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擦黑,疏影軒里就飄起一股子怪味。
青霜捏著鼻子,小臉皺成一團,看著我把一包黑乎乎的藥渣倒進銅盆里,又兌上涼水攪和成黏糊糊的一灘。“姑娘……您這是做什么呀?這藥味也太沖了……”
“好東西?!蔽翌^也不抬,用木棍使勁攪著那灘黑泥,藥渣混合著水,散發(fā)出一股濃烈刺鼻、類似硫磺混合著腐爛草根的味道?!膀?qū)蟲,辟邪,還能……熏人。”
青霜一臉茫然:“熏人?”
我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這方子是我從腦子里那些“法醫(yī)知識”犄角旮旯里翻出來的,古代仵作常用的一種簡易驅(qū)蟲防腐劑,味道霸道得能熏跑野狗。今晚去焚化院那種地方,沒點“生化武器”傍身可不行。
夜色漸濃,侯府各處的燈籠次第亮起,巡夜護衛(wèi)的腳步聲和甲胄碰撞聲也規(guī)律地響起。我換上了那身灰撲撲的粗布舊衣,頭發(fā)胡亂挽了個髻,用一根木簪固定。鏡子里的人影瘦削,臉色依舊蒼白,但那雙眼睛,在昏暗光線下亮得驚人,帶著一股豁出去的狠勁兒。
“姑娘,您真要去?。俊鼻嗨o張地絞著衣角,聲音發(fā)顫,“那地方……聽說鬧鬼的!而且侯爺要是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蔽掖驍嗨?,把攪好的黑藥泥小心裝進一個粗陶罐里,用油布封好口?!八盐襾G在這鬼地方當仵作,不就是想看我能折騰出什么花樣嗎?”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故意笑得輕松,“放心,你家姑娘命硬得很,閻王爺暫時不收。你在這兒守著,要是有人來問,就說我吃了藥睡死了,打雷都叫不醒?!?/p>
青霜還想說什么,被我一個眼神堵了回去。這丫頭膽小,但還算忠心。
我抱著陶罐,像只夜行的貍貓,悄無聲息地溜出疏影軒,一頭扎進侯府迷宮般的回廊陰影里。白天借著“熟悉環(huán)境”的由頭,我早把從東苑到西南角焚化院的路線摸了個大概。避開幾隊巡夜的護衛(wèi),貼著墻根,在假山花木的掩護下穿行。
越靠近西南角,空氣里的味道就越不對勁。不再是沉水香的清雅,而是一種混合著草木灰燼、焦糊味和若有若無腐敗氣息的沉悶感。焚化院就在前面了,一處被高大院墻單獨隔開的偏僻角落,院門緊閉,銹跡斑斑的鐵鎖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我躲在院墻外一棵歪脖子老槐樹的陰影里,觀察著。院墻很高,爬是爬不上去的。院門緊閉,鎖頭看著結(jié)實。怎么辦?
正琢磨著,一陣拖沓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兩個穿著灰布短褂、打著哈欠的雜役,推著一輛堆滿枯枝敗葉和破布爛絮的獨輪車,慢悠悠地朝焚化院走來。其中一個嘴里還罵罵咧咧:“……真他娘的晦氣!大半夜的還得來燒這些臟東西……”
機會!
我屏住呼吸,在他們走到院門前、掏出鑰匙開鎖的瞬間,猛地從樹后閃出!動作快如鬼魅!
“誰?!”一個雜役警覺地回頭。
我根本不答話,左手猛地掀開陶罐蓋子,右手抄起罐子,對準兩人劈頭蓋臉就潑了過去!
“嘩啦——!”
濃稠、惡臭、黑乎乎的藥泥,如同天女散花,精準地糊了兩人滿頭滿臉!
“啊——!我的眼睛!”
“嘔——!什么鬼東西!臭死了!”
兩個雜役猝不及防,被這突如其來的“生化攻擊”徹底打懵了!眼睛被糊住,刺鼻的氣味嗆得他們涕淚橫流,劇烈咳嗽,瞬間失去了反抗能力,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
我趁亂閃身,從他們身邊擠過,一腳踹開那扇虛掩的院門,沖了進去!
焚化院里比外面更黑,更臭!濃烈的焦糊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烤肉燒焦又混合著油脂腐敗的氣息撲面而來,熏得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院子中央是一個巨大的、用青磚壘砌的方形焚化爐,爐口黑洞洞的,散發(fā)著余溫。角落里堆著高高的柴垛和亂七八糟的廢棄物。
借著爐口微弱的紅光和慘淡的月光,我飛快地掃視四周。目標!那件嫁衣!
