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雨下得纏綿，像是永遠也停不了。
洛棠影坐在閨蜜林小滿公寓的飄窗上，額頭抵著冰涼的玻璃。窗外，西湖籠罩在一片朦朧水霧中，偶爾有撐著傘的行人匆匆走過，像一幅被水暈開的水墨畫。
"影影，喝點熱茶。"林小滿遞來一杯冒著熱氣的花茶，在她身邊坐下，"你從機場回來后就一直這樣發(fā)呆，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
茶杯的溫度透過陶瓷傳到掌心，落堂影終于眨了眨酸澀的眼睛。
"我見到她了。"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在機場。"
"她？"林小滿先是一愣，隨即瞪大眼睛，"你是說...你媽媽？"
洛棠影點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她將機場的偶遇簡單敘述了一遍，刻意省略了自己故意引起母親注意的部分。
"天啊..."林小滿倒吸一口氣，"這簡直像電影情節(jié)。她認出你了？"
"當然。"洛棠影嘴角扯出一個諷刺的弧度，"畢竟我這張臉，活脫脫就是年輕時的她。"她頓了頓，"只不過她看起來過得很好，有新丈夫，還有兩個孩子。"
林小滿伸手握住她冰涼的手指，"影影..."
"別用那種同情的眼神看我。"洛棠影抽回手，"我不在乎。真的。"
可她的聲音在發(fā)抖。
林小滿嘆了口氣，沒有戳穿她的謊言。"那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她有沒有說要聯(lián)系你？"
"她當然想。"洛棠影冷笑一聲，"二十一年不聞不問，現(xiàn)在突然想扮演慈母了？"她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行李箱前，從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爺爺奶奶的相冊，"我有家人，他們剛剛離開我。至于蘇雯...她早就不是我母親了。"
林小滿看著她倔強的背影，欲言又止。認識落堂影七年，她太了解好友的固執(zhí)。與其現(xiàn)在爭論，不如給她時間消化。
"對了，"林小滿轉移話題，"你爺爺奶奶的房子處理得怎么樣了？"
"簽了拆遷協(xié)議。"洛棠影的聲音平靜了些，"下周款項會打到賬戶上。老房子里的東西...大部分都處理掉了，只帶了些重要的。"
她翻開相冊，指尖輕撫過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里，三歲的她坐在爺爺肩頭，奶奶在一旁笑著扶著她。那是她最早的記憶之一。
"他們把你養(yǎng)得很好。"林小滿輕聲說。
洛棠影沒有回答。喉頭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開口就會崩潰。
夜幕降臨，林小滿早早回房休息了——明天她還要上班。洛棠影躺在客房的床上，盯著天花板，睡意全無。
一閉眼，就是機場母親那張震驚的臉；再閉眼，又是爺爺奶奶空蕩蕩的老房子。記憶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中旋轉，讓她太陽穴突突地跳。
凌晨兩點十七分，洛棠影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嘆了口氣，又是一個失眠的夜晚，從爺爺奶奶走后就沒睡過一個整覺。
洛棠影的拇指機械地在手機屏幕上滑動。抖音里五光十色的內(nèi)容像走馬燈一樣閃過——美食探店、萌寵搞笑、健身教程——卻沒有一個能抓住她渙散的注意力。
杭州的雨輕輕敲打著窗戶，像是某種無休止的白噪音。
就在這時，一個直播間突然闖入視線，直播間標題簡潔地寫著“尹辰｜深夜點唱”，在線人數(shù)顯示：1.2萬。鬼使神差地，她點了進去。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一個男人的聲音如暖流般涌入她的耳膜。沒有華麗的伴奏，只有干凈的吉他聲和質感獨特的嗓音，卻讓洛棠影瞬間屏住了呼吸。那聲音低沉溫柔，像是能撫平所有毛躁的邊緣。
直播間右上角的數(shù)字不斷跳動——12345、12401...尹辰繼續(xù)唱著歌，屏幕上一個藍色頭發(fā)的小人——他的虛擬形象搖頭晃腦的，評論區(qū)飛速滾動著各種表白和點歌請求，快得幾乎看不清。
洛棠影調大音量，把手機貼在耳邊。尹辰的歌聲讓她想起小時候發(fā)燒，奶奶用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哼唱的搖籃曲。一種久違的安全感從心底升起。
