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秋意總帶著三分纏綿，蘇州古巷深處的青石板路被夜雨打濕，映著兩側(cè)白墻黛瓦的倒影，像一幅洇開墨色的宣紙。蘇清歡站在自家院子里，指尖拂過老桂樹粗糙的枝干，細碎的金桂落在她米白色的旗袍上，香氣清冽卻壓不住心底翻涌的惶惑。
"這樹是你爺爺親手栽的，如今倒要陪著我們這些老骨頭了。" 母親的聲音裹著水汽從身后傳來，藍布衫的袖口沾著些許面粉 —— 方才還在為她蒸桂花糕。蘇清歡轉(zhuǎn)過身，看見母親鬢角新添的白發(fā)，在桂樹斑駁的光影里格外刺眼。
"媽，下月桂花開得最盛時，我一定回來看您。" 她伸手替母親理了理衣領，指尖觸到母親微涼的脖頸，像觸到這二十年安穩(wěn)日子的余溫。母親卻別過臉去抹了抹眼角，竹編籃里的桂花糕還冒著熱氣："北京哪有這般金桂？你那性子又太直，被人欺負了可怎么好？"
正說著，父親從堂屋踱出來，手里那本牛皮筆記本的邊角已經(jīng)磨得發(fā)亮。那是他年輕時跑碼頭記下的生意經(jīng)，此刻卻要傳給即將踏入娛樂圈的女兒。"清歡，" 父親的聲音比往常沉了些，指腹在筆記本扉頁的 "守心" 二字上摩挲片刻，"這圈子里的秤，從來不是稱斤兩的。"
蘇清歡接過筆記本時，指節(jié)被燙似的縮了縮。本子沉甸甸的，封皮上還留著父親掌心的溫度。她望著父母在桂樹下相攜的身影，忽然想起小時候趴在父親膝頭，看他用毛筆寫 "蘇" 字，筆鋒轉(zhuǎn)折處總要頓上三頓。
北上的高鐵駛離蘇州站時，蘇清歡翻開筆記本，第一頁夾著片壓平的桂花，墨色字跡旁有母親補寫的小字："遇事不決，且念桂香。"
北京的秋光總是來得倉促，東三環(huán)的寫字樓玻璃幕墻將陽光折射成刺眼的碎片。蘇清歡站在星輝傳媒樓下，深吸一口氣，鼻腔里滿是汽車尾氣與塵土的味道，讓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里那片干枯的桂花。
"清歡！" 小張踩著高跟鞋快步走來，棗紅色西裝套裙襯得她比大學時干練許多，"快跟我來，今天部門例會，別遲到。"
穿過旋轉(zhuǎn)門時，蘇清歡瞥見大廳里巨大的 LED 屏，葉霆的廣告正循環(huán)播放。那張被粉絲追捧為 "天神顏值" 的臉，此刻在冷白的光線下顯得有些疏離。她想起臨行前在雜志上看到的報道，說這位頂流明星三年沒休過一天假，行程表精確到分鐘。
經(jīng)紀部的辦公室彌漫著咖啡因與打印墨水的味道。蘇清歡剛在靠窗的空位坐下，就聽見鄰座兩個女孩低聲說笑："聽說了嗎？李哥又給葉霆談下那個高奢代言了。" 另一個聲音壓得更低："可不是嘛，咱們部門誰不想跟著李哥？就是門檻太高......"
話音未落，辦公室突然靜了半截。蘇清歡抬頭，看見穿黑色西裝的男人正從走廊盡頭走來，步履沉穩(wěn)，手腕上的百達翡麗在日光燈下泛著冷光。他經(jīng)過蘇清歡工位時，她聽見自己心臟撞在胸腔上的聲音 —— 那是李明，葉霆的經(jīng)紀人，圈內(nèi)人稱 "金牌操盤手"。
第一個月的日子像被按了快進鍵。蘇清歡每天最早到辦公室，將葉霆的行程表整理成三色標注的表格，又將新人資料按才藝分類歸檔。她學會在咖啡漬濺到文件前迅速用紙巾按住，學會在會議室里精準記下每位總監(jiān)的意見，甚至學會從同事們微妙的語氣里分辨哪些話是真心，哪些是客套。
那天加班到深夜，她對著電腦屏幕核對著下月的活動排期，忽然聞到一陣熟悉的甜香。轉(zhuǎn)頭看見小張端著熱牛奶站在桌邊："清歡，你這股拼勁倒像極了剛出道時的葉霆。"
蘇清歡接過杯子的手頓了頓。窗外的霓虹透過百葉窗在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忽然想起父親筆記本里的一句話："所有耀眼的光芒，都是用陰影堆起來的。"
變故發(fā)生在一個普通的周三下午。李明的辦公室門虛掩著，蘇清歡敲門進去時，正看見他將一疊照片扔進碎紙機，紙屑紛飛間，她瞥見照片上女孩的側(cè)臉 —— 很像葉霆公開承認過的那位圈外女友。
"坐。" 李明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臉上看不出情緒，"公司決定讓你帶新人。" 他將一份文件夾推過來，封面上貼著張一寸照片，女孩梳著馬尾辮，笑起來有對淺淺的梨渦。
"小夢？" 蘇清歡念出名字時，指尖有些發(fā)顫。資料里寫著她是電影學院的應屆生，聲樂考級十級，民族舞得過金獎，可履歷干凈得像張白紙。
"她簽了五年長約。" 李明的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擊，"公司看中她的靈氣，但新人需要打磨。清歡，我看過你做的策劃案，很扎實。"
蘇清歡捏著文件夾的邊角，指尖泛白。她想起父親說的 "守住底線"，想起母親鬢角的白發(fā)，喉間有些發(fā)緊："李總，我會盡力。"
第二天清晨，蘇清歡剛擦干凈工位，就看見一個穿白色連衣裙的女孩站在門口，手里緊緊攥著帆布包帶，像只受驚的小鹿。"蘇、蘇姐？" 女孩仰起臉，睫毛上還沾著些晨露似的，"我是小夢。"
蘇清歡忽然想起多年前的自己，也是這樣站在大學報道處，緊張得手心冒汗。她笑著接過女孩手里的包："我?guī)闳ヮI工牌，咱們部門有位姐姐做的咖啡特別棒......"
陽光透過百葉窗落在兩人身上，在地板上投下長短交錯的光影。小夢嘰嘰喳喳地問著各種問題，聲音像浸了蜜的桂花糖，蘇清歡耐心地一一作答，恍惚間竟覺得北京的秋意也柔和了幾分。
走到茶水間時，正撞見李明和葉霆的助理在低聲交談。"...... 那批照片處理干凈了？" 李明的聲音壓得很低，"葉霆下周的時尚先生封面必須保......" 話音戛然而止，他抬眼看向門口，目光在蘇清歡臉上停留片刻，隨即揚起職業(yè)化的微笑："帶新人熟悉環(huán)境？"
"是的李總。" 蘇清歡拉著小夢的手微微收緊，卻見小夢已經(jīng)雀躍地打招呼："李總好！我是小夢！"
李明點點頭，目光掠過小夢清純的臉龐時，蘇清歡忽然注意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算計。那瞬間，她口袋里的筆記本硌得慌，爺爺栽的那棵老桂樹仿佛又在眼前晃動，而北京的風正卷著沙塵，一點點吹散指尖殘留的桂香。
午休時，蘇清歡翻開父親的筆記本，在 "守心" 二字旁發(fā)現(xiàn)一行極淡的字跡，像是父親年輕時寫的："繁花深處多荊棘，最是初心難保全。" 窗外的陽光正好落在那行字上，刺得她眼睛發(fā)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