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掌心傳來,帶著血池粘稠的污穢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那半塊斷裂的虎符,在蕭徹指間如同燒紅的烙鐵,映著他眼中翻騰的、足以焚毀九霄的暴怒與驚濤駭浪!
“御”字!
御賜虎符!
這代表著至高無上皇權(quán)的信物,竟出現(xiàn)在周泰這血腥污穢的祭壇血池之中!如同最惡毒的嘲諷,狠狠踐踏著蕭徹身為定北侯、身為皇朝柱石的尊嚴(yán)與忠誠!
滔天的殺意如同失控的火山熔巖,在他周身洶涌咆哮!空氣被擠壓得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溶洞內(nèi)搖曳的火光被這股無形的恐怖威壓壓得幾乎熄滅,只在他身后投下巨大而扭曲、如同魔神降世般的猙獰陰影!
“好……好一個周泰!”蕭徹的聲音嘶啞低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碾磨著血沫擠出,裹挾著九幽地獄的寒風(fēng),“好一個……‘御賜’!”
那“御賜”二字,被他咬得極重,帶著一種被徹底背叛的、深入骨髓的暴戾和……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要將整個天地都拖入毀滅深淵的冰冷決絕!
他猛地攥緊那半塊虎符!堅硬的金屬邊緣深深嵌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卻遠(yuǎn)不及心口那被撕裂般的劇痛!虎符上沾染的粘稠血漿,順著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緩緩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綻開一朵朵暗紅的、如同詛咒般的血花。
“查!”一聲裹挾著雷霆之怒的低吼從他喉間迸出,震得整個溶洞嗡嗡作響!“給本侯查!這虎符……何時流出宮禁!經(jīng)何人之手!周泰背后……到底是誰在攪動這血海滔天!”
“是!”玄七單膝跪地,聲音冰冷如鐵,眼中同樣燃燒著熊熊怒火。他身后,所有玄甲親衛(wèi)齊齊跪倒,甲胄碰撞聲匯成一片肅殺的寒潮!
蕭徹緩緩抬起頭,目光如同穿透了厚重的巖層和遙遠(yuǎn)的時空,死死釘在京城皇宮的方向。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之中,再無半分往日的孤峭與沉凝,只剩下一種純粹的、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毀滅意志!
他不再看血池中那具被剖胸挖心的“祭品”,不再看石柱上那猙獰的符號。周泰已死,線索似乎斷了。但這半塊虎符的出現(xiàn),如同在死寂的深潭中投入了一顆足以引爆九天的驚雷!它將矛頭,直接指向了那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中心!
皇權(quán)!皇室!這潭渾水的源頭,竟在紫禁之巔?!
巨大的震驚和更深的寒意如同冰水澆頭,讓我渾身僵硬!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牽扯著體內(nèi)本就蠢蠢欲動的冰火劇毒,一股尖銳的冰寒之氣猛地從丹田竄起,瞬間凍結(jié)了四肢百?。【o接著,一股灼熱的火流如同巖漿般逆沖而上!
“呃啊——!”
劇烈的沖突讓我眼前驟然一黑,身體猛地弓起,一口帶著冰碴和灼熱氣息的污血無法抑制地噴了出來!濺落在身前冰冷的石地上,發(fā)出“滋啦”的輕響!
“姑娘!”青霜的驚呼聲帶著哭腔。
劇痛如同無數(shù)燒紅的鋼針在臟腑和經(jīng)脈中瘋狂穿刺!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起來,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間浸透了本就濕冷的衣衫。視線開始模糊,意識如同風(fēng)中殘燭,在冰火煉獄的撕扯中搖搖欲墜!
“毒發(fā)了!”玄七眼神一凜,一步上前,一只冰冷的手掌再次按在我的后心!精純的內(nèi)力如同清涼的溪流涌入,試圖強行壓制那狂暴的沖突!
但這一次,冰魄與赤焰的毒性似乎被這巨大的變故和溶洞內(nèi)濃烈的血腥死氣徹底激發(fā)了兇性!如同兩條被徹底激怒的遠(yuǎn)古毒龍,在經(jīng)脈中展開了更加慘烈的廝殺!玄七的內(nèi)力如同投入熔爐的冰水,瞬間被狂暴的毒力沖散!
“噗——!”又是一口滾燙的污血噴出!意識瞬間被洶涌的痛楚和黑暗吞沒大半!
“帶她走!”蕭徹冰冷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他看都沒看我一眼,目光依舊死死鎖定那半塊染血的虎符,仿佛那才是此刻唯一值得他關(guān)注的東西。
玄七沒有絲毫猶豫,一把將幾乎癱軟的我打橫抱起!動作依舊平穩(wěn),但抱著我的手臂肌肉卻繃緊如鐵,顯然也在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他抱著我,如同抱著一個隨時可能碎裂的瓷器,轉(zhuǎn)身朝著溶洞出口的方向疾步走去!
青霜哭喊著跟在后面。
身后,是血池翻滾的粘稠血漿,是石柱上那具被獻(xiàn)祭的干尸,是蕭徹如同孤峰般矗立在血海邊緣、散發(fā)著毀滅氣息的恐怖身影!