她看了眼自己的ID——"用戶7348290"，這是抖音自動分配的亂碼用戶名。很好，在1.2萬人中，她只是又一個無名觀眾。
"...這首《送別》送給所有深夜未眠的朋友。"尹辰抬起頭，眼睛在暖色燈光下呈現(xiàn)出琥珀色，"評論區(qū)看到有人問為什么今天半夜直播——"他輕笑一聲，"因為夜晚的聲音最真實。開玩笑的，因為我失眠了，就來唱唱歌陪陪你們"
一條金色彈幕突然劃過屏幕：[辰哥聲音殺我！連熬三天就為了聽你唱歌！]
尹辰搖搖頭："別這樣，身體要緊?，F(xiàn)在在聽的1萬多個朋友里，肯定有不少明天還要早起工作的。"他調整了一下麥克風，"接下來這首歌，送給需要安睡的你們。"
前奏響起，洛棠影關掉燈，整個人陷進沙發(fā)里。黑暗中，只有手機屏幕散發(fā)著微弱的光。尹辰的聲音像一張溫暖的毯子，輕輕包裹住她緊繃的神經(jīng)。
不知何時，她的眼皮越來越沉。
當洛棠影再次醒來時，天已微亮。手機掉在地毯上，電量僅剩5%。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睡了一整夜——這是爺爺奶奶去世后，她第一次連續(xù)睡眠超過四小時。
洛棠影沒找到充電器，想了想應該是在客廳，打開門，"稀奇啊，"林小滿端著咖啡路過，"你是現(xiàn)在才醒？不是說睡不著？"
洛棠影抓起充電器，"昨晚...發(fā)現(xiàn)一個助眠直播間。"
"尹辰？"林小滿挑了挑眉，"他超火的！我同事都是他的'辰光'跟我安利好幾次了"她湊過來，"管用嗎？"
"還行。"洛棠影輕描淡寫地回答，卻暗自點了關注。
林小滿去上班后，洛棠影開始整理帶來的行李。除了衣物，最多的就是爺爺奶奶的遺物——相冊、幾件舊衣服、爺爺?shù)睦匣ㄧR、奶奶織了一半的毛衣...和一個很舊的mp3。
晚上九點十五分，洛棠影早早洗漱完畢，戴上耳機靠在床頭。手機屏幕上，尹辰的直播間剛剛開啟，在線人數(shù)已經(jīng)突破8000。
"晚上好，辰光們。"他的聲音比昨晚更放松，"今天準備了一些老歌，先來首《橄欖樹》熱熱身。"
洛棠影把手機亮度調到最低，縮進被窩。尹辰的歌聲伴著背景音樂流淌而出，評論區(qū)瘋狂滾動著各種愛心和贊美。她依然沒有發(fā)言，只是安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個mp3。
洛棠影的手指懸在開始鍵上方，小心翼翼按了下去。
"影影，你別恨媽媽，媽媽也是沒有辦法了，你爸爸走了，這日子實在是太苦了，媽媽很愛你，但是媽媽實在是受不了了，你跟著你爺爺奶奶好好長大"mp3里是蘇雯的聲音。
她一遍一遍的按下開始鍵，手里攥著被子，大顆大顆眼淚落下，她壓抑著自己的聲音，怕被林小滿聽見。
耳機里，尹辰正在唱一首舒緩的《月光》。兩種聲音在落堂影耳中交織，讓她一時恍惚。
洛棠影哭的有些缺氧，胸口一陣發(fā)悶。"沒有爸爸媽媽的孩子怎么好好長大呀？"她又想起那天在機場看見蘇雯的時候她笑的那么溫柔，可是她從來沒有對自己笑的那么溫柔過。
耳機里，尹辰的歌聲突然停了。"接下來這首歌，來自評論區(qū)'小雨初晴'的點歌，《假如愛有天意》。"他輕聲說，"送給所有心中有遺憾的人。"
溫柔的鋼琴前奏響起，洛棠影閉上眼睛。一邊是母親的啜泣，一邊是陌生人溫暖的歌聲，她被困在冰與火之間。
"假如愛有天意，那不被愛是不是也是天意啊"洛棠影低聲地說。
再拿起手機，她發(fā)現(xiàn)尹辰的直播間里人數(shù)已經(jīng)攀升至1.5萬。評論區(qū)刷得飛快，各種禮物特效不斷閃現(xiàn)。她只是1.5萬分之一，一個連頭像都沒有設置的默認用戶。
"今晚最后一首，"尹辰的聲音帶著些許疲憊，"《夜空中最亮的星》，送給每個孤獨的靈魂。"
沒有華麗的編曲，簡單的伴奏下，他的聲音直擊心靈。洛棠影蜷縮成一團，把臉埋進枕頭里，任由那歌聲洗滌她疲憊的靈魂。
在1.5萬人的直播間里，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叫"用戶7348290"的觀眾悄然下線。也沒人知道，這個沒有發(fā)過一條評論的聽眾，在黑暗中淚流滿面。
第二天清晨，洛棠影發(fā)現(xiàn)自己的抖音收到一條系統(tǒng)通知："你關注的'尹辰'更新了作品"。她點進去，看到一段深夜錄制的短視頻——
"發(fā)現(xiàn)最近直播間多了很多失眠的朋友。睡眠是很重要的事..."他停頓了一下，仿佛在思考措辭，"如果你也在經(jīng)歷難熬的夜晚，不妨試試我的歌單。晚安，或者早安。"
洛棠影的手指懸在評論區(qū)上方，最終還是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她只是默默點了個贊，然后退出了APP。
在1.5萬人的海洋里，她選擇繼續(xù)做一個無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