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池不斷在心中安慰自己。
她記得這個盒子，里面裝著寧寧的芭蕾舞考級證書、比賽獲獎的水晶獎杯碎片，還有一張她和她唯一的合影。
那是寧寧用攢了三個月的零花錢，在學(xué)校門口的快照機(jī)拍的。
照片上的她穿著工服，笑得一臉不耐煩，而寧寧摟著她的脖子，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
盒子被膠帶纏了好幾圈，她費(fèi)了半天勁才撕開。
里面沒有證書，沒有獎杯，只有一沓厚厚的醫(yī)院繳費(fèi)單，和一部屏幕碎裂的舊手機(jī)。
繳費(fèi)單上的名字全是“徐寧”，日期從半年前開始，密密麻麻排滿了紙頁。
輸血費(fèi)、縫合費(fèi)、抗生素……最后一張是搶救室的費(fèi)用清單，金額后面用紅筆寫著“欠費(fèi)”。
徐玉池的手指撫過那些冰冷的數(shù)字，突然想起寧寧每次回家都穿著長袖，哪怕是三十多度的夏天。
她總罵她矯情，卻沒發(fā)現(xiàn)她手腕上若隱若現(xiàn)的淤青。
她顫抖著拿起那部舊手機(jī)，按亮屏幕時，鎖屏壁紙刺痛了她的眼。
是他們一家三口的簡筆畫，寧寧畫的，旁邊歪歪扭扭寫著“全家?！薄?/p>
手機(jī)沒有密碼，她點(diǎn)開短信箱，幾千條未發(fā)送成功的短信像潮水般涌來，收件人全是她的號碼。
“媽，我今天發(fā)工資了，給你轉(zhuǎn)過去兩千，你先還債?！?/p>
“媽，我跳舞崴了腳，醫(yī)生說要休息，可是我不敢停，少一天班就少一天錢。”
“媽，我好害怕?！?/p>
“媽，我被人打了，流了好多血，你能不能來看看我？”
“媽，我好像不行了……對不起，沒能幫你把債還清?！?/p>
最后一條短信發(fā)送于三天前，凌晨兩點(diǎn)十七分，正是她在成人禮上給李征切蛋糕的時候。
徐玉池癱坐在椅子上，手機(jī)從掌心滑落，砸在繳費(fèi)單上。
徐玉池心里一陣悲痛。
這十八年來，她一直以“妻子”和“媽媽”的身份陪伴在李巖和李征身邊。
希望能讓李征有一個完整的童年，卻從未想過寧寧從小到大都經(jīng)歷著什么。
徐玉池眼中不自覺地盈滿了淚水，淚水滴落在手機(jī)上。
“徐總？”
助理小心翼翼地開口，“我們沒有找到張先生……”
徐玉池莫名想起我最后一次看她的眼神，平靜里藏著萬念俱灰。
那時她還以為我在鬧脾氣，卻不知道我早就準(zhǔn)備好離她而去。
手機(jī)在地上震動，是李巖打來的，大概是催她找律師。
她沒有接。
徐玉池不敢繼續(xù)想下去，將盒子里的東西裝好，就催促助理立刻派人去全城找人，務(wù)必要找到我和寧寧的下落。
只可惜，她再也找不到了。
彼時已經(jīng)過去一周。
我正獨(dú)自一個人漫步在國外的沙灘上，懷里緊緊抱著寧寧的遺像，相框邊緣被磨得有些光滑。
出國前，我去了趟醫(yī)院，醫(yī)生說我的時間不多了，最多還有半個月。我笑著謝了她，終于能帶著寧寧看一次真正的海了。
這是她小時候在畫冊上看到的風(fēng)景，當(dāng)時她指著浪花說：“爸爸，等媽媽還清債，我們能去踩踩沙子嗎？”
那時我還騙她：“會的，等寧寧跳成《天鵝湖》里的白天鵝，我們就去?！?/p>
如今，白天鵝沒能站上舞臺，可我們終究還是來了。
“寧寧你看，”我把額頭抵著相框，輕輕道，“太陽出來了，比畫冊上好看吧？”
再等等，我就要去找你了。
南山公墓。
徐玉池臉色蒼白地站在那塊刻著“徐寧”名字的墓碑前，心中氣血翻涌，一口血不受控制地吐了出來。
“寧寧，是媽媽不好，媽媽來晚了?！?/p>
徐玉池身形踉蹌，跌坐在地上。
墓碑上的照片是寧寧十二歲時拍的，她穿著粉色練功服，扎著高馬尾，嘴角還沾著蛋糕奶油，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還亮。
那是她最后一次過真正意義上的生日。
那天她難得沒去陪李巖，買了塊小蛋糕，寧寧卻舍不得吃，非要分給她大半，說：“媽媽掙錢辛苦，多吃點(diǎn)才有力氣還債?！?/p>
徐玉池伸出手，指尖顫抖地?fù)徇^照片里女兒的臉頰。
“媽媽不還債了……媽媽帶你去學(xué)芭蕾，去跳《天鵝湖》好不好？”“你出來見見媽媽，就一面……哪怕罵我?guī)拙湟残邪 ?/p>
徐玉池哭得肝腸寸斷，只是可惜，女兒再也聽不到了。
就在這時，李巖突然找了過來。
他看到癱坐在地上的徐玉池，臉上閃過一絲嫌惡，隨即又換上慣有的表情。
“玉池，你怎么在這里？律師找你好多次了，李征的案子還有轉(zhuǎn)機(jī)，你快跟我回去想想辦法啊?！?/p>
他伸手去拉徐玉池，“李征這一輩子就都靠你了，你不能不管他??！”
徐玉池回頭只看見他手腕上的鉆石手表，那是徐玉池在李征成人禮上送他的禮物，價(jià)值夠?qū)帉帉W(xué)十年芭蕾。
徐玉池猛地甩開他的手，眼神猩紅得像要吃人：“你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