……
意識在無邊無際的冰火煉獄中沉浮。時而如同被投入萬載冰窟,寒氣凍結(jié)血液,骨髓深處都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時而又像被架在烈焰上炙烤,五臟六腑都在瘋狂燃燒,發(fā)出無聲的哀嚎。冰魄與赤焰的劇毒失去了所有壓制,如同脫韁的兇獸,在我殘破的軀殼內(nèi)展開了最慘烈的廝殺!
每一次短暫的清醒,都伴隨著撕心裂肺的劇痛和無邊的虛弱。視線模糊,只能看到頭頂陌生的、繡著繁復(fù)云紋的素色帳幔頂,還有床邊一盞昏黃搖曳的燭火,將周圍奢華的陳設(shè)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陰影。
聽雪閣。我又被帶回了這里。
空氣里彌漫著更濃烈的藥味,苦澀中帶著一絲奇異的冷香,還有一種……更沉凝、更厚重的、屬于上好沉水香的氣息。比之前更濃,也更……壓抑。
“唔……”又一次被劇痛從昏沉中刺醒,我艱難地轉(zhuǎn)動眼珠,看向床邊。
玄七依舊如同沉默的石像般立在陰影里,冷峻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銳利的眼眸深處,似乎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凝重。他手臂上的傷口已經(jīng)包扎好,但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
青霜紅腫著眼睛,正小心翼翼地用溫?zé)岬臐癫冀聿潦弥翌~頭的冷汗和嘴角干涸的血漬。
“姑娘……”她聲音哽咽,“白先生留下的藥……快用完了……府醫(yī)……府醫(yī)也束手無策……”
白芨死了。能壓制這奇毒的人,沒了。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一點點纏繞上心臟,勒得我?guī)缀踔舷?。三天……蕭徹給的三天期限,如同催命的符咒,在耳邊回響。白芨死了,趙秉德死了,周泰死了,線索似乎全斷了……而我體內(nèi)的毒,卻已到了爆發(fā)的邊緣!
“呃……”體內(nèi)冰火沖突再次猛烈爆發(fā)!一股更強烈的寒流瞬間凍結(jié)了喉管!我猛地弓起身,又是一口帶著冰碴的污血噴了出來!身體劇烈地抽搐著,眼前徹底陷入一片旋轉(zhuǎn)的黑暗,意識如同斷線的風(fēng)箏,朝著無底的深淵急速墜落……
……
不知過了多久。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涼的氣流,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緩緩注入我滾燙灼痛的經(jīng)脈之中。那股氣流所過之處,瘋狂肆虐的赤焰灼熱感似乎被稍稍壓制,冰魄的酷寒也仿佛被稀釋了一絲。
我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視線依舊模糊,但床邊似乎多了一個人。
蕭徹。
他不知何時進(jìn)來的,正坐在床邊的紫檀木圓凳上。依舊是那身玄色錦袍,襯得他面容冷峻如冰雕。他的一只手,正隔著薄薄的中衣,按在我的后心位置。
那股清涼的氣流,正是從他掌心源源不斷地傳來!
他在……用內(nèi)力幫我壓制劇毒?!
這個認(rèn)知讓我心頭劇震!他為什么要這么做?是為了讓我這個“仵作”活下去,繼續(xù)為他所用?還是……
似乎察覺到我的蘇醒,蕭徹緩緩抬起眼。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此刻沒有了之前的暴怒,只剩下一種深沉的、如同古井無波般的平靜,靜靜地看著我。
“醒了?”他淡淡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
掌心那股清涼的氣流并未停止,依舊穩(wěn)定地輸入我的體內(nèi),與冰火劇毒進(jìn)行著無聲的對抗。
“虎符……”我嘶啞地擠出兩個字,喉嚨如同被砂紙磨過。
“假的?!笔拸氐穆曇魶]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是仿造的舊物。但足以……亂真?!?/p>
假的?!仿造的?!
我心頭猛地一松,隨即又被更深的寒意攫?。〖俚幕⒎?,出現(xiàn)在周泰的血池祭壇!這意味著什么?栽贓?構(gòu)陷?還是……有人想用這假虎符,將蕭徹的怒火引向皇室?!這背后的陰謀,比想象中更加陰毒!
“北境……尸山……”我艱難地再次開口,想起了那個面具殺手身上的“尸諜”紋身。
蕭徹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如刀!掌心的內(nèi)力輸送似乎加強了一絲,那股清涼感稍稍壓下了體內(nèi)翻騰的灼痛。
“北境尸山,三年前?!彼曇舻统粒瑤е环N被強行壓制的、如同冰層下暗流洶涌的寒意,“蠻族戰(zhàn)場,瘟疫橫行,死者……尸變。非天災(zāi),是人禍。有人……在煉尸?!?/p>
煉尸?!如同驚雷在腦中炸響!那面具殺手……是煉制的尸傀?!“尸諜”……是操控尸傀的組織?!
