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陸梟穿著病號服，半靠在床頭。他右臂被繃帶固定在胸前，臉色蒼白，但腰背挺直，眼神依舊銳利沉穩(wěn)。局長親自上前，將二等功勛章給他。
鏡頭忠實記錄著這一切。
我在鏡頭后方握著話筒的手攥緊，指甲幾乎嵌進掌心。
驚訝？當然有！完全沒想到那個讓我恨得咬牙切齒的男人，竟成了英雄。前不久停車場那一幕，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心口：
「不熟，不算朋友！」「糾纏不清很有意思？」「別把自己弄得太難看」......每一句話都像刀子一樣重新刺入我的胸口。
他現在是英雄又如何？他受傷又如何？他帶給我的羞辱是實打實的！
我強行壓下心頭翻涌的復雜情緒，那里面甚至有一絲不該有的、讓我憤怒的擔憂。
領導們的慰問講話接近尾聲。
局長轉向記者方向，尤其是我：「各位記者，你們媒體是重要的宣傳力量。陸梟同志的事跡值得報道，讓市民了解我們干警的付出與犧牲?！?/p>
他話鋒一轉，目光變得深邃而鄭重，「西郊河爆炸案后，我局接到線人情報，陸梟之前參與抓捕毒販的余黨，正準備對他和他親近之人進行打擊報復，所以我局決定啟動‘清網’行動。這次行動，目標是以‘蝰蛇’為首的殘余販毒團伙。他們極度兇殘，報復心極強，此前已對我們干警及其家屬構成嚴重威脅。為了保護無辜者不被卷入，我們部署了一項特殊計劃?！?/p>
局長刻意停頓了一下，聲音清晰而有力地穿透整個病房：
「陸梟同志的搭檔，我們的特警精英蘇晴同志，以他‘未婚妻’的身份作為誘餌，承擔了巨大的風險。而陸梟同志......」局長的目光落在陸梟臉上，帶著贊許，又似乎意有所指地掃過我，「他不僅要在行動中保護搭檔和戰(zhàn)友，更要確保行動計劃之外、某些他‘格外在意’的人，不會因為與他有任何公開的聯系，而成為毒販報復的目標！有時，推開一個人，是為了在風暴來臨前，將她推到安全的地方！」
轟?。?/p>
局長的話，如同驚雷在我耳邊炸響！
「誘餌」「未婚妻是假的」「推開是為了保護」「風暴來臨前的安全地帶」......
停車場里陸梟那冰冷的、極具表演性質的羞辱、蘇晴那刻意為之的「主權宣告」、還有他那句傷人至深的「不熟」......所有看似絕情的舉動，其實是為了保護我！
他不是移情別戀！他不是厭煩我！
他是把我當成了需要拼命推開、劃清界限、才能在毒販的死亡名單上保護下來的「軟肋」！
巨大的震動和后怕瞬間淹沒了我。
?懊悔？有！我懊悔自己當時被他冷酷的表象蒙蔽。但更多的是無法遏制的怒火！?
?就算是為了保護我，他就非得用那么傷人、羞辱的方式嗎？那些話誅心的話，讓我覺得自己像個愚蠢的笑話！
胸口劇烈起伏，鼻腔酸澀得厲害。我猛地抬頭看向病床上的陸梟，他也在看我。
那慣常的銳利和冰冷徹底消失了，眼里只有濃得化不開的、小心翼翼的歉意。
我深吸一口氣保持冷靜，拿起話筒對著陸梟：
「陸大隊長，恭喜您榮獲二等功。作為記者，我想請問您，在行動中您最深刻的感受是什么？對于您個人在這次行動中所做出的犧牲，您有什么想說的？」
我的問題官方而克制，每一個字都像在提醒自己：這是工作，這是采訪。
病房里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鏡頭，都聚焦在陸梟身上。
「感謝組織的肯定和關心。這次行動的成功，是全體參戰(zhàn)干警通力協作、不畏犧牲的結果。作為一線指揮員，行動中最深刻的感受，就是戰(zhàn)友之間生死與共的信任，以及保護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的使命高于一切。至于個人的犧牲，」他頓了頓，看了一眼我，「這是我職責所在，只要能夠徹底鏟除毒瘤，任何付出都是值得的?！?/p>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完全符合一個功勛警官在慰問表彰場合應有的態(tài)度和措辭。
可我不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