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不坐了，怕擠丟了。招手叫出租？萬一司機是個包打聽咋整？葛二站在街邊，狠狠心。走回去？怕是要走到下個禮拜！最后決定——三輪小蹦蹦！便宜，快，還能透風(fēng)！
“師傅！中行支行！快點！有急事！”葛二忍著疼爬上后座，那咯吱亂響的小破三輪兒一開動，顛得他屁股傷口直接上演二次傷害。
開蹦蹦的老頭兒從后視鏡瞥了他一眼，嘿嘿一笑：“瞧您這呲牙咧嘴的……痔瘡犯啦？”
葛二：“……”
一路無話。屁股和銀行，哪個更遭罪？葛二恍惚覺得差不多。他幾乎是側(cè)著身子從三輪兒上下來的，每一步都像踩在針氈上，挪進了那間空調(diào)開得極猛、地板亮得能照出人影兒的中行大廳。
冷氣一激，人倒是清醒了點。排隊區(qū)人不少，各個窗口業(yè)務(wù)都忙。葛二扶著腰，一步一蹭地挪到一個看似最不忙的柜臺。柜臺后坐著個二十來歲的女柜員，微胖，戴副黑框眼鏡，梳著一絲不茍的馬尾辮，胸前工牌上寫著“楊莉”。她正低頭對著電腦屏幕專注敲著，手指飛快。
葛二扶著冷冰冰的大理石柜臺邊沿，半個身子重量都壓在上面。他喘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把那張疊得規(guī)規(guī)矩矩、但材質(zhì)明顯透著股廉價感的薄紙片，從內(nèi)兜里掏出來。手指還有點抖，把那支票一點點攤平，然后極其緩慢地、仿佛那是一塊價值連城又隨時會炸的古董碎片，小心翼翼從防彈玻璃下那個細長的凹槽口里塞了進去。
“麻…麻煩您…幫、幫我看下這個……”葛二的聲音干澀發(fā)緊，帶著點掩飾不住的虛飄。
女柜員楊莉的目光終于從屏幕上移開，落在柜臺玻璃外面這個臉色煞白、形容狼狽、扶著腰好像下一秒就要散架的年輕人身上，然后又掃了一眼那張被推過來的紙片。她的眉頭極其輕微地皺了一下，鏡片后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極其隱晦的、摻雜著審視和一點點不易察覺的嫌惡——這種打扮、這種狀態(tài)的人，拿著這種東西來？不是騙子就是個腦子不清楚的。
她的動作算不上慢，但透著一股公事公辦的疏離。手指捏起那張薄紙，只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輕輕拈著，仿佛那紙有什么不潔的病毒。拿過旁邊一個驗鈔儀似的熒光燈，對著支票左上角和中間那幾個防偽標記的位置，咔噠一下按亮了燈。
幽幽的熒光下，支票的幾個特定位置瞬間亮起極其清晰復(fù)雜的水印圖案和微縮防偽字！那技術(shù)含量高得，絕非路邊小店能做出來的水準！
楊莉的眼神瞬間變了！那股子冷淡疏離消失無蹤，取而代的是掩飾不住的驚愕！她下意識地扶了扶眼鏡，幾乎是趴上去仔細看，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緊接著，她又麻利地抄起柜臺內(nèi)部一個帶數(shù)字鍵盤和顯示屏的特殊儀器（應(yīng)該是驗票機），雙手拿著支票，小心翼翼地把支票號碼那一段條形碼對準儀器的掃描窗口……
“滴——”
一聲清脆的、毫無感情波長的電子提示音響起！
驗票機頂端的綠燈瞬間亮起！小小的顯示屏上清晰地跳出幾個綠字：【本票已驗證有效】
旁邊一排小字顯示著票面金額數(shù)字和銀行行號等信息。
楊莉整個人像被無形的錘子砸了一下，僵在那兒足足有三秒鐘。她的眼睛死死盯著驗票機上那幾個簡單的綠字，又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向玻璃外那個扶著腰、額頭冒汗、一副隨時可能倒下的年輕男人——跟支票上模糊不清但名字肯定不叫“張全蛋基金會”的抬頭形成天壤之別！
“這……這是您的……本票？”楊莉的聲音都帶上顫音了，那點職業(yè)性的冷靜幾乎掛不住。
葛二的心差點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喉嚨發(fā)緊，眼神有點發(fā)飄，但最終硬是梗著脖子，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看…看清楚了？是我的…有問題？”
楊莉的腦子有點短路。這張支票是真的！百萬級別的！關(guān)鍵是簽發(fā)單位極其少見，驗票系統(tǒng)直接確認真實有效！但眼前這人……這反差也太大了點吧？難道是什么極其低調(diào)的特殊人士？富二代扮豬吃老虎體驗生活？
