿青猶豫著，終于小心翼翼地脫掉了腳上那雙破舊的草鞋，試探著將一只腳趾伸進溪水里。
冰涼的觸感讓他瑟縮了一下，但隨即，那涼意又被陽光包裹，變成一種奇異的舒適。
他學著女孩的樣子，笨拙地彎腰，也撿起一塊灰撲撲的鵝卵石，捧到小滿面前。
小滿湊過來看，圓溜溜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哎呀，這塊好！厚實！能打水漂！
”她不由分說地拿過那塊石頭，側著身子，手臂一揮，石頭“嗖”地一聲貼著水面飛了出去，
在平靜的水面上彈跳了三下，才咕咚一聲沉入水底?！肮?！看見沒！三下！
”小滿得意地拍著手跳起來，水花濺了阿青一身。阿青看著那消失的漣漪，
又看看小滿笑得通紅的臉頰。他嘴角動了動，一個極其微小、幾乎難以察覺的弧度，
在那張總是缺乏表情的臉上悄然浮現。很輕，很淡，像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塵，但確實存在了。
陽光似乎更暖了一些，他冰涼的指尖，也仿佛被那笑聲染上了些許溫度。
日子就在王伯沉默的庇護和小滿毫無心機的親近中，一天天滑過。阿青的世界，
依舊狹小、灰暗，被厚厚的恐懼和排斥包裹著，但王伯佝僂的背影和小滿清脆的笑聲，
像兩束微弱卻異常執(zhí)拗的光，硬生生在他那片凍土上鑿開了兩個小小的孔洞，透進一絲活氣。
他依舊寡言，走路依舊習慣性地低著頭，但偶爾，在只有王伯和小滿的時候，
他的眼神不再是死水般的沉寂，會有一點點細微的波動，像風吹過古井，
漾開一絲幾乎看不見的漣漪。平靜，在后山村這種地方，從來都像水面的薄冰一樣脆弱。
深秋的風刮起來時，帶著一股鐵銹般的腥氣，也帶來了山外最令人心悸的消息——鬧山匪了。
消息是隔壁村一個逃出來的貨郎帶來的，他渾身是土，臉上帶著驚魂未定的血痕，
說話都帶著顫音：“……黑風寨！是黑風寨那伙殺神！見東西就搶，
見人就砍……好幾個村子……都完了！全完了！”他癱坐在村長家的門檻上，眼神渙散，
只剩下本能的恐懼，“他們……往這邊來了……快跑吧！能跑的都跑吧！”恐慌像野火燎原，
瞬間吞噬了整個后山村。往日的嫌隙、算計、冷漠，在巨大的、赤裸裸的生存恐懼面前，
都被撕扯得粉碎。人們像沒頭的蒼蠅，哭喊著，咒罵著，推搡著，
慌亂地收拾著家里那點可憐的家當，準備往更深的山里逃。然而，太晚了。
當夕陽像一個巨大的、淌血的傷口，沉沉地墜入西邊連綿的黑色山巒背后時，
那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轟隆隆地碾碎了后山村最后一絲僥幸。
“山匪來了——！”凄厲絕望的嘶吼劃破黃昏的死寂，瞬間被更狂暴的喧囂淹沒。火把！
無數跳躍的、貪婪的火把，從村口、從山坳、從四面八方猛地竄了出來，
將整個村子照得一片血紅！“殺——！” “搶光！燒光！” “娘——！” “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啊——！
、慘叫聲、獰笑聲、牲畜驚恐的嘶鳴、房屋燃燒的噼啪爆響……所有聲音瘋狂地攪拌在一起，
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血肉磨盤。后山村，這個閉塞、貧窮、充滿了冷漠與猜忌的小地方，
頃刻間變成了人間煉獄。王伯在聽到第一聲鑼響和慘叫時，就像一頭被激怒的老豹子，
猛地從炕上彈了起來。他渾濁的雙眼爆發(fā)出驚人的光亮，一把將縮在炕角的阿青拽起來，
動作快得完全不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鞍⑶?！快！”他聲音嘶啞，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一把掀開墻角那個破舊、落滿灰塵的米缸蓋子，
露出下面一個僅容一人蜷縮的、散發(fā)著陳腐霉味的土洞。
這是他年輕時為了躲避兵災偷偷挖的，幾十年了，從未想過會用上?！斑M去！快！
不管聽到什么！不準出來！不準出聲！聽到沒有！”他幾乎是吼著，
把瘦小的阿青硬塞了進去。阿青跌進黑暗狹小的洞里，冰冷的土腥味瞬間灌滿了鼻腔。
他驚恐地睜大眼睛，透過米缸蓋子邊緣狹窄的縫隙，死死盯著外面。
