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匕首在朝顏手中不住顫抖,月光映出鱗瀧身下蔓延開來的、深色的血跡。
“本該被呵護…疼愛…” 老者剛才的話語還在他耳邊回想。終于,他猛地閉眼,狠狠將匕首插入身旁泥土!指尖觸及鱗瀧冰涼的手腕,血鬼術發(fā)動:
認鱗瀧左近次,為友!
微弱的暖流順著他指尖艱難渡入,并非強大的增幅,而是維系生命的最低限度力量——止血。
傷口處奔涌的熱流肉眼可見地緩慢凝滯。仿佛冰冷的軀體被覆上一層看不見的薄膜,隔絕了死亡的快速侵蝕。
“?!”失血帶來的混沌感稍有退去,鱗瀧費力地睜開被血糊住的眼縫,難以置信地看向這放過自己的少年鬼。面具早已碎裂大半,露出他傷痕累累但此刻布滿震驚和困惑的臉。
“為…什么…”他的聲音細若蚊吶。眼前這張面孔過于年輕,清秀漂亮得不像鬼,只有那瞳孔深處殘留著鬼化非人的印記。
他竟然違背了鬼王之令。
朝顏琥珀色的眼瞳閃爍一下,混雜著無措和掙扎。
他微微避開鱗瀧復雜的目光,聲音很輕:“主人…無慘大人…救了我。在所有人想要我死的時候,是他給了我力量…我永遠不會背叛他…”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說服自己,“但…現(xiàn)在,我不想殺你?!?/p>
他沒有提那句戳中心底的“呵護”,只是本能地抗拒著眼前的死亡。
鱗瀧沉默地看著他,渾濁的眼底翻涌著劇烈的情緒。他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卻等來了意外的生機。這孩子…矛盾得讓人心驚。
“咳…咳咳…”他艱難地喘著,“后…后面…崖壁下…有處凹陷的洞穴…”他顫抖著抬起未斷的手,指向山壁一處藤蔓垂掛的陰影,“…去那里…”他本能的求生欲和多年的山林經驗讓他捕捉到了最佳的庇護所。
朝顏背著鱗瀧,在夜色的掩護下艱難挪進那冰冷的山壁凹陷。
他將老者小心放下,靠坐在布滿濕滑青苔的石壁上。
洞外風聲嗚咽,洞內只余兩人壓抑的喘息和滲水滴落的空洞回響。
鱗瀧的傷口在血鬼術的作用下勉強止血,但失血過多帶來的寒冷和劇痛仍讓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
碎裂的天狗面具下,僅存的眼睛在昏暗中緊盯著洞口那道瘦削的、幾乎要融入陰影里的身影。
不同……強烈的不和諧感沖擊著鱗瀧的神經。
身為與惡鬼搏殺一生的獵鬼人,他對鬼的氣息有著近乎本能的敏銳。
尋常的惡鬼,那股混雜著腐肉、血腥與瘋狂殺欲的濃烈惡臭,如同深淵的氣息,隔著很遠便能刺入鼻腔,那是啃噬人類血肉后無法洗脫的靈魂烙印。
但這個少年鬼……
鱗瀧集中精神,重傷下僅存的嗅覺努力辨別著——氣息雖弱,但那味道……極其稀薄!
不似強大惡鬼刻意收斂后深不見底的陰冷,更像是……源頭上的淺淡?仿佛是一株剛從黑暗土壤中冒出的幼苗,根系尚未被污穢完全侵染。
這種程度的“鬼味”,絕非食人惡鬼所有!這在鬼的世界里,幾乎是匪夷所思的存在!
“一個……極少…甚至可能從未食人的鬼?”
這推斷像一道驚雷在鱗瀧心中炸響,帶來了巨大而復雜的震動。
再結合少年鬼眼中那份無論如何都難以掩飾的悲傷與不忍……這份奇異的“潔凈”與“心軟”,在惡鬼身上顯得如此刺眼,卻又無比真實。
“孩子…”鱗瀧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深重的疲憊與一絲前所未有的探究,仿佛面對著一個絕無僅有的謎題。
“你…真的殺過人嗎?”
他問得極其直白,目光緊緊鎖住朝顏在微弱月光下模糊的側影,不放過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朝顏的身體微不可察地繃緊了一下,仿佛被戳中了某個隱秘的角落。
他沉默了幾秒,黑暗籠罩著他,讓人看不清神情,只聽到他極輕的聲音,帶著一種空茫的迷茫:“…主人…似乎,不需要我做這種事。”
他想起無限城中,無慘只命令他“測試”力量,從未提過殺戮人類。他的“用途”,像是被精確限定的工具。
但這片刻的沉寂之后,他的聲音里卻突然滲入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痛苦和壓抑的顫音:“但是…為了我…為了證明我的價值…”
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瞳深處,清晰地倒映出那片深埋的、至今無法愈合的傷痕,“他…逼迫我…親手殺掉了…那個…唯一…照顧過我的女傭姐姐……”
洞內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只剩下水滴聲單調地重復著。
黑暗中,朝顏的肩膀微微聳動,盡管極力忍耐,但細微的啜泣聲還是清晰地傳入鱗瀧耳中。
那聲音如此微小,卻像重錘敲在心上。
一滴溫熱的液體,在黑暗中無聲地滑過他略顯蒼白的臉頰——那是眼淚。
一個鬼,竟然在流淚!為了一個被自己親手殺死的人類?
