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泥漿貼著皮膚,血腥味混合著藥草的詭異甜香,還有白芨尸體散發(fā)的、新鮮死亡特有的鐵銹氣息,如同粘稠的膠質,死死糊住了口鼻。我癱坐在泥濘的藥圃里,渾身濕透,破碎的粗布衣下,雪白的肌膚沾滿污泥和暗紅的血點,在慘淡的月光下勾勒出驚心動魄的狼狽與脆弱。肩頭的傷口因為剛才的亡命奔逃和重重摔落,徹底崩裂開來,溫熱的液體混著冰冷的泥水,不斷洇開,帶來一陣陣鉆心的抽痛和更深的寒意。
白芨死了。
就在我眼前,被一道不知從何而來的詭異暗器瞬間奪命。
那個站在墻頭、戴著慘白面具的黑影……是誰?他為什么殺白芨?是為了救我?還是……為了滅口?
巨大的恐懼和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沖擊著搖搖欲墜的意識。體內(nèi)那股被“鎮(zhèn)炎膏”強行壓制的冰火劇毒,似乎也因這劇烈的情緒波動和傷勢惡化而再次蠢蠢欲動!一股極寒之氣猛地從丹田竄起,瞬間凍結了四肢百??!緊接著,一股灼熱的火流如同巖漿般逆沖而上,狠狠撞上那股極寒!
“呃啊——!”
劇烈的沖突讓我眼前驟然一黑,身體猛地弓起,一口帶著冰碴和灼熱氣息的污血無法抑制地噴了出來!濺落在身前的泥地上,發(fā)出“滋啦”的輕響,騰起一小片帶著硫磺味的白煙!
冰魄!赤焰!它們在反噬!
劇痛如同無數(shù)燒紅的鋼針在臟腑和經(jīng)脈中瘋狂穿刺!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起來,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間浸透了本就濕冷的衣衫。視線開始模糊,意識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完了……這次……真的撐不住了……
就在意識即將被劇痛和冰火撕扯徹底吞沒的瞬間——
“砰!”
藥圃那扇插著碎瓷片的院門,被人從外面猛地一腳踹開!沉重的門板撞在墻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緊接著,一陣沉重、迅疾、帶著金屬甲葉摩擦銳響的腳步聲如同驟雨般席卷而來!數(shù)道高大、披著玄色輕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沖入院內(nèi),手中冰冷的刀鋒在月光下反射著森然寒光!瞬間將整個狼藉的藥圃封鎖!
“侯爺!”為首一名親衛(wèi)厲聲喝道,聲音在死寂的夜里如同驚雷!
蕭徹!
他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被踹開的院門口,逆著門外更遠處搖曳的火把光芒,如同一座驟然降臨的黑色山岳!玄色錦袍在夜風中微微拂動,上面繡著的兇獸暗紋仿佛活了過來,散發(fā)著擇人而噬的兇戾氣息。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一雙深不見底的寒眸,如同兩口凍結了萬載的冰潭,在踏入院內(nèi)的瞬間,便精準地、帶著一種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冰冷審視,掃過整個現(xiàn)場!
狼藉的藥圃,倒塌的竹匾,碎裂的石臼,被踩踏得一片狼藉的奇異藥草……還有,泥濘中,白芨那具雙目圓睜、脖頸滲血的尸體!
最后,他的目光,如同兩道實質的冰錐,沉沉地釘在了蜷縮在泥濘里、渾身浴血、身體因劇毒反噬而劇烈痙攣、意識已然模糊的我身上!
那目光,銳利、冰冷,帶著穿透一切的審視,更帶著一種……被觸怒的、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般的深寒怒意!
“封鎖藥廬!任何人不得進出!”蕭徹的聲音低沉平穩(wěn),卻如同裹挾著冰碴的寒風,瞬間凍結了院內(nèi)所有親衛(wèi)的動作和呼吸!“驗尸!”
“是!”兩名親衛(wèi)立刻上前,動作專業(yè)而冷酷地開始檢查白芨的尸體。
蕭徹則大步流星地朝著我走來。沉重的軍靴踩在泥濘的地面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每一步都像踩在瀕死者的心臟上。他高大的身影在我面前投下濃重的陰影,將我完全籠罩。
那股熟悉的、混合著冷冽松針與鐵銹的、屬于他的強大氣息,混合著濃烈的血腥味和死亡氣息,霸道地侵入我殘存的感官。
他蹲下身,冰冷的玄鐵護指毫無預兆地、如同鐵鉗般扼住了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那張沾滿污泥和冷汗、因劇痛而扭曲的臉,迎上他那雙深不見底、此刻翻涌著驚濤駭浪的寒眸!
“林然。”他薄冷的唇線微啟,聲音低沉得如同地底熔巖在翻滾,每一個字都帶著燒焦硫磺的氣味,“你干的?”