他看到王伯那張溝壑縱橫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繃緊如巖石，
眼中是阿青從未見過的、混合著巨大恐懼和某種更堅定東西的光芒。“砰！
” 土屋那扇破舊的木門被一股蠻力猛地撞開，碎木屑飛濺。
幾個舉著火把、滿臉橫肉、身上濺滿血污的兇悍匪徒闖了進來。
濃烈的血腥味和汗臭味瞬間充斥了整個小屋?！袄蠔|西！值錢的東西藏哪兒了？
”為首一個獨眼龍獰笑著，手里的鬼頭刀還在往下滴著粘稠的血。王伯佝僂著背，
擋在米缸前，身體微微發(fā)著抖，但一步未退。他枯瘦的手緊緊攥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沒……沒了……窮家……啥都沒了……”他聲音沙啞，帶著乞求?！胺牌ǎ?/p>
”另一個臉上有刀疤的匪徒一腳踹翻了旁邊的破桌子，稀里嘩啦一陣響?！八眩?/p>
”匪徒們如狼似虎地翻找起來，破罐爛瓦被砸碎，本就寒酸的炕席卷起來扔到地上。
獨眼龍的目光掃過屋子，最后落在了墻角那個蓋著蓋子的米缸上，
又看看死死擋在前面的王伯，嘴角咧開一個殘忍的弧度?！袄喜凰赖模瑵L開！
”他一把揪住王伯破舊的衣領，像拎小雞一樣把他狠狠摜到一邊。
王伯的頭重重撞在土炕沿上，發(fā)出一聲悶響，鮮血立刻從他花白的鬢角流了下來?！鞍⑶?！
”一聲驚恐到變調的尖叫從門口傳來。是小滿！她不知何時掙脫了她爹娘，
小小的身體拼命想往屋里沖，臉上糊滿了眼淚和塵土。
她爹老李在后面死命地拽著她一只胳膊，臉上是絕望的慘白?！靶M！
”老李的聲音帶著哭腔?！昂牵∵€有個嫩雛兒！”刀疤臉匪徒眼睛一亮，
像發(fā)現了什么稀罕獵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丟開手里翻到一半的破包袱，
大步就朝門口的小滿抓去。“不——！”王伯嘶吼著，額角的血流進他的眼睛，一片血紅。
他不知從哪里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從地上爬起來，像一頭護崽的瘋牛，
用盡全身力氣撞向那個撲向小滿的刀疤臉！這一撞太突然，刀疤臉一個趔趄，
被撞得后退兩步，惱羞成怒?！罢宜?！”他反手一刀，雪亮的刀光在火把下閃過，
帶著凄厲的破風聲！噗嗤！刀鋒入肉的聲音沉悶得令人心膽俱裂。整個世界在阿青的眼中，
瞬間失去了所有色彩和聲音。時間被無限拉長，變成了一幀幀染血的慢鏡頭。
他透過米缸蓋子的縫隙，眼睜睜看著那把沾著別人鮮血的鬼頭刀，
毫無阻礙地穿透了王伯單薄、破舊的棉襖，從他的后背透出半截滴血的刀尖。
王伯的身體劇烈地一顫，像一片被狂風撕下的枯葉。王伯踉蹌著，沒有立刻倒下。
他那雙渾濁的、被鮮血模糊的眼睛，竟在生命的最后一瞬，
艱難地、極其用力地轉向了墻角那個藏著阿青的米缸方向。那眼神里有什么？是訣別？
是最后的叮囑？是讓他無論如何活下去的祈求？阿青無法分辨，他只看到那雙眼睛里的光，
如同風中的殘燭，掙扎著，跳動了一下，然后迅速地、徹底地熄滅了。王伯的身體，
沉重地、無聲地撲倒在冰冷骯臟的泥土地上，就在離米缸不到三步遠的地方。
鮮血從他身下汩汩地涌出，迅速蔓延開，
像一朵在地獄之火映照下瘋狂綻放的、暗紅詭異的花，那濃稠的、溫熱的鐵銹味，
似乎穿透了厚厚的泥土和米缸蓋子，直接灌進了阿青的肺腑。“阿青——！
”小滿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終于刺破了凝固的死寂。“媽的！晦氣！”刀疤臉啐了一口，
嫌惡地拔出刀，在王伯破棉襖上蹭了蹭血跡。他看都沒再看地上的尸體一眼，
伸手一把揪住哭得幾乎背過氣去的小滿的頭發(fā)，像拖一只待宰的羊羔，粗暴地將她拽向自己。
“小崽子，給老子老實點！”他獰笑著，另一只手粗暴地捂住小滿的嘴，
堵住了她凄厲的哭嚎。小滿瘦小的身體在他鐵鉗般的大手下徒勞地掙扎著，
雙腳胡亂地蹬著地面，留下幾道凌亂絕望的痕跡。那雙曾經像山澗清泉般明亮的眼睛，
此刻被巨大的恐懼和痛苦填滿，淚水決堤般涌出，順著匪徒骯臟的手指往下淌?！白撸?/p>
”獨眼龍似乎對這里失去了興趣，掃了一眼破敗的屋子，
最后目光在王伯的尸體上停留了一瞬，毫無波瀾，仿佛那只是一堆礙事的垃圾。他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