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開學那天,周遠站在教室最后一排,
看著前排那個扎馬尾辮的女孩正轉過身和后桌同學說笑。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
落在她揚起的嘴角上,那笑容明亮得刺眼。班主任點名時他記住了她的名字——張蒙蒙。
"周遠同學,你的作文被選為年級范文了。"語文老師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回現(xiàn)實。
他低著頭走上講臺,接過那本被傳閱的作文本,手指微微發(fā)抖?;氐阶粫r,
他察覺到一道目光,抬頭正對上張蒙蒙好奇的眼神。她沖他眨了眨眼,
用口型說了句"好厲害"。周遠的臉瞬間燒了起來。他從小性格內向,
在縣城初中時成績優(yōu)異但朋友寥寥,來到市重點高中后更顯得格格不入。
而張蒙蒙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她總能輕易成為人群中心,笑聲清脆,眼神靈動,
連老師提問時她舉手的樣子都帶著一種天然的自信。文學社招新那天,
周遠在報名表上看到了張蒙蒙的名字。他盯著那張表格看了許久,
終于還是在下面一行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每周三的社團活動成為他最期待的時刻,
盡管他總坐在角落,卻能清楚地聽到張蒙蒙朗讀自己作品時清亮的聲音。
"我覺得你寫的東西特別真實。"一次社團活動結束后,
張蒙蒙突然出現(xiàn)在收拾書包的周遠身邊,"不像其他人,總在堆砌華麗的詞藻。
"周遠的手指僵在書包帶上,喉嚨發(fā)緊:"謝、謝謝。""你平時話好少啊。
"張蒙蒙歪著頭看他,"但你的文字里有很多聲音。"那天他們一起走回家,
發(fā)現(xiàn)住的小區(qū)只隔一條馬路。秋日的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周遠聽著張蒙蒙講述她看過的各種書籍,時不時點頭應和。分別時,
張蒙蒙突然說:"下周文學社要交新作品,我們一起寫點什么吧?"高二上學期的一個雨夜,
周遠在校門口看見張蒙蒙一個人站在屋檐下。她的馬尾辮被雨水打濕了幾縷,貼在臉頰上,
手里緊抱著書包。"沒帶傘?"周遠走到她身邊,聲音比自己想象的要鎮(zhèn)定。張蒙蒙轉過頭,
眼睛亮了起來:"周遠!你能送我回家嗎?"那把黑色折疊傘很小,兩人不得不靠得很近。
周遠能聞到她頭發(fā)上淡淡的洗發(fā)水香氣,混合著雨水的清新。走到一半,
張蒙蒙突然停下腳步。"怎么了?"周遠問道,卻發(fā)現(xiàn)她的目光落在路邊一家新開的奶茶店。
"我請你喝奶茶吧,"她笑著說,"就當是謝禮。"奶茶店里暖黃的燈光下,
張蒙蒙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細小的陰影。她雙手捧著熱奶茶,突然輕聲說:"周遠,我喜歡你。
"周遠差點被珍珠嗆到,他瞪大眼睛,看著對面女孩微紅的臉頰和堅定的眼神。那一刻,
他感覺心臟快要跳出胸膛。"我、我也喜歡你。"他終于說出口,聲音輕得幾乎被雨聲淹沒。
初戀的甜蜜像春天的野草般瘋長。他們一起上學放學,周末在圖書館假裝學習實則偷偷牽手,
在周遠家沒人的下午分享笨拙的初吻。
張蒙蒙總能把最普通的日子變得特別——她會在周遠的課本里夾小紙條,
在他生日時送親手做的丑丑的羊毛氈掛件,在操場邊為他加油直到嗓子沙啞。
然而高三那年冬天,一場意外打破了他們的美好。"我兩個月沒來了。
"張蒙蒙在電話里的聲音顫抖得厲害,"我查了資料,
也買了驗孕棒..."周遠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他握緊公共電話亭的玻璃,
看著自己呼出的白氣在面前凝結又消散。"明天我陪你去醫(yī)院檢查。"他聽見自己說,
聲音陌生得不像自己。婦產醫(yī)院消毒水的氣味刺鼻,周遠坐在走廊長椅上,
看著張蒙蒙從診室出來時蒼白的臉色,就知道最壞的猜測被證實了。
她一言不發(fā)地拉著他走出醫(yī)院,在寒風凜冽的街頭突然崩潰大哭。
"怎么辦...我爸媽會殺了我的...還有高考..."她的眼淚滾燙地落在周遠手背上。
"我們會想辦法的。"周遠緊緊抱住她,卻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
他只是一個十七歲的高中生,銀行卡里只有過年攢下的壓歲錢。