下巴被他捏得生疼,冰冷的金屬觸感幾乎要刺穿皮膚。我被迫仰視著他,意識在劇痛和冰火沖突的撕扯下已經(jīng)瀕臨崩潰,視線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他眼中那如同深淵漩渦般的怒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如同被觸及逆鱗的暴戾!
“不……不是……”我艱難地、斷斷續(xù)續(xù)地從齒縫里擠出破碎的音節(jié),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臟腑撕裂般的劇痛,“有……有人……殺他……面具……”
話未說完,體內(nèi)那股冰火沖突再次猛烈爆發(fā)!一股更強烈的寒流瞬間凍結了喉管!我猛地弓起身,又是一口帶著冰碴的污血噴了出來!身體劇烈地抽搐著,眼前徹底陷入一片旋轉的黑暗,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朝著無底的深淵急速墜落……
最后的感知里,似乎感覺到扼住下巴的那只冰冷的手掌松開了。緊接著,一股巨大而沉穩(wěn)的力量猛地將我打橫抱起!
身體瞬間陷入一個堅硬而冰冷的懷抱。玄鐵護甲的冰冷觸感緊貼著裸露的、沾滿泥污的肌膚,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那股屬于他的、濃烈的鐵銹與松針氣息,混合著我身上濃重的血腥和泥腥味,霸道地侵占了我殘存的嗅覺。
他似乎……抱起了我?
這個念頭如同流星般劃過即將熄滅的意識,隨即被無邊的黑暗徹底吞沒。
……
意識在冰冷與灼熱的煉獄中沉浮。
身體時而如同被投入萬載冰窟,寒氣凍結血液,骨髓深處都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時而又像被架在烈焰上炙烤,五臟六腑都在瘋狂燃燒,發(fā)出無聲的哀嚎。冰魄與赤焰的劇毒失去了白芨藥物的壓制,如同脫韁的兇獸,在我殘破的軀殼內(nèi)展開了更慘烈的廝殺。
每一次短暫的清醒,都伴隨著撕心裂肺的劇痛和無邊的虛弱。視線模糊,只能看到頭頂陌生的、繡著繁復云紋的素色帳幔頂,還有床邊一盞昏黃搖曳的燭火,將周圍奢華的陳設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陰影。
這不是疏影軒。
空氣里彌漫著更濃烈的藥味,苦澀中帶著一絲奇異的冷香,還有一種……更沉凝、更厚重的、屬于上好沉水香的氣息。比疏影軒的香氣更內(nèi)斂,也更……霸道。
“唔……”又一次被劇痛從昏沉中刺醒,我艱難地轉動眼珠,看向床邊。
一個穿著靛藍色窄袖勁裝、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的年輕男子正背對著我,在旁邊的紫檀木圓桌上搗藥。動作沉穩(wěn)有力,帶著一種軍人特有的利落。他側臉線條冷硬,嘴唇緊抿,眼神專注地盯著石臼中翻騰的藥粉。
不是青霜。也不是白芨。
他是誰?
似乎察覺到我的動靜,他停下?lián)v藥的動作,轉過身來。那是一張極其年輕的臉,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但眼神卻異常沉穩(wěn),甚至帶著一絲與年齡不符的滄桑和冷冽。他看到我睜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只是微微頷首:“姑娘醒了。”
聲音清冷,如同玉石相擊。
“你……是誰?”我嘶啞地問,喉嚨干得像被砂紙磨過。
“屬下玄七。”他言簡意賅,“奉侯爺之命,在此照看姑娘傷勢?!?/p>
玄七?玄字衛(wèi)?蕭徹的親衛(wèi)?
“白芨……”我艱難地吐出這個名字,心臟因這個名字而猛地一縮。
“死了?!毙叩穆曇魶]有任何波瀾,仿佛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一針斃命。針上淬了‘見血封喉’的‘鶴頂紅’,入頸即死?!?/p>
鶴頂紅?!見血封喉?!那個面具人……好狠的手段!
“侯爺……”我喘息著,體內(nèi)冰火沖突帶來的劇痛讓我?guī)缀鯚o法思考,“他……”
“侯爺在處置后續(xù)?!毙叽驍辔业脑?,端起桌上剛剛搗好的、散發(fā)著刺鼻辛辣氣味的黑色藥膏走過來,“姑娘傷勢反復,體內(nèi)劇毒失控。此藥外敷,可暫緩冰魄赤焰對經(jīng)脈的侵蝕。”
他動作麻利地掀開蓋在我身上的錦被。我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素白中衣,肩頭傷口處裹著干凈的細布,但依舊有暗紅的血漬洇出。破碎的粗布衣早已不知所蹤。
玄七的眼神沒有任何波瀾,仿佛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具需要處理的傷患。他用竹片挑起漆黑的藥膏,毫不遲疑地涂抹在我肩頭崩裂的傷口上。
“嘶——!”
