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難有孕……
蕭珩絕筆信中那句“腹中我兒”,成了此生絕響。
沈家終究是絕后了。
我閉上眼,滾燙的淚水無聲地從眼角滑落,沒入鬢發(fā)。
我在寒山寺住了下來。
晨鐘暮鼓,青燈古佛。
試圖用這方外之地的清寂,來平息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
每日,青黛會下山一趟,打探邊關的消息。
每一次回來,她臉上的憂色就重一分。
北狄攻勢兇猛,我軍雖頑強抵抗,卻因兵力懸殊,節(jié)節(jié)敗退。
已有數(shù)位將領陣亡的消息傳回。
每一次聽到戰(zhàn)報,我的心就如同被放在油鍋里煎熬。
既盼著聽到他的名字,又恐懼聽到他的名字。
蕭珩,你在哪里?
是生?是死?
初冬的第一場雪落下時,一個驚天的噩耗,伴隨著呼嘯的寒風,席卷了整個京城。
鎮(zhèn)北侯蕭珩,為掩護主力后撤,親率八百死士斷后,于黑風峽口,陷入北狄鐵騎重圍。
血戰(zhàn)三日,援兵不至。
八百壯士,全部殉國,無一生還。
蕭珩身中數(shù)十箭,力竭戰(zhàn)死,尸身被戰(zhàn)馬踐踏,面目全非。
唯憑其隨身佩戴的殘缺虎符及半塊染血的龍紋玉佩,才得以辨認。
那半塊龍紋玉佩正是和離那日他解下放在馬車錦墊上的那塊。
原來,他并未丟棄。
一直貼身戴著,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朝廷追封其為忠勇郡王,極盡哀榮。
消息傳到寒山寺時,我正在佛前誦經(jīng)。
手中的佛珠,啪嗒一聲,散落一地。
珠子滾得到處都是,如同我碎裂的心。
眼前的世界瞬間失去了顏色,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白,冰冷的雪,和刺目的紅。
一口鮮血,猛地噴在佛前冰冷的蒲團上,渲開一片觸目驚心的暗紅。
「小姐——?。?!」青黛撕心裂肺的哭喊,仿佛從遙遠的天邊傳來。
而我,只是怔怔地看著那片血跡,如同看見了黑風峽口那場慘烈的廝殺,看著那個銀甲染血身陷重圍卻仍奮力揮劍的身影。
原來,他那日遞還兄長玉佩,說“物歸原主”時,眼底的復雜,是訣別。
原來,他那封絕筆信,不是預感,而是遺書。
他早就知道,此去無回。
他用最殘忍的方式推開我,又用最慘烈的方式,永遠離開了我。
遲來的真相,比死亡本身,更讓人痛不欲生。
蕭珩的靈柩運回京城那日,萬人空巷。
皇帝輟朝三日,親率百官出城相迎。
我一身素縞,未戴任何釵環(huán),如同失去魂魄的木偶,站在沈府舊宅的閣樓上,遠遠望著那支緩緩行進的送葬隊伍。
巨大的棺槨覆蓋著玄色的旌旗,在漫天飄灑的紙錢中,顯得沉重而悲涼。
隊伍最前方,一身重孝哭得幾乎昏厥的林薇,被仆婦攙扶著。
她的小腹已高高隆起,成了蕭珩名義上唯一的遺腹子,未來的忠勇郡王府繼承人。
多么諷刺。
他拼死守護的“遺孤”,安然無恙,享受著哀榮。
而我腹中他真正的骨血,我們情意的結晶,卻因這遲來的真相,化作了一灘血水,永遠埋葬在了那個得知真相的絕望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