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的空間里彌漫著濃重的灰塵和潮濕的腐木氣味。我們背靠著冰冷粗糙的磚墻，身體緊挨著，清晰地感覺到彼此劇烈的心跳和無法抑制的顫抖。巷子深處傳來的、那幾個惡霸氣急敗壞、模糊不清的搜尋叫罵聲，仿佛就在咫尺之外，每一次都讓緊貼在我身側(cè)的身體猛地一顫。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我還不熟悉自己的身體，也不敢再輕舉妄動。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迅速淹沒了這個狹小的避難所。雨水順著腐朽木板的縫隙滴落，發(fā)出單調(diào)而冰冷的“滴答”聲。外面那些充滿惡意的聲音漸漸遠(yuǎn)去，最終被雨聲完全覆蓋。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驟然松弛下來，隨之而來的是身體深處涌上的、幾乎要將人撕裂的疲憊和冰冷。
“謝……謝……” 一個極其微弱、和無法抑制顫抖的溫和聲音，如同蚊蚋般在我耳邊響起，細(xì)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風(fēng)吹散。
我側(cè)過頭。
借著外面微弱的天光，我終于看清了她的臉。污泥大半被雨水沖刷掉，露出底下蒼白的肌膚，此刻凍得微微發(fā)紅。濕透的烏黑長發(fā)黏在臉頰和脖頸上，幾縷碎發(fā)貼在光潔飽滿的額前。她的五官極其清秀立體，線條卻十分柔和，帶著一種易碎的、古典瓷器般的精致感。尤其是一雙眼睛，即使在如此狼狽驚惶的境地，依舊清澈得如同山間未被污染的溪流，亮晶晶的。只是此刻這雙眼睛里盛滿了驚魂未定的恐懼、深不見底的茫然，還有一層濃得化不開的、仿佛刻進骨子里的卑微。
這眼神像一把淬了冰的鈍刀子，緩慢地割開了我的心臟。我見過太多眼神，疲憊的，麻木的，憤怒的，唯獨沒見過這種……仿佛被整個世界徹底遺棄、連自我都早已粉碎后殘留的空洞和卑微。
“謝什么謝，”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松一點，帶著點劫后余生的調(diào)侃，雖然嗓子還是火辣辣地疼，說話都像在拉砂紙，“那幾個家伙估計現(xiàn)在還在滿地打滾找水洗眼睛呢！我那‘獨門秘藥’，夠他們‘回味’好幾天了！”
說著，我抬起手背，抹了一把臉上的臟東西。動作幅度有點大，牽動了胳膊上之前摔在泥地里擦傷的地方，一陣尖銳的刺痛傳來，讓我忍不住“嘶”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細(xì)微的聲音似乎驚動了她。那雙清澈卻驚慌的眸子掃過我抬起的手臂，目光落在我手肘處被粗糙地面磨破、正滲出點點血絲的傷口上，瞳孔猛地一縮。她幾乎是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隨后用一種無比擔(dān)憂的眼神望著我，冰冷的手指輕輕點在我的傷口上，仿佛那傷口是她造成的罪證，眼神里的驚懼瞬間加深了一層，濃得幾乎要溢出來。她死死地咬住了自己毫無血色的下唇，本就蒼白的唇瓣被咬得一片慘白，留下深深的齒痕，微微顫抖。
她不敢再看我了，像一只受驚過度、隨時準(zhǔn)備縮回殼里的蝸牛。
心口那股酸澀感再次洶涌地漫了上來，比剛才更甚。這姑娘，到底經(jīng)歷過什么？才會把別人的一點點傷痛都如此驚恐地歸咎于自己？才會活得如此小心翼翼，卑微到塵埃里？
“系統(tǒng)？” 我在腦海里無聲地呼喚，“有辦法弄點干凈水和吃的嗎？還有……能治擦傷的東西？” 我瞄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的傷口，又看看她同樣沾滿污泥、在寒冷中微微顫抖的雙手。
【叮！新手大禮包（限時救助版）已發(fā)放至系統(tǒng)空間！內(nèi)含：清潔泉水（500ml）x1，基礎(chǔ)金瘡藥膏（小份）x1，壓縮干糧（無味型）x2。】 系統(tǒng)的聲音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效率，【請宿主注意，能量點消耗：1點。當(dāng)前剩余能量點：4點（初始5點）。請節(jié)約使用，能量點耗盡將無法兌換任何物品?！?/p>
真是摳門到家了！我暗暗腹誹，但眼下別無選擇。“知道了知道了，快拿出來！”
