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暗影獵殺山里的寒氣，帶著一股陳腐鐵銹與排泄物混合的腥臭，蛇一樣鉆進凱恩的鼻腔。
他緊貼在冰冷潮濕的石壁上，指腹下是粗糲的沙礫，每一次細微的摩擦都發(fā)出沙沙的輕響，
在死寂的走廊里被無限放大。耳朵緊貼著通訊器，里面是搭檔杰克壓低到極限的嘶嘶聲，
像漏風的破風箱：“……左翼清空，目標區(qū)……前方二十米，拐角，
兩個守衛(wèi)……”凱恩屏住呼吸，像一塊融進陰影的巖石。他無聲地摸向腰側(cè)，
冰冷的金屬觸感順著指尖蔓延上來，那是他的配槍，沉默而致命。目標就在前方，
那個代號“蝮蛇”的軍火販子，價值七位數(shù)的賞金。腳步聲由遠及近，沉重而拖沓，
守衛(wèi)毫無戒備地轉(zhuǎn)過了拐角。沒有猶豫，只有兩道短促、沉悶的破空聲，像是濕布被撕裂。
兩個身影甚至沒來得及哼一聲，就軟軟地癱倒下去，
被凱恩迅速拖進旁邊污穢的排水溝暗影里，動作快得只留下兩道模糊的殘影。
血腥味瞬間濃烈起來，混合著原有的惡臭，幾乎令人作嘔。他跨過溫熱的尸體，繼續(xù)向前，
靴子踩在黏膩的地面上，發(fā)出輕微的吧唧聲。走廊盡頭，是一扇銹跡斑斑的鐵門，沒有鎖，
虛掩著，門縫里透出昏黃搖曳的光。一種難以言喻的直覺，像冰冷的鋼針，
猛地刺入他的脊椎。任務(wù)簡報里沒有提過這個房間。里面會是什么？陷阱？
還是“蝮蛇”的某種惡趣味？他側(cè)身，用槍管極輕地頂開一條更寬的縫隙。光線流瀉出來，
照亮了他半邊沾染污泥和血點的面頰。目光穿透門縫，投進那個狹小的空間。時間，
仿佛在這一刻凝固成冰冷的琥珀。房間中央，一個人被懸掛在低矮的房梁上，
僅靠手腕上粗糙的鐵鏈勉強維持著一點可憐的離地距離。與其說是人，
不如說是一團被惡意揉爛又丟棄的破布。衣衫襤褸，早已看不出顏色，
只剩下被干涸的深褐色血漿反復浸透的襤褸布條，勉強掛在皮開肉綻的軀體上。
裸露的皮膚上覆蓋著一層又一層猙獰的傷痕——鞭痕交錯隆起，
烙鐵留下的焦黑印記猙獰可怖，還有無數(shù)細密的、反復撕裂又結(jié)痂的刀口。
深色的、粘稠的液體順著垂下的腳尖，一滴，一滴，
緩慢而沉重地砸在下方一小灘暗色的污漬里，發(fā)出單調(diào)而絕望的嗒……嗒……聲。
那頭曾經(jīng)或許擁有光澤的頭發(fā)，如今被血污和灰塵黏結(jié)成幾縷干枯的亂草，無力地垂落下來，
遮住了大半張臉。只有小半截慘白的下巴露在外面，皮膚薄得像紙，幾乎透明。
凱恩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間，轟然倒流，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
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撕裂靈魂的冰冷風暴在他胸腔里炸開，瞬間席卷了四肢百骸。
呼吸被死死扼住，心臟像被一只無形巨手攥緊、揉碎，尖銳的劇痛穿透骨髓。
他認識那個下巴的弧度，即使在最深的噩夢里，也清晰如刻。
還有那垂著的、傷痕累累的左臂，
小臂上一道早已愈合、卻因反復撕裂而變得格外猙獰的舊疤——那是三年前，
在邊境線上的一次伏擊中，他替她擋下的一刀留下的印記。當時她罵他蠢貨，罵他礙事，
一邊罵，一邊顫抖著手給他包扎，動作粗魯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精準。是她。莉娜。
那個三年前，在邊境的寒風里，把匕首精準地送進他心臟的女人。
凱恩的世界在無聲地崩塌、旋轉(zhuǎn)。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任務(wù)簡報的指令、杰克在耳機里焦急的呼喚、遠處隱約的槍聲……一切都被過濾掉，
只剩下那緩慢而清晰的滴答聲，以及自己血液在太陽穴里瘋狂沖撞的轟鳴。
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不真實的血色薄霧，只有刑房里那個懸掛的殘破身影，
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一股狂暴的、毀滅性的力量，
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體內(nèi)蘇醒、咆哮。那不再是經(jīng)過精密計算的殺戮技藝，
而是源自生命最深處的原始憤怒和絕望，徹底沖垮了他引以為傲的理智堤壩。
他猛地撞開那扇銹蝕的鐵門，門軸發(fā)出刺耳的、瀕死的呻吟。房間角落里，
一個穿著骯臟皮圍裙的壯漢聞聲驚愕地抬起頭，
手里還抓著一根沾著新鮮血跡的、帶著倒刺的皮鞭。他的眼神從驚詫瞬間轉(zhuǎn)為兇狠，
但這份兇狠只來得及在他臉上凝固了不到半秒。
凱恩的身影已經(jīng)化作一道撕裂空氣的黑色閃電。沒有槍聲。
只有純粹的、暴烈到令人牙酸的肉體撞擊聲。他撞上壯漢的瞬間，
左手如鐵鉗般死死扼住對方粗壯的脖子，拇指精準而兇狠地壓上喉結(jié)下方的致命凹陷。
骨骼碎裂的悶響清晰得令人頭皮發(fā)麻。壯漢凸出的眼球里，
