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雨樓的鬧劇,一夜之間潑遍了整個京城。
整個京城都在賭我何時被休。
天剛蒙蒙亮,我便踏進(jìn)了凝和殿,去向賢妃娘娘請罪,為我那“失儀”的太子夫君收拾爛攤子。
“哎呀,姐姐!你可算來了!”
我前腳剛到,一個嬌柔得能滴出水的聲音就從身后傳來。
“姐姐還懷著身子,昨兒個可真是委屈姐姐了!”
蘇明珠仿佛真的在為我抱不平,聲音卻拔高了些,確保殿內(nèi)侍立的宮人都能聽見。
“昨兒夜里,明珠一直都在勸承舟哥哥,說讓他回府陪你,可他偏偏就不聽,惱人得很!”
“姐姐你是不知道,承舟哥哥他呀,就是……太心疼我了!一門兒心思地只想著護(hù)著我,生怕我受半點(diǎn)委屈?!?/p>
“真是……唉,讓姐姐你看笑話了!”
蘇明珠嘴角勾著得意的笑,裝模作樣地朝我說著場面話。
“坊間流傳你是我的替身,這些話難聽得很,姐姐可千萬別介懷?!?/p>
“說起來啊,我還想謝謝姐姐呢!”
“謝謝姐姐你這五年,替我照顧承舟哥哥,替我暖著他的床榻,替我操持著這偌大的東宮?!?/p>
“真是辛苦你了?!?/p>
我連半分表情都懶得給她,臉上連一絲假笑都懶得維持了。
“首先,我是陸承舟明媒正娶的妻子,妻子照顧夫君,乃是天經(jīng)地義!哪里需要一個外人跟我道謝?”
“還有,請明珠妹妹擺正自己的身份,你以什么身份謝謝我對陸承舟的照顧?”
“一個昨日還在教坊司掛牌、今日就登堂入室的下賤娼妓?”
“還是今日想起來當(dāng)個玩意兒,明日厭了便棄之如履的侍妾?”
“你——!”蘇明珠臉上的笑意像擦壞了粉面的假瓷,一寸寸地裂開。
我聲音陡然拔高,又特意補(bǔ)充了一句。
“倒是你,坊間可都傳瘋了。”
“說你蘇大小姐,天生的狐媚勁兒,今兒攀完了太子這根高枝兒,眼見高枝兒倒了,立刻又回頭來攀新太子的高枝兒!”
“誰坐了東宮的位置,你就張開腿往誰的床上爬!”
“這些話也難聽得很,明珠妹妹你也千萬別往心里去。”
蘇明珠聽聞這話,明艷的面容因憤怒而扭曲,咬牙切齒地瞪著我。
她的眼神瘋狂地在我身上掃視,最后死死盯在了我發(fā)髻間那支象征著正妻身份的玉蘭簪上!
“賤人!你以為戴著這個,你就真是鳳凰了?告訴你,這支玉蘭簪——”
“是承舟哥哥當(dāng)初跪著求我收下的!他說這是給他唯一認(rèn)可的妻子的信物!”
“當(dāng)年我看不上這破玩意兒,覺得他配不上我!現(xiàn)在嘛……”
她眼神陡然變得貪婪而兇狠。
“我不要的垃圾,你撿去戴了五年,也夠本了!”
“現(xiàn)在,該物歸原主了!”
話音未落,涂著尖銳蔻丹的爪子,直直抓向我發(fā)髻間的玉簪!
我早有防備,向后撤了一步,簪子的鋒利之處劃到了她的手。
“?。∥业氖?!”
蘇明珠吃痛尖叫,但這疼痛非但沒有讓她退縮,帶著股狠勁直接沖我的臉劃來!
我躲閃不及,臉上便多一道猙獰可怖的血痕。
我用盡周身的力氣,朝著蘇明珠那張扭曲的臉狠狠扇去!
“蘇芷棠!你敢動明珠一根頭發(fā)試試?!”
陸承舟冷冽的聲音突然從厚重的錦帷后破風(fēng)而出,帶著不容置喙的絕對保護(hù)的姿態(tài)。
是啊,只有明珠是明珠。
至少在陸承舟心里。
陸承舟將目光短暫地落到了我的臉上。
當(dāng)看清那道猙獰可怖的血痕時,眉頭緊鎖。
他看向懷中那個“瑟瑟發(fā)抖”的始作俑者,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因震驚而起的嚴(yán)厲:
“蘇明珠,你劃的?”
蘇明珠的氣勢瞬間弱了下來,剛剛還張牙舞爪的人現(xiàn)在成了眼淚汪汪的可憐人兒,撲到陸承舟懷里。
她一哭,陸承舟就心疼了。
“嗚……承舟哥哥……”
“姐姐她罵人家是……狐媚子,還戴著你以前送人家的定情信物,人家只是想拿回屬于我們的信物?!?/p>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姐姐不解氣,那明珠這就跪下給姐姐磕頭道歉?!?/p>
聽她這么說,陸承舟皺的眉都舒展開了,原本的責(zé)備消弭無蹤,聲音里滿是心疼和不忍。
“從今往后,你不必跟任何人道歉,更不必下跪!”
我突然很羨慕蘇明珠。
我以前其實也是個愛哭鬼。
只不過,那個會心疼地把我摟在懷里,笨拙地替我擦眼淚,說“小海棠,別哭”的那個人……
早就隨著那個在梨花樹下,紅著耳根為我簪上玉蘭的少年一起死去了。
倒是陸承舟的母妃看不下去了,直接從偏殿沖出來,揪著陸承舟的耳朵就拉到我跟前,跟拎小雞似的。
“孽障!看清楚!這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
她指著我的肚子,聲音發(fā)顫。
“她懷著你的骨肉!你卻抱著個禍水當(dāng)寶貝!造孽??!”
我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陸承舟面無表情地掃了我一眼,不帶一絲感情。
“過往對蘇芷棠,或許有過淺薄情意,但那僅僅是極其淺薄的喜歡罷了。”
“而現(xiàn)在,我的明珠回來了?!?/p>
“失而復(fù)得,此生絕不再放手?!?/p>
當(dāng)著賢妃的面,他給予承諾。
“登基之日,也唯明珠有資格為后?!?/p>
我拔下頭上的簪子,一個不屬于我的簪子,把它還給陸承舟。
突然想起,五年前的這一天,也是陸承舟拿著它,像小屁孩下注似地告訴我。
“想好啦?收下這個簪子,可就是我的人了?!?/p>
那點(diǎn)虛妄的溫柔,恍如隔世。
賢妃攥住我的手腕,焦急地看著我的肚子。
“芷棠,你!”
蘇明珠卻像怕我反悔,一把奪過簪子塞進(jìn)陸承舟手里,聲音甜膩。
“承舟哥哥,給我戴上!現(xiàn)在!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才是你唯一的妻!”
陸承舟輕撥蘇明珠額間的碎發(fā),聲音寵溺。
“你是,從來都是。”
簪子穩(wěn)穩(wěn)落在蘇明珠發(fā)間。
簪子物歸原主,人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