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店二樓短暫的混亂被晴依蹩腳的理由搪塞了過去。書店老板雖滿腹狐疑,
但看著肖以默虛弱不堪的樣子,最終也只是搖著頭,幫忙簡單收拾了散落的書籍雜物。
肖以默拒絕了晴依送他就醫(yī)的提議,只是用舊布重新包扎了手上崩裂的傷口,
便再次將自己鎖在了那架傷痕累累的鋼琴旁。然而,
那場失控的時空反噬帶來的傷害是深重的。他的臉色始終沒有恢復(fù),嘴唇帶著病態(tài)的灰白。
每一次呼吸都顯得格外費力,胸口微微起伏著,仿佛承載著無形的重壓。
最讓晴依揪心的是他的眼睛。
那雙曾經(jīng)深不見底、時而燃燒著孤寂火焰、時而閃爍著希望光芒的眼睛,
如今像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再也無法穿透的霧靄。疲憊、痛苦,還有一種近乎麻木的絕望,
沉沉地淤積其中。他依舊彈琴,但琴聲變了。不再是之前的瘋狂淘金或精密過濾,
而變成了一種機械的、近乎麻木的重復(fù)。手指虛弱地落在琴鍵上,一遍又一遍,
反復(fù)敲擊著那組晴依牢記于心的音符:5 3 2 | 1 1單調(diào)、重復(fù)、毫無生氣。
像垂死之人固執(zhí)地念誦著最后的禱文。每一次敲擊,都耗損著他所剩無幾的精力,
每一次重復(fù),都像是在無聲地呼喚、又像是在絕望地確認(rèn)——那丟失的、最后的碎片,
是否還存在于某個被遺忘的角落?他試圖通過這種笨拙的、消耗生命的方式,
重新建立與那個聲音碎片的聯(lián)系,重新打開那扇被失控風(fēng)暴徹底擾亂的門。晴依坐在樓梯口,
看著那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單薄、搖搖欲墜的背影,聽著那如同喪鐘般重復(fù)的琴音,
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緊緊攥住,疼得無法呼吸。
她有一種強烈的預(yù)感:肖以默在透支自己。他像一根燃燒到盡頭的蠟燭,正在用最后的光焰,
固執(zhí)地照亮那片虛無。時間在壓抑的重復(fù)中煎熬著。黃昏再次降臨,
將房間染成一片沉郁的暗金色。肖以默的手指動作越來越慢,越來越無力,
幾乎是在琴鍵上拖行。他的額頭抵在冰冷的琴蓋上,身體隨著每一次虛弱的彈奏而微微搖晃。
就在這時,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不是書店老板遲緩的拖沓。
是那種沉穩(wěn)、有力、帶著明確目的性的腳步聲。一步,一步,敲打在老舊木板上,
如同敲打在緊繃的鼓面上。晴依全身的寒毛瞬間炸起!她猛地扭頭看向門口。
吱呀——門被推開了。林景明出現(xiàn)在門口,
臉上掛著那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勝券在握的冰冷微笑。他身后,
跟著的依舊是那兩個面無表情的黑衣保鏢。但這一次,
手里多了一樣?xùn)|西——一個看起來像某種精密醫(yī)療儀器、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方形手提箱,
箱體側(cè)面伸出幾根連接著吸盤狀電極的導(dǎo)線?!巴砩虾茫阅?。
”林景明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響起,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殘忍愉悅,
“看來你把自己折騰得夠嗆。”他的目光掃過肖以默虛弱不堪的背影,掃過那根垂落的斷弦,
最后落在鋼琴下方那塊舊絨布包裹上,貪婪之色一閃而過。肖以默的身體劇烈地一震!
他沒有回頭,但抵在琴蓋上的頭顱猛地抬起!
那雙被灰翳覆蓋的眼睛瞬間爆發(fā)出駭人的、困獸般的兇光!他試圖站起來,
身體卻因為極度的虛弱和憤怒而劇烈搖晃,只能用手死死撐住琴鍵,發(fā)出一片雜亂的噪音。
“別白費力氣了。”林景明慢條斯理地踱步進來,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我知道你在找什么。也知道你…快撐不住了?!彼T诜块g中央,居高臨下地看著肖以默,
“把瓶子給我,還有…你腦子里那些‘聲音’的坐標(biāo)?!且募夹g(shù),
可以替你‘保管’好它們,發(fā)揮出最大的價值。何必抱著這些沒用的東西,
把自己耗死在這里?”他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匕首。
肖以默的回應(yīng)是猛地抓起琴凳旁一個沉重的黃銅煙灰缸(不知是誰遺落的),
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狠狠砸向林景明!林景明似乎早有預(yù)料,敏捷地側(cè)身躲過。
煙灰缸砸在墻壁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碎片四濺。“動手!”林景明臉色一沉,厲聲喝道。
兩名保鏢立刻如狼似虎般撲向肖以默!這一次,肖以默的抵抗虛弱得可憐。他像一片枯葉,
被輕易地按倒在冰冷的鋼琴蓋上!手臂被粗暴地反剪到身后!他徒勞地掙扎著,
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如同野獸瀕死般的“嗬嗬”聲,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林景明,
充滿了刻骨的仇恨和絕望?!胺砰_他!”晴依尖叫著撲上去,卻被一名保鏢輕易地抓住胳膊,
像扔垃圾一樣狠狠甩開!她重重地撞在書架上,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林景明看都沒看晴依一眼。他走到被按在鋼琴上的肖以默面前,臉上帶著一種殘酷的興奮。
他親手打開了那個金屬手提箱。箱蓋內(nèi)側(cè)是復(fù)雜的電路板和閃爍著幽藍(lán)光芒的屏幕。
他熟練地拿起兩個連著導(dǎo)線的吸盤狀電極,上面布滿了細(xì)密的探針?!胺判模芸炀秃?。
你會‘輕松’很多的?!绷志懊鳘熜χ?,將其中一個冰冷的吸盤電極,
狠狠按在了肖以默的太陽穴上!細(xì)密的探針刺破了皮膚!“呃啊——!