很快,我在靠近爐口的一個破竹筐里看到了它!那抹刺眼的、曾經(jīng)華麗如今卻沾滿暗紅血污的紅色!它被胡亂地塞在筐底,上面還壓著些破布爛絮。
找到了!
我心中一喜,剛要沖過去——
“什么人?!”一聲厲喝猛地從側(cè)后方傳來!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
糟!還有看守?!
我頭皮一炸,來不及多想,身體本能地往旁邊一堆半人高的柴垛后一滾!
一個身形魁梧、穿著護院服飾的漢子提著燈籠沖了進來,看到門口兩個還在鬼哭狼嚎、滿臉黑泥的同伴,又驚又怒:“怎么回事?!誰干的?!”
他警惕地舉著燈籠四下照射,昏黃的光線掃過柴垛邊緣!
我蜷縮在柴垛后面,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懷里還抱著那個空了的陶罐。不能被發(fā)現(xiàn)!絕對不能!
那護院的目光掃過焚化爐,掃過竹筐……他似乎并沒有立刻發(fā)現(xiàn)躲在柴垛后的我,而是被竹筐里那抹紅色吸引了注意力。
“媽的!晦氣東西還沒燒?”他罵了一句,提著燈籠朝竹筐走去,顯然是想把嫁衣丟進爐子里。
機會!
就在他背對著我,彎腰去抓竹筐里嫁衣的瞬間!
我猛地從柴垛后竄出!如同捕食的獵豹!沒有武器,只有懷里那個空陶罐!
用盡全身力氣!掄圓了胳膊!將那個粗陶罐子!狠狠砸向他的后腦勺!
“砰——!”
一聲悶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陶罐碎裂!那護院連哼都沒哼一聲,身體晃了晃,像截木頭般直挺挺地向前撲倒,手里的燈籠也脫手飛出,滾落在地,火焰瞬間引燃了旁邊一小堆干燥的刨花!
火光猛地竄起!照亮了護院后腦勺上汩汩流出的鮮血和碎裂的陶片!
我顧不上看他的死活,也顧不上那點小火苗!一個箭步?jīng)_到竹筐前,一把將那件染血的嫁衣從筐底拽了出來!入手冰涼滑膩,帶著濃重的血腥和焦糊味。
來不及細看!我飛快地將嫁衣卷成一團,塞進懷里!轉(zhuǎn)身就跑!
“走水啦!焚化院走水啦!” 外面那兩個被藥泥糊臉的雜役終于緩過勁來,看到院里竄起的火苗,嚇得魂飛魄散,扯著嗓子嚎叫起來!
尖銳的呼喊劃破夜空!遠處立刻傳來護衛(wèi)們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喝聲!
“快!在那邊!”
“抓住他!”
完了!被發(fā)現(xiàn)了!
我心臟驟停!抱著懷里的嫁衣,像只受驚的兔子,朝著焚化院另一個方向——那堵相對低矮、長滿苔蘚的后墻拼命跑去!身后是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和火光!
墻!翻過去!
我咬緊牙關,助跑幾步,用盡吃奶的力氣向上跳!手指死死摳住濕滑的磚縫!腳尖在粗糙的墻面上亂蹬!
“站??!小賊!” 一個護衛(wèi)已經(jīng)沖進了院子,看到我爬墻的身影,怒吼著追了過來!
快!快?。?/p>
就在他伸手即將抓住我腳踝的瞬間!
“嘿!” 我猛地發(fā)力,身體終于翻過了墻頭!重重地摔在墻外松軟的泥地上!顧不上疼痛,爬起來就跑!一頭扎進墻外那片茂密的、散發(fā)著腐葉氣息的荒廢竹林!
身后,焚化院里火光沖天,人聲鼎沸。而我,抱著那件用命換來的染血嫁衣,在黑暗的竹林里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嘴角卻抑制不住地向上揚起。
嫁衣!到手了!
蕭徹,你的“仵作”,開始干活了!
(疏影軒內(nèi),燈火通明。)
蕭徹端坐主位,玄色錦袍一絲不茍,指尖輕輕敲擊著紫檀木椅的扶手。張管家垂手立在一旁,臉色鐵青。
一個護衛(wèi)跪在地上,額角帶血,正是焚化院那個被砸暈的倒霉蛋。
“侯爺,那賊人身形瘦小,動作極快,潑了一身惡臭藥泥,還……還打暈了李護院,搶走了……搶走了那件要燒掉的嫁衣!”護衛(wèi)聲音發(fā)顫。
蕭徹敲擊扶手的動作頓住,深邃的眼眸抬起,看向窗外西南角隱約可見的火光,唇角勾起一絲極淡、卻冷得刺骨的弧度。
“藥泥?打暈護院?搶嫁衣?”
他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燭光下拉出長長的陰影。
“本侯的這位新仵作……膽子,果然不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