“冰魄赤焰,”蕭徹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判決,“非中原之物。北域冰魄蝎,南疆赤焰草,皆是煉制尸傀的……關(guān)鍵引子?!?/p>
煉制尸傀的關(guān)鍵引子?!我中的毒……竟然是煉制尸傀的材料?!
巨大的驚駭讓我渾身冰冷!原來我體內(nèi)的劇毒,并非簡單的殺人毒藥,而是……煉制那種恐怖怪物的原料?!
“你體內(nèi)的毒,已深入骨髓腑臟?!笔拸氐穆曇羧缤涞目痰叮肿骤徳谛纳?,“白芨已死,他的藥,救不了你?!?/p>
我的心猛地沉入谷底!救不了?那我……
“想活命,”他緩緩收回按在我后心的手掌。那股支撐著我的清涼氣流驟然消失,體內(nèi)的冰火沖突瞬間反撲,劇痛讓我悶哼一聲,蜷縮起來。“只有一條路?!?/p>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燭光下拉出長長的陰影,將我完全籠罩。
“找到‘尸諜’的巢穴,毀掉煉制尸傀的‘引魂爐’。”他俯視著我,眼神冰冷而銳利,“爐毀,則毒源斷。你……或有一線生機?!?/p>
找到尸諜巢穴?毀掉引魂爐?!
這無異于癡人說夢!連蕭徹都查不到的東西,我一個身中劇毒、命懸一線的弱女子,如何去找?!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所有希望。
“或者……”蕭徹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如同惡魔低語般的誘惑,“本侯現(xiàn)在……就給你一個痛快?!?/p>
他緩緩抬起手。那只骨節(jié)分明、曾握過無數(shù)生殺大權(quán)的手掌,此刻正對著我的眉心。掌心之中,一股無形的、足以瞬間摧毀靈魂的恐怖力量正在凝聚!
死亡的氣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我的脖頸!
選擇?根本沒有選擇!
要么在劇毒的折磨下痛苦死去!要么被蕭徹一掌了結(jié)!要么……去闖那十死無生的尸諜巢穴!
巨大的恐懼和不甘如同巖漿般在胸腔里沸騰!我不想死!我絕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在這里!
“我……去!”我用盡全身力氣,從齒縫里擠出兩個字!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蕭徹的手掌停在半空。掌心那股恐怖的力量緩緩散去。他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極淡的、如同獵人看到獵物踏入陷阱般的……了然。
“很好?!彼従徥栈厥帧?/p>
隨即,他做了一個讓我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解下了腰間那柄……造型奇特、帶著致命倒鉤的佩刀——倒刃!
冰冷的刀鞘入手沉重,帶著他身體的余溫和濃烈的鐵銹氣息。他將倒刃橫放在我蓋著錦被的腿上。
“此刃,名‘血契’?!彼曇舻统粒缤爬系闹湔Z,“從今日起,它歸你?!?/p>
歸我?!蕭徹的佩刀?!那把殺死了兩個新娘、象征著死亡與不祥的倒刃?!
我震驚地看著腿上那柄冰冷的兇器,一時無法理解他的用意。
“尸諜巢穴,兇險萬分。此刃可助你斬斷邪穢?!笔拸氐哪抗馊缤瑢嵸|(zhì)的刻刀,深深刺入我的瞳孔,“但記住……”
他俯下身,冰冷的吐息幾乎拂過我的耳廓,帶著一種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寒意:
“刃在,人在。刃斷……人亡?!?/p>
“這是你的‘契’,也是你的‘枷’?!?/p>
話音落下,他不再有任何停留,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離開了房間。玄色袍角在門框處一閃,消失在門外濃重的夜色里。
房間內(nèi),只剩下我粗重艱難的喘息,燭火搖曳的噼啪聲,以及腿上那柄冰冷沉重、散發(fā)著致命寒意的——倒刃“血契”!
我顫抖著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那冰冷粗糙的刀鞘。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血腥、死亡和不祥的氣息,順著指尖瞬間蔓延至全身!
刃在,人在。刃斷,人亡。
這不是饋贈。這是枷鎖。是蕭徹用這柄染血的兇器,將我徹底綁上他的戰(zhàn)車!用我的命,去賭一個渺茫的生機,去為他……斬開那深不見底的黑暗迷局!
我緩緩握緊了刀鞘。冰冷的觸感刺激著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卻也帶來一絲異樣的清醒。
活下去!
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用這柄倒刃,劈開尸山血海!斬斷那纏繞在身上的劇毒枷鎖!
(燭火搖曳,光影在聽雪閣奢華的房間內(nèi)晃動。林然臉色慘白如紙,眼神卻亮得驚人,如同暗夜中燃燒的幽火。她纖細(xì)的手指緊緊握住那柄名為“血契”的冰冷倒刃,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刀鞘上猙獰的倒鉤在燭光下閃爍著幽冷的寒芒,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不祥的契約。玄七如同沉默的磐石,立在陰影中,冰冷的視線落在刀鞘上,又緩緩移向林然那雙燃燒著求生火焰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