她不敢再多問，職業(yè)素養(yǎng)讓她迅速收斂了震驚。但態(tài)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沒！沒有！絕對沒問題！先生！”聲音立刻帶上十二萬分的恭敬和小心，臉上也堆起了極其職業(yè)但也極其熱情的笑容，“先生您看，這個……是一張真實有效的銀行本票。您需要辦理什么業(yè)務(wù)呢？是存入賬戶還是……”她眼神在葛二空空如也的手邊掃過，“您需要現(xiàn)金服務(wù)嗎？這么大額度的現(xiàn)金提款，我們需要提前為您準備……還要麻煩您稍等一下，我需要核實一下您的身份信息和這個本票的來源，按程序可能還要報告一下監(jiān)控中心做個備案……”她語速飛快，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葛二的心又提了起來。報告？備案？不會真上銬子吧？
楊莉看他臉色更白，趕緊又補了一句：“您放心！程序很快！主要是為了保障您的資金安全！絕沒有問題的！”她一邊說，一邊手速飛快地在電腦上操作，同時按下了柜臺下面一個呼叫主管的按鈕。
接下來的時間，對葛二來說簡直是度秒如年。他坐在專門給他挪過來的貴賓等候區(qū)軟椅上（平時那是給老頭老太太坐的沙發(fā)，這會兒都騰給他了），面前還放了杯熱茶（一次性的）。但他如坐針氈，屁股東一下西一下地挪，根本不敢靠實，那軟墊子跟硬板凳沒區(qū)別。
一個穿著西裝打著領(lǐng)帶的客戶經(jīng)理（臉上堆著極其職業(yè)的笑）過來，拿著他的身份證仔仔細細、翻來覆去地核對，然后又拿著那張支票在電腦和幾個設(shè)備上反反復(fù)復(fù)查了很久（葛二盯著那驗鈔機每次亮起的綠燈，心也跟著蹦）。經(jīng)理還非?！翱蜌狻钡貑柫藥讉€關(guān)于支票來源的例行問題（葛二就一句“家里長輩給的”頂回去），最后甚至去了趟后面辦公區(qū)打了好幾分鐘電話。
每一秒都像刀子剮。
終于！經(jīng)理回來了，臉上的笑容真誠了幾分，對著還等在那里的楊莉點了點頭。
楊莉長長舒了一口氣，那緊張勁兒明顯放松了，笑容也更自然了一些：“先生，讓您久等了！都辦妥了！這邊請！您的現(xiàn)金已經(jīng)由押運渠道在VIP金庫這邊為您準備好了！”她熱情洋溢地側(cè)身引導(dǎo)。
葛二暈暈乎乎，幾乎是被這個突然變得熱情似火的柜員引進了銀行最里面那間厚重的防盜門后面——傳說中的金庫區(qū)附近一個單獨的、有防彈玻璃和厚重大門的“VIP現(xiàn)金提取服務(wù)室”。
房間很寬敞，但只有一張巨大的金屬桌，冰冷的燈光打在同樣冰冷锃亮的桌面上。桌子對面坐著一個同樣穿著西裝，表情嚴肅得像塊石雕的中年男人，他面前放著一個碩大的、銀灰色的密碼箱，箱體厚重，金屬卡扣閃著冷光。這就是那“押運渠道”？
葛二的心臟又開始不爭氣地狂跳，口干舌燥。
石雕男聲音平板無波：“張先生？請出示您的身份證件和這張本票。”
葛二深吸一口氣，把身份證和支票再次交了過去。
石雕男接過去，放在桌面上一個銀灰色的方形設(shè)備上（設(shè)備頂部紅點一閃）。他又用自己的工卡在一個讀卡器上刷了一下，然后極其熟練地撥動了桌上密碼箱頂部那復(fù)雜的密碼鎖旋鈕。
“咔噠！咔噠！咔嗒！”
一連串清脆的機械聲響起，厚重的金屬搭扣應(yīng)聲彈開。石雕男面無表情地掀開箱蓋。
紅！
一大片極其扎眼、嶄新的、如同燃燒火焰般的深紅色瞬間充斥了葛二整個視野！
一捆！
又一捆！
厚厚的！方方的！如同紅磚頭一樣碼放得整整齊齊！嶄新的百元大鈔！十萬塊一捆的磚！整整……十捆！
每一捆都纏著嶄新的銀行封條！油墨特有的、嶄新鈔票那股混合著紙漿和微酸的氣息，在冰冷的金屬密室里瞬間彌散開來，濃郁得令人窒息。
一百萬！
活生生的一百萬！
就這樣猝不及防地，粗暴地，散發(fā)著令人眩暈氣味的，攤開在葛二眼前。
葛二的呼吸瞬間停滯。腦子嗡嗡作響，一片空白。尾椎骨還疼著，手指尖發(fā)麻發(fā)涼，只有心臟在胸腔里像失控的火車頭一樣瘋狂撞動。他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沖到了頭頂，又轟的一下倒流回腳底，整個天地都在這炫目的紅色光芒中旋轉(zhuǎn)起來。
他幾乎是麻木地，看著石雕男像機器人一樣，機械地一捆一捆把錢拿出來，放到那個銀灰色的驗鈔機里嘩啦啦過一遍（機器亮綠燈），然后又在他帶來的一個機器上點驗一遍，接著拿出一份一式三份的取款憑證，推到葛二面前。指示葛二在指定位置簽上名字（葛二握著筆，那名字寫得歪七扭八，跟鬼畫符差不多），石雕男又拿出一臺有紅光的相機，面無表情地對葛二說：“按規(guī)定，取款人和大額現(xiàn)金需要同框留檔，請您正面面向攝像頭?！?/p>
刺目的紅光一閃！留下葛二如同劫后余生般蒼白茫然的臉。
終于，一切流程走完。
石雕男把十捆紅彤彤的現(xiàn)金和一個印著中行LOGO的、相當結(jié)實的帆布袋一起推向葛二。那雙戴著白手套的手動作準確無誤。
“張先生，您的現(xiàn)金清點無誤，共一百萬元整。請您務(wù)必安全保存。”石雕男的聲音依舊不帶一絲波瀾，完成了任務(wù)指示，“可以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