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將入夜之時,在我回蘇府的必經(jīng)小路被一群人攔住。
是蘇明珠,帶著一群流里流氣的地痞,橫在路中央。
她微微仰著頭,像極了一朵盛氣凌人的毒花,冷嗤一聲。
“蘇芷棠,你如今倒是風(fēng)光?!?/p>
她笑得涼薄,指尖一轉(zhuǎn),卻悄然從袖中抖出一只玉制香囊,“只可惜……風(fēng)光之后,得還點代價?!?/p>
她上前一步,眼神森然,聲音壓得極低,卻涼得刺骨。
“女人最寶貴的,是清白?!?/p>
“可你嘛……”她忽地笑出聲,笑得張揚,“今晚后,怕是連條街邊的野狗都比你干凈?!?/p>
她轉(zhuǎn)頭望著身后那群蠢蠢欲動的地痞,繼續(xù)添火加油。
“到時候,看你拿什么繼續(xù)在九殿下面前裝可憐?”
“去吧,好好‘招待’我的好姐姐?!?/p>
“讓她嘗嘗……什么叫人間極樂?!?/p>
就在那地痞不懷好意的手即將觸碰到我的瞬間,一聲嘶啞的聲音從巷口傳來。
“苒苒!”
漆黑的巷子,娘不知從哪里循聲摸索了過來。
她的聲音因極端的憤怒而顫抖。
“滾!都給我滾開!誰敢動我女兒!”
手中的鋤頭向著四面八方的黑影瘋了一般揮舞劈砍。
鋤頭的刺耳刮擦聲、地痞驚惶的咒罵聲交雜在一起。
“操!這病癆鬼瘋了!”
……
那一夜,蘇府燈火通明。
大夫搖著頭,聲音沉重。
“心脈受損極重……本就油盡燈枯之相,哎……神仙難救,備后事吧。”
廊下,蘇明珠和我那姨娘的聲音不高不低,恰好鉆進(jìn)我的耳朵。
“丟人現(xiàn)眼!那瞎子都快咽氣了,你是要嫁給皇子的人,怎么還給我鬧成這樣?”
“可別死在這兒,平白污了蘇家的地界,晦氣!”
“老爺,得趕緊想個法子,把這對喪門星掃地出門才是!”
于是,在京城最冷的時節(jié),我和娘像兩件礙眼的垃圾,被徹底丟出了蘇府高懸著“積善成德”匾額的大門之外。
破舊的板車在積雪的官道上吱呀吱呀地響,手里的平安符被攥得溫?zé)帷?/p>
“苒苒,平安符在……娘就在?!?/p>
“娘不走……娘一直陪著你?!?/p>
她的眼神漸漸渙散,直到最后一個字順著凜冽又刺骨的北風(fēng)凝滯在風(fēng)雪里,飄蕩在天上。
“娘的苒苒,這輩子……一定會……平平……安……安?!?/p>
那枚小小的、被娘攥得幾乎變了形的平安符。
是她得知命不久矣后,拖著那副殘破到隨時會散架的身軀,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
她瞞著我,獨自去了京城香火最盛的靈鷲寺。
聽說那里的菩薩最是悲憫,聽得到至誠之人的祈求。
她就那么拖著病骨,三步一叩首,五步一長跪,用額頭抵著堅硬冰冷的石板路,一點點地蹭著、爬著、磕著……從蘇府那朱紅卻冰冷的大門,一直匍匐到了佛前繚繞的香火之中。
那年的雪,下得可真大啊。
天地蒼茫,一片素縞。
它們輕柔又冰冷,像上天無言灑落的紙錢,為我娘送了行。
那個雪夜,陸承衍陪我送了我娘最后一程。
“小海棠……”他喊我,聲音沙啞。
溫?zé)岬氖终茙е灰撞煊X的微顫,一下又一下,輕極緩地在我背上拍撫。
我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再也無法壓抑,撲進(jìn)他懷里,嚎啕大哭。
看我的眼淚洶涌決堤,眼眶燒灼般通紅時,他徹底慌了神。
笨拙又慌亂地想要拭去那些滾燙的淚珠,卻似乎怎么也擦不完。
一遍遍地說:“哭吧,哭出來就好了……還有我呢,小海棠,我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