意念微動，一個用油紙包裹著的小小布包憑空出現(xiàn)在我手中，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暖意。我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果然是一小竹筒清水、一個粗糙的小陶罐藥膏和兩塊硬邦邦、看不出材質(zhì)的灰白色餅狀物。
我先拿起那竹筒水，拔開塞子，遞到她面前。清冽的水氣在狹小潮濕的空間里彌漫開來。
“喏，先喝點水，壓壓驚。” 我的聲音放得很輕，盡量不嚇到她。
她猛地抬起頭，那雙盛滿驚惶的清澈眼眸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又看看那筒水，仿佛我遞過去的不是水，而是什么價值連城的珍寶。她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更加用力地咬住了下唇，緩慢地、極其遲疑地伸出那雙同樣沾滿污泥、凍得通紅的小手，顫抖著接過了竹筒。她的動作小心翼翼到了極點，指尖甚至不敢碰到我的手。
她捧著竹筒，沒有立刻喝，只是低頭看著筒中微微晃動的清澈水面，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像兩片被雨水打濕的蝶翼，微微顫動著。一滴溫?zé)岬囊后w，毫無預(yù)兆地砸落下來，在清澈的水面上暈開一個小小的漣漪，迅速消失不見。
她沒有發(fā)出任何啜泣的聲音，只是肩膀難以抑制地、極其輕微地聳動著。
我只是靜靜的望著著她，抬手輕撫去了她的淚珠。隨后扭過頭，一只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另一只手拿起那塊硬邦邦的壓縮干糧，用力掰下一小塊，塞進自己嘴里。這東西果然如系統(tǒng)所說“無味”，口感粗糙得像在嚼木屑，干得刺嗓子。我費力地咽下去，又掰下一塊，遞給她。身邊的人微微一顫，我好像感受到了她些許熾熱的目光。
“吃點東西，不然撐不住?！?我的語氣盡量自然，像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她淚眼朦朧地看著我手中的干糧，又看看我。這一次，她沒有再遲疑太久，用空著的那只手接了過去，小口小口地、極其珍惜地啃了起來，像一只在寒冬里終于找到一點食物的小動物。
看著她安靜地吃東西喝水，我緊繃的心弦終于稍稍放松了一絲。拿起那個裝著藥膏的小陶罐，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挖了一點散發(fā)著淡淡草藥清香的褐色膏體。
“手伸出來?！?我對她說，指了指她同樣沾滿污泥、凍得通紅的小手，“擦點藥，別凍傷了?！?/p>
她身體一僵，捧著干糧和水筒的手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眼神里再次閃過那種熟悉的、仿佛自己是什么污穢之物的驚恐和退縮。
“別怕，”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而堅定，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安撫，“只是藥膏，擦上就不疼了。你看，我胳膊也破了，也得擦?！?我指了指自己手肘的傷口。
她猶豫著，長長的睫毛顫抖得更厲害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像是下定了巨大的決心，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將那只沒有拿著東西的、凍得通紅的小手，遲疑地伸到了我的面前。那只手纖細(xì)得過分，指關(guān)節(jié)處有好幾處紅腫甚至破裂的凍瘡，指甲縫里也嵌著洗不掉的污泥?！霸趺催@么可愛”我暗暗想著。
我屏住呼吸，動作放得極輕極柔，用指尖沾著微涼的藥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她手上那些紅腫的凍瘡和細(xì)小的傷口上。她的手指冰冷，在我的觸碰下微微瑟縮，卻強忍著沒有抽回去。
“我叫夏灼，” 我一邊輕輕地涂抹藥膏，一邊低聲說，試圖用話語分散她的緊張，“夏天的夏，灼灼其華的灼。你呢？”
狹小的空間里只有雨水滴落的“滴答”聲和我輕柔的話語。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她不會回答。就在我準(zhǔn)備放棄時，一個細(xì)若蚊吟、帶著濃重鼻音和揮之不去的怯意的聲音，終于輕輕地響起：
“……白……白婉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