鱗瀧的心臟驟然緊縮,如同被冰冷的鐵鏈勒住,連呼吸都為之一窒。
那份瞬間涌上心頭的,不再是單純的震驚,而是憤怒!
無慘!那個披著人皮的惡鬼!竟然讓這孩子承受如此不堪的命運!
那份被迫沾染的、違背本心的血腥,如同最毒的詛咒,永遠蝕刻在靈魂之上!
鱗瀧太清楚這種失去至親至愛的痛苦了!接連失去錆兔、真菰…還有其他的孩子…那心被一次次剜去的痛……
那份屬于培育師的悲憫與對弟子命運的深切痛惜,在此刻因朝顏的坦白而被成倍點燃。
“…………”鱗瀧沉默了許久,喉結艱難地滾動,才發(fā)出無比艱澀的聲音,帶著一種沉重的理解和無法化解的悲傷,“你的‘主人’”鱗瀧頓了一下。
“他親手…把你推下了深淵…”他看著少年在陰影里微微顫抖的肩背,一種強烈的共鳴在心底激蕩。
“不是的!在我即將被我的奶奶和村民們殺死的時候,是主人救了我!只有他…只有他愿意救我!他是我的恩人?!背佋谛睦锵胫嫔蠜]有表現(xiàn)出一點異樣。
鱗瀧不知道朝顏在想什么,他看著這個孩子,和他那些死去的弟子們一樣,都是被惡鬼、被殘酷命運無情吞噬的未來!
“你…叫什么?”鱗瀧的聲音放得更低,幾乎是嘆息。
“…朝顏?!鄙倌陦阂种煅剩曇魩е鴿庵氐谋且?。
“朝顏…是晨光里的小花啊…”鱗瀧喃喃著,眼睛里漫上深重的痛楚與惋惜。
當洞內沉默再次蔓延時,鱗瀧感覺那只少年鬼似乎在掙扎著什么。
接著,一陣細碎的布帛撕裂聲傳來。
朝顏扯下了自己內襯一片相對干凈的布料——那料子即使在無限城也算得上好。
他小心地用布沾取巖壁上冰冷凝結的水珠,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謹慎,緩緩靠近鱗瀧。
那冰涼濕潤的布塊碰觸到鱗瀧臉上未干涸的血污時,帶來一陣刺骨的涼意。
但鱗瀧沒有躲避,他感受到那動作里蘊含的、絕非偽裝的小心翼翼和一種近乎贖罪般的笨拙善意。
這孩子,在用他能想到的、最原始的方式,試圖為眼前這個瀕死的敵人(或許在他心里已不再是純粹的敵人)做一點什么,試圖擦去那些象征著痛苦的痕跡。
這無聲的關懷,在充滿血腥和黑暗的鬼域之中,顯得如此珍貴又如此悲涼。
鱗瀧安靜地感受著那份笨拙的擦拭。一個如此心軟、如此矛盾、甚至沾染著如此不堪血腥過往的鬼,無慘留下他,究竟圖謀什么?
這份認知帶來的沉重和憂慮,甚至超越了鱗瀧自身的傷痛。
他看著少年緊抿的唇角和那雙在黑暗中閃爍著水光、專注而緊張的眼睛,無聲的嘆息在心底響起:這朵“朝顏花”,等待他的未來,只會是狂風驟雨……
就在這時——
噗噗噗!急促的翅膀拍打聲和極細微的破空聲由遠及近,猛地從洞外狹窄的縫隙傳來!
一道充滿焦急與決絕的、如同藍色冰刃割裂夜色的身影,正以令人心悸的速度直撲山壁洞口!
“鱗瀧先生——!” 義勇那撕裂夜風的嘶吼,帶著焚盡一切的決死意志,清晰地穿透藤蔓屏障!
與此同時,一道冰冷的刀光如同劃破黑暗的月牙,精準而狂暴地劈開了藤蔓交織的入口!
“嘩啦——!”藤蔓粉碎,冷冽的月光瞬間涌入洞穴,照亮了內部的一切!
富岡義勇那雙燃燒著狂怒與恐懼的冰藍色眼瞳,死死鎖定了洞中的兩人!
映入他眼簾的:是重傷倚坐、血跡斑斑的鱗瀧左近次。
以及——
伏在鱗瀧身前,那抬起沾血布條、驚愕回頭的……少年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