還殘留著來不及散去的兇戾和驟然降臨的、難以置信的恐懼，
身體便已像一袋沉重的垃圾般軟倒下去。另一名守衛(wèi)剛從靠墻的破木凳上跳起來，
手忙腳亂地去抓腰間的手槍。凱恩甚至沒有回頭。右手閃電般拔出靴筒里的戰(zhàn)術(shù)匕首，
手腕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向后猛力一甩。匕首化作一道致命的銀光，撕裂渾濁的空氣，
精準無比地貫入守衛(wèi)大張的嘴巴，刀尖帶著淋漓的鮮血和碎骨，從后頸猛地穿透出來！
守衛(wèi)喉嚨里發(fā)出一陣模糊、恐怖的咯咯聲，仰面倒下，身體兀自抽搐。
2 血色重逢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瞬間填滿了狹小的空間，比之前濃烈了十倍、百倍。
凱恩看也沒看那兩具迅速冷卻的尸體，他的全部世界，只剩下那個懸掛在房梁下的身影。
他沖到莉娜身前，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卻又在觸碰到她之前猛地僵住。
那雙沾滿敵人鮮血的手，此刻竟在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他小心翼翼地，
像捧起一件稀世珍寶，又像觸碰一碰即碎的薄冰，捧住了莉娜垂下的臉龐。指尖傳來的溫度，
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他顫抖著，極其輕柔地撥開那幾縷被血污凝結(jié)、粘在她臉頰上的亂發(fā)。
一張完全陌生的臉暴露在昏黃搖曳的光線下。腫脹，青紫，布滿了新舊疊加的傷口。
嘴唇干裂翻卷，嘴角凝固著深褐色的血痂。右眼腫得只剩下一條無法睜開的縫隙。
左眼倒是微微睜開了一絲，但瞳孔是渙散的，渾濁的，沒有焦距，
倒映著墻上搖曳的油燈光影，像一個蒙塵的玻璃珠，空洞得令人心碎。然而，
就在凱恩的目光掠過她腫脹變形的鎖骨上方時，他的呼吸徹底停滯了。
在那片青紫淤血、被烙鐵燙傷后焦黑卷曲的皮膚邊緣，
一道極其模糊的、幾乎被新傷完全覆蓋的舊疤痕，頑強地顯露出來。
那是一個極其粗糙、邊緣甚至有些歪扭的半月形刻痕?？毯酆苌睿?/p>
像是用某種極其尖銳但又不甚鋒利的工具，帶著某種孤注一擲的笨拙，
硬生生刻進皮肉里留下的。山洞里的火光猛地在他腦海里炸開，灼熱而鮮明。那是他刻的。
就在那個該死的、改變了一切的山洞深處。在她違背命令，耗盡所有藥品，
把他從死亡邊緣硬生生拖回來的第三周。他高燒剛退，渾身脫力，
卻執(zhí)拗地要用那把繳獲來的、并不鋒利的傘兵刀刀尖，在她靠近心臟的鎖骨上方，
留下一個標記?！斑@是什么？你發(fā)什么瘋？”她當時皺著眉，語氣帶著慣常的不耐煩，
但身體卻僵著沒動，任由他笨拙地施為。刀尖劃破皮膚的細微刺痛讓她輕輕吸了口氣。
“月亮，”他喘息著，額頭抵著她的肩膀，聲音因為虛弱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而沙啞，
“那天晚上……洞口透進來的月光……照在你臉上……真他媽的亮……”她沒再說話，
山洞里只剩下刀尖劃過皮膚的細微嘶嘶聲，和他粗重的、帶著病后潮熱的呼吸?；鸸馓S著，
在她沉默的側(cè)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貞浀乃槠怃J地刺入現(xiàn)實的殘酷。
凱恩的心臟像是被那只無形的手再次狠狠攥住，每一次跳動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
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野獸般的嗚咽，猛地抽出腰間的匕首，刀光一閃，
精準地斬斷了吊住莉娜手腕的鐵鏈。她的身體像一片毫無重量的枯葉，直直地墜落下來。
凱恩搶上一步，張開雙臂，
穩(wěn)穩(wěn)地將那具冰冷、殘破、幾乎感覺不到生命氣息的身體接在懷里。輕得可怕。
仿佛只剩下了一副被暴力碾碎的空殼。他緊緊抱著她，手臂因為用力而劇烈顫抖，
指關(guān)節(jié)捏得發(fā)白。他能感覺到她微弱得幾乎無法捕捉的心跳，隔著破碎的衣物和冰冷的皮膚，
微弱地撞擊著他的胸膛，一下，又一下，頑強得如同風中殘燭。
“莉娜……”凱恩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在砂紙上摩擦，帶著血腥氣，
“撐住……求你……”他脫下自己沾滿敵人血污和汗水的作戰(zhàn)外套，
小心翼翼地將她傷痕累累的身體包裹起來，動作笨拙得像個第一次抱嬰兒的新手。就在這時，
懷里那具冰冷的身軀極其微弱地動了一下。那顆靠在他肩窩里的、腫脹變形的頭顱，
極其艱難地、幾乎無法察覺地，向上抬了一點點。那只勉強睜開一絲縫隙的左眼，
瞳孔似乎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渾濁的目光艱難地聚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