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回，省報記者來采訪竹編廠。
向陽一路哭著沖到廠子里，抱住記者的大腿哭嚎：
“親娘天天讓我干重活，還不給我飯吃?！?/p>
竹編廠第一次嶄露頭角的機(jī)會泡湯。
第二回，縣里調(diào)撥一批緊俏面粉給面食廠做樣品用。
向陽半夜撬開倉庫門，糟蹋了整整一袋子的面粉。
面對面食廠的責(zé)罵，他跪下不住地磕頭，哭求道：
“親娘一天就只讓我吃一頓飯，還是豬食，我實在是餓狠了?！?/p>
我省吃儉用攢下來的錢，半年來全部都成了賠款。
這次更狠，要直接毀了我去參加廣交會的資格。
我張了張嘴，想解釋那傷是他自己弄的，為了逼我給他買進(jìn)口餅干。
可話到嘴邊，只?？嘈?。
這年頭，大字報加血手印，加上我們的母子關(guān)系，所有解釋都是無用的。
竹編廠里所有社員的生計，紅旗生產(chǎn)大隊翻身的機(jī)會，都在我肩上扛著。
要是這次好不容易爭取來的資格真的被向陽給弄沒了，那我這個廠長，真的要去跳河了。
陳建國那個王八蛋拋下我的時候，我沒哭。
到處被人說閑話，罵我“破鞋”、“棄婦”的時候，我沒哭。
帶著竹編作品到處跑，終于爭取到參加廣交會資格的時候，我也沒哭。
可此刻，那份承載了無數(shù)汗水的希望，就要被向陽親手碾碎。
我捂著胸口，咬緊了后槽牙，想要痛哭一場。
我終于認(rèn)識到，陳向陽是陳建國的兒子。
他繼承了陳建國身上所有的缺點，甚至變本加厲。
王主任皺著臉，抬起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走吧，商業(yè)局的孫科長正在后面樓上等著?！?/p>
我深吸一口氣，挺直腰桿跟著王主任走了過去。
孫科長皺著眉頭打量著我：
“林秀同志，你兒子身上的傷……”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我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孫科長，這事是誤會?！?/p>
“向陽調(diào)皮，是他自己不小心……”
旁邊一個跟著省城記者來的干事嗤笑：
“林秀同志，你這話說的挺搞笑，陳向陽是十五歲，不是五歲?！?/p>
“大字報上寫的清清楚楚，陳向陽我們也見過，滿身傷?！?/p>
“你擱這里狡辯，當(dāng)我們都是傻子？”
穿著白襯衫的省城記者扶了扶眼鏡，認(rèn)真地說道：
“這事影響太大，我們下來，就是要調(diào)查清楚?！?/p>
“就是親生母親，也不能虐待自己的孩子！”
鄙夷不屑的目光死死地釘在我身上，他們字字句句都在給我定罪。
陳向陽那貪婪無恥的聲音此刻在我耳邊尖叫：
“土媽，那塊的確良的料子我不要，難穿死了，還不如我爸給我買的衣服好。”
“土媽，這碗里什么玩意？我要喝麥乳精，你少拿玉米糊來糊弄我！”
“我在周家，可是頓頓喝麥乳精的。”
“我在爸家住的那一個月，也是有麥乳精喝的?！?/p>
“窮鬼，什么都沒有，為什么要帶我回來？！”
“我不信你沒有錢，周衛(wèi)華那個鱉孫肯定給你錢了！”
“我要吃進(jìn)口餅干，你給我買！不買，我就鬧，鬧得你身敗名裂！”
這一次的大字報，就是陳向陽嘴里說的要給我的教訓(xùn)。
因為我沒如他的意，給他買進(jìn)口餅干。
所以他就要毀掉我參加廣交會的資格。
可是，他這么一鬧，也毀了整個生產(chǎn)隊日夜盼來的，賺錢翻身的機(jī)會。
是我的錯。
我當(dāng)時就不應(yīng)該因為懷胎十月的牽絆，帶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