藥膏接觸傷口的瞬間,一股如同無數(shù)燒紅鋼針同時刺入的劇痛猛地爆發(fā)!比白芨的“鎮(zhèn)炎膏”霸道十倍!我痛得渾身痙攣,眼前發(fā)黑,牙齒死死咬住下唇,瞬間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此藥霸道,姑娘忍著些?!毙叩穆曇粢琅f平穩(wěn)無波,手上動作卻絲毫不停,將藥膏均勻地涂抹在傷口周圍,甚至用指腹用力按壓,讓藥力滲透進去。
劇痛如同海嘯般席卷全身!我再也支撐不住,意識再次被洶涌的痛楚徹底淹沒,陷入一片無邊的黑暗混沌……
不知過了多久。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涼的氣流,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緩緩注入我滾燙灼痛的經(jīng)脈之中。那股氣流所過之處,瘋狂肆虐的赤焰灼熱感似乎被稍稍壓制,冰魄的酷寒也仿佛被稀釋了一絲。
我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視線依舊模糊,但床邊似乎多了一個人。
蕭徹。
他不知何時進來的,正坐在床邊的紫檀木圓凳上。依舊是那身玄色錦袍,襯得他面容冷峻如冰雕。他的一只手,正隔著薄薄的中衣,按在我的后心位置。
那股清涼的氣流,正是從他掌心源源不斷地傳來!
他在……用內(nèi)力幫我壓制劇毒?!
這個認知讓我心頭劇震!他為什么要這么做?是為了讓我這個“仵作”活下去,繼續(xù)為他所用?還是……
似乎察覺到我的蘇醒,蕭徹緩緩抬起眼。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此刻沒有了之前的暴怒,只剩下一種深沉的、如同古井無波般的平靜,靜靜地看著我。
“醒了?”他淡淡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
掌心那股清涼的氣流并未停止,依舊穩(wěn)定地輸入我的體內(nèi),與冰火劇毒進行著無聲的對抗。
“白芨死了。”他陳述著事實,目光卻銳利如刀,仿佛要穿透我的眼睛,“那個面具人,看清了么?”
我喉嚨干澀,艱難地搖了搖頭:“沒……只看到……白面具……眼睛很黑……”
蕭徹沉默了片刻。掌心的內(nèi)力輸送似乎加強了一絲,那股清涼感稍稍壓下了體內(nèi)翻騰的灼痛。
“冰魄赤焰,”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非中原之物。北域冰魄蝎,南疆赤焰草,皆是稀世奇毒。能同時弄到這兩種毒,并精準下在你身上的人……”他頓了頓,目光沉沉地鎖住我,“絕非尋常。”
他果然知道這兩種毒的來歷!而且……他也在懷疑下毒之人?!
“你體內(nèi)的毒,已深入經(jīng)脈腑臟?!笔拸氐穆曇粢琅f平穩(wěn),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判決,“白芨已死,他的藥,治不了你。”
我的心猛地一沉!治不了?那我……
“想活命,”他緩緩收回按在我后心的手掌。那股支撐著我的清涼氣流驟然消失,體內(nèi)的冰火沖突瞬間反撲,劇痛讓我悶哼一聲,蜷縮起來?!熬彤敽媚愕呢踝鳌!?/p>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燭光下拉出長長的陰影,將我完全籠罩。
“本侯給你三天?!彼┮曋?,眼神冰冷而銳利,“三天之內(nèi),找出白芨之死的線索。否則……”
他沒有說完,但那未盡的話語中蘊含的冰冷殺意,比任何威脅都更令人膽寒。
“玄七會看著你?!彼麃G下最后一句,轉身,大步離開了房間。玄色袍角在門框處一閃,消失在門外。
房間內(nèi),只剩下我粗重艱難的喘息,燭火搖曳的噼啪聲,以及玄七如同雕塑般立在床尾、毫無波瀾的冰冷目光。
三天……
我蜷縮在錦被里,身體因劇痛和寒冷而微微顫抖。肩頭那霸道的藥膏依舊帶來持續(xù)的灼痛,但體內(nèi)肆虐的冰火劇毒,似乎真的被蕭徹那短暫的內(nèi)力輸入稍稍壓制了一絲。
白芨死了,死于滅口。兇手是一個戴著慘白面具的神秘人。而下在我身上的冰魄赤焰奇毒,指向了更深的陰謀。
蕭徹給了我三天時間,不是仁慈,而是交換。用線索,換我茍延殘喘的機會。
我緩緩抬起手,看著自己沾著藥膏和血污、微微顫抖的指尖。
仵作……
這一次,我要驗的,不是新娘的尸體,不是兇器的倒鉤。
而是……這侯府深潭之下,那足以吞噬一切的、血腥而冰冷的……真相漩渦!
(燭火搖曳,光影在奢華而冰冷的房間內(nèi)晃動。林然蜷縮在錦被中,臉色蒼白如紙,眼神卻亮得驚人,如同暗夜中燃燒的幽火。玄七如同影子般立在暗處,冰冷的視線如同無形的鎖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