最終他們湊錢去了一家私立醫(yī)院。手術那天,周遠在手術室外來回踱步,手心全是冷汗。
當臉色慘白的張蒙蒙被推出來時,他沖上去握住她冰涼的手,卻被她輕輕掙脫。"我想回家。
"她閉著眼睛說,聲音空洞得可怕。之后的日子像被蒙上了一層灰霧。張蒙蒙請了一周病假,
再返校時變得沉默寡言。周遠試圖關心她,卻總被避開。
高考的壓力與這段隱秘的創(chuàng)傷像兩座大山,壓得兩人都喘不過氣。他們依然一起放學,
但話題只剩下習題和考試。有時候周遠半夜驚醒,會想起手術室外那個冰冷的長廊,
和消毒水氣味中張蒙蒙絕望的眼神。高考結束后的暑假,張蒙蒙突然約周遠去河邊散步。
夕陽下,她的側臉鍍上一層金色,睫毛在臉上投下長長的陰影。"我們報了一樣的大學。
"她輕聲說,"雖然不是同一所,但在一個城市。"周遠點點頭,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
過去半年的疏遠讓他幾乎忘記了他們曾經多么親密。"大學會不一樣的。
"張蒙蒙轉頭對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周遠熟悉的溫暖,"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然而大學的"重新開始"并沒有如他們期待的那樣美好。周遠考入師范大學中文系,
張蒙蒙則在隔兩條馬路的政法大學讀法律。剛開始他們幾乎每天見面,
但隨著學業(yè)和社交圈的擴展,見面的頻率逐漸降低。周遠加入了校報編輯部,
整天埋首于稿件和排版;張蒙蒙則活躍于模擬法庭和法律援助社團,
周末常常要去社區(qū)做志愿服務。當他們好不容易抽出時間約會時,
常常相對無言——周遠想聊最近讀的俄國文學,
張蒙蒙則更關心她正在跟進的一起農民工維權案件。大三那年冬天,
周遠在張蒙蒙宿舍樓下等到深夜,才看見她被一個高個子男生送回來。
兩人在路燈下說笑的樣子刺痛了周遠的眼睛。當張蒙蒙看見他時,笑容僵在了臉上。
"那是我們社團的學長。"她解釋道,"我們剛開完案件討論會。"周遠點點頭,
卻無法忽視心里泛起的酸澀。那天晚上,
他們第一次因為小事爭吵——張蒙蒙忘記了兩周前約好的電影,而周遠已經買好了票。
"對不起,我最近真的太忙了。"張蒙蒙疲憊地揉著太陽穴,
"這個農民工欠薪案馬上就要開庭了...""你總是這樣。"周遠聽見自己說,
聲音里是他自己都陌生的尖銳,"總是有更重要的事,更值得關注的人。"張蒙蒙睜大眼睛,
像是第一次認識他:"周遠,這些事很重要!那些工人等著錢回家過年,
他們的孩子——""我知道,我都知道。"周遠打斷她,"你高尚,你偉大,
我只是個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的自私鬼,對吧?"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張蒙蒙的臉色變得煞白,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最終她轉身離去,
背影在路燈下顯得格外單薄。那次爭吵后他們冷戰(zhàn)了兩周,最終還是周遠先低頭道歉。
表面上看他們和好了,但有些東西已經悄然改變。
名字——那個送她回宿舍的學長;張蒙蒙則越來越無法理解周遠對文學那種近乎偏執(zhí)的熱愛。
"你為什么不去嘗試些更有實際意義的工作?"一次約會中,
張蒙蒙看著埋頭修改詩集的周遠,忍不住問道,"你的文筆這么好,可以做記者或者編輯啊。
"周遠抬起頭,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清楚自己要什么,蒙蒙。
我喜歡寫作,僅此而已。""但人總要面對現(xiàn)實。"張蒙蒙的聲音也提高了,
"我們馬上就要畢業(yè)了,周遠!"大四上學期的一個雨天,
張蒙蒙約周遠在他們常去的咖啡館見面。周遠到時,她已經坐在靠窗的位置,
面前放著兩杯已經涼了的咖啡。窗外的雨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像是無數細小的淚痕。
"我們分手吧。"張蒙蒙開門見山地說,聲音平靜得可怕。周遠感到一陣眩暈,
咖啡館嘈雜的人聲突然變得遙遠。"為什么?"他聽見自己問,聲音干澀。
張蒙蒙轉動著咖啡杯,沒有看他:"我們...已經走上不同的路了。你想要安穩(wěn)的生活,
寫自己喜歡的文字;而我想為那些沒有聲音的人發(fā)聲。這沒有誰對誰錯,
只是...不合適了。""是因為那個學長嗎?"周遠脫口而出,立刻后悔了。
張蒙蒙抬起頭,眼睛里閃爍著受傷和憤怒:"你就這么想我?"她深吸一口氣,"周遠,