”肖以默發(fā)出一聲被強行扼殺在喉嚨深處的、不成調(diào)的慘嚎!
身體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般劇烈地痙攣起來!他的眼睛猛地凸出,布滿血絲,
瞳孔因為極致的痛苦而瞬間放大!被按在琴鍵上的手指瘋狂地蜷曲、抓撓,
指甲刮過冰冷的象牙鍵,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儀器屏幕上的幽藍(lán)光芒瘋狂閃爍,
跳動著晴依看不懂的復(fù)雜波形和數(shù)據(jù)流!林景明眼中閃爍著貪婪而狂熱的光芒,
死死盯著屏幕,仿佛在欣賞一場盛宴!“不!停下?。 鼻缫罀暝榔饋?,嘴角溢出血絲,
絕望地嘶喊著。她看到肖以默的身體在保鏢的壓制下痛苦地扭動,像一條被釘在砧板上的魚。
他的生命,他的聲音,他苦苦守護的一切,正在被那冰冷的儀器瘋狂地抽離、掠奪!
就在這令人窒息、目眥欲裂的瞬間!晴依的目光猛地撞上了肖以默的眼睛!
那雙因為劇痛而凸出、布滿血絲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著她!那不是求救的眼神!
那是一種燃燒到生命盡頭的、最后的、不顧一切的瘋狂指令!
他的嘴唇在無聲地、劇烈地開合著,形狀清晰無比地傳遞著一個信息——唱!唱出來!
唱那個旋律!就是現(xiàn)在!所有的畫面在晴依腦中爆炸——琥珀路燈下的慘烈撞擊!
青花瓷瓶上那句“代價是遺忘”!無數(shù)個日夜琴聲里的掙扎與痛苦!
塵埃地板上那組用生命劃下的音符!還有此刻,他正在被剝奪聲音、被剝奪一切的慘狀!
一股無法形容的力量,混合著極致的悲傷、憤怒和不顧一切的決絕,
猛地從晴依的胸腔深處炸開!壓倒了所有的恐懼和理智!她甚至沒有去想自己能不能唱準(zhǔn),
沒有去想這有什么用!她只是遵從著那個眼神里最瘋狂的指令,用盡全身的力氣,
對著這充斥著暴力和掠奪的煉獄,對著那架沉默的鋼琴和正在消逝的人,
聲嘶力竭地、破音地吼唱出了那句刻在靈魂深處的旋律核心!
“我——想——就——這——樣——!!”聲音并不美妙,
甚至因為極致的爆發(fā)而撕裂、走調(diào)。但它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決絕和力量,
如同沉寂火山最后的噴發(fā),猛地撞破了房間里所有的噪音和壓抑!
就在這破音的、帶著血性的五個字吼出的剎那!異變,以超越想象的方式降臨!嗡——?。。?/p>
不是空氣扭曲!是整個空間,發(fā)出了如同巨大琴弦被同時撥動的、低沉而宏大的轟鳴!
那架被肖以默死死壓住的舊鋼琴,
它的琴鍵——所有八十八個黑白琴鍵——毫無預(yù)兆地、整齊劃一地、開始瘋狂跳動!
不是被手指按壓,而是像擁有了自己的生命般,劇烈地上下震顫!
發(fā)出密集如暴雨般的、混亂又宏大的轟鳴!緊接著,這瘋狂的震顫如同瘟疫般蔓延!
樓下書店里,那臺老舊的、蒙塵的收音機旋鈕無人自動,喇叭里爆發(fā)出刺耳的電流嘯叫!
街道對面咖啡館里,正在播放背景音樂的音響驟然爆音!更遠(yuǎn)處,
知哪家琴行櫥窗里展示的電子琴、甚至街邊流浪藝人遺棄的手風(fēng)琴…所有能發(fā)出樂音的器具,
在這一刻全部失控!整個城市,
仿佛變成了一架巨大無朋的、琴鍵被無形之手瘋狂按動的鋼琴!轟隆隆隆——!?。?/p>
地面開始震動!不是地震的搖晃,
而是一種奇異的、如同巨大齒輪開始逆向轉(zhuǎn)動的、沉悶而規(guī)律的震顫!
窗外的景象開始發(fā)生匪夷所思的變化!遠(yuǎn)處高聳的摩天大樓,如同倒放的電影畫面,
樓頂?shù)乃蹙従徬陆?,外墻的玻璃幕墻一片片由新變舊、由光亮變得暗淡!
街道上飛馳的汽車,如同被按下倒帶鍵,一輛輛詭異地倒著行駛,尾燈在前,車頭在后!
路邊廣告牌上閃爍的霓虹文字,從右向左逆向流動!行人如同提線木偶,
動作僵硬地倒退行走!時間…在逆流?。?!晴依被這打敗認(rèn)知的景象徹底震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