有時候兩個人分開,不是因為第三者,而是因為他們自己。"那天的雨下了很久。
周遠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只記得枕頭浸濕的冰涼觸感,
和胸口那種被撕裂般的疼痛。畢業(yè)后,他刻意避開了所有可能遇見張蒙蒙的場合,
把全部精力投入工作,從一家小出版社的實習編輯做起,漸漸在業(yè)內有了名氣。
七年時光如白駒過隙。周遠已經三十歲,成為出版社最年輕的主編,
在市中心有一套寬敞的公寓,交往過幾個不錯的女友,
卻總在關系即將深入時退縮——他心底某個角落始終鎖著那個扎馬尾辮的女孩。
一個尋常的周末下午,周遠在常去的咖啡館審閱書稿。這家店在大學時他和張蒙蒙常來,
如今裝修已換了三回,他卻固執(zhí)地保持著這個習慣。門口風鈴輕響,他下意識抬頭,
然后整個人僵在了座位上。張蒙蒙站在門口,正在收傘。她沒扎馬尾,
齊肩的短發(fā)利落地別在耳后,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色西裝褲,比記憶中瘦了許多,
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當她轉向周遠這個方向時,時間仿佛靜止了。"周遠?"她先認出了他,
聲音里是掩飾不住的驚訝。"蒙蒙。"周遠站起身,感到喉嚨發(fā)緊,"好久不見。
"他們像兩個陌生人一樣謹慎地寒暄,交換了近況。周遠得知張蒙蒙成為了一名公益律師,
專門為弱勢群體打官司;而張蒙蒙則聽說周遠已經是知名出版社的主編,
手底下帶著十幾個人的團隊。"你看起來過得很好。"張蒙蒙微笑著說,
手指無意識地轉動著咖啡杯——這個小動作七年未變。
周遠注視著她眼角的細紋和略顯蒼白的臉色:"你看起來...很累。"張蒙蒙愣了一下,
隨即苦笑:"這么明顯嗎?最近接了個大案子,連續(xù)熬了幾個通宵。"她頓了頓,
"其實...我的健康狀況不太好,醫(yī)生說是長期過度勞累導致的。
"周遠感到一陣心疼:"你還是和以前一樣,總想著拯救全世界。
""而你終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張蒙蒙看著他,眼神溫柔,
"我記得你大學時總說害怕進入社會,怕被現(xiàn)實磨平棱角。""確實被磨平了不少。
"周遠自嘲地笑笑,"現(xiàn)在我會為了市場銷量勸作家修改結局,
會參加各種無聊的應酬...有時候我都認不出自己了。""但你的眼睛沒變。
"張蒙蒙輕聲說,"還是那么...真誠。"一陣沉默后,
周遠鼓起勇氣問出了那個壓在心底多年的問題:"當年...如果我們再努力一點,
會不會有不同的結局?"張蒙蒙的目光落在窗外的行人身上:"周遠,
有些路注定要一個人走。我需要全身心投入我的事業(yè),
而你...你值得一個能真正理解你文學夢想的人。""我后來交過幾個女朋友。
"周遠突然說,"但每次關系發(fā)展到某個階段,我就會想起你。
想起高中時你在我課本里夾的紙條,
想起大學時你為我熬夜整理的筆記..."張蒙蒙的眼睛濕潤了:"別說了...""蒙蒙,
如果現(xiàn)在——""沒有如果。"張蒙蒙打斷他,聲音輕柔卻堅定,"周遠,我們都回不去了。
我的身體...醫(yī)生說需要長期治療,而我還有那么多等著幫助的當事人。而你,
你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和事業(yè)。"離開咖啡館時,天已經暗了。他們站在門口,
像多年前那個雨夜一樣,只是這次誰都沒有傘。"能再陪我走一段嗎?"張蒙蒙問,
"就像高中時那樣。"他們沿著馬路慢慢走著,
經一起買奶茶的店鋪——現(xiàn)在已變成了一家連鎖藥店;經過高中母校門口——圍墻新刷了漆,
但門口的櫻花樹還在。春風吹過,粉白的花瓣紛紛揚揚落下,落在兩人肩頭。"你知道嗎,
"張蒙蒙突然說,"有時候半夜醒來,我會想起高三那年...想起我們失去的那個孩子。
如果當時..."周遠輕輕握住她的手:"那不是你的錯。""我知道。
"張蒙蒙深吸一口氣,"只是有時候會想,如果那個孩子出生了,現(xiàn)在該上小學了。
"他們在櫻花樹下站了很久,誰都不愿先說再見。最終,張蒙蒙輕輕抽出手,
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fā)。"我該走了。"她說,"保重,周遠。
"周遠看著她轉身離去的背影,突然喊道:"蒙蒙!"她回過頭,櫻花落在她發(fā)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