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VIP病房的窗簾緊閉,隔絕了城市的喧囂。空氣里消毒水的冰冷氣味揮之不去,混合著心電監(jiān)護儀單調(diào)的“嘀嗒”聲,營造出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
唐晚星躺在病床上,頸托如同冰冷的枷鎖,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喉間撕裂般的劇痛。更深的恐懼卻來自體內(nèi)——那顆深埋的“朽根之種”,在紙條上“歸墟之音”的暗示下,搏動得越發(fā)沉重而清晰,每一次“咔噠”都像生銹的齒輪碾過她的神經(jīng),帶來陣陣眩暈。
紙條的內(nèi)容如同詛咒般在腦中盤旋:“鑰匙已歸位”?是指那枚斷裂的青銅簧片被誰收集了?“心樞待啟”?是那個被摧毀的青銅構(gòu)件(VII),還是另一個?“光河盡頭”?“靜候終局”?最讓她毛骨悚然的是那個落款標記——齒輪與扭曲琴弦!
這分明是葉棠速寫本上那幅琴弦絞殺人偶涂鴉的抽象化!葉棠的噩夢,從一開始就被這個神秘組織窺視甚至……引導?!
床邊,沈翊的右臂吊著繃帶,左肩的槍傷雖已包扎,但失血和劇痛讓他臉色依舊蒼白。他沉默地坐在陰影里,手中反復摩挲著那枚從地窖撿到的、布滿銅銹的青銅錢幣。錢幣一面的模糊云紋,另一面那個扭曲如眼的符號,在指尖留下冰冷的觸感。
他的目光銳利而疲憊,像一頭舔舐傷口的孤狼,反復審視著病房內(nèi)的一切,警惕著任何可能的暗流。
“晚星……”一聲極其虛弱、如同游絲的聲音從隔壁病床傳來。
唐晚星猛地側(cè)頭。
葉棠醒了。
她躺在旁邊的病床上,臉色依舊慘白如紙,琥珀色的眼眸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蒙著一層揮之不去的灰翳,眼神空洞地望向天花板。她的十指被仔細包扎,但紗布下滲出的淡淡血色,無聲訴說著斷弦的慘烈代價。
“感覺怎么樣?”沈翊立刻起身,走到葉棠床邊,聲音刻意放輕。
葉棠的目光緩慢地轉(zhuǎn)動,落在沈翊臉上,又緩緩移向唐晚星,眼神里充滿了迷茫和一種巨大的、仿佛靈魂被掏空的疲憊?!昂美邸彼穆曇羝扑椴豢埃跋瘛衽芰撕芫煤芫谩曇簟寂芄饬恕?/p>
“你救了大家,葉棠?!鄙蝰闯谅暤溃Z氣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你做的很好?!?/p>
葉棠的嘴角極其輕微地牽動了一下,像是想笑,卻只扯出一個苦澀的弧度。她的視線重新投向天花板,空洞的瞳孔深處,似乎有無形的漩渦在旋轉(zhuǎn)?!爱嫛业漠嫛彼哉Z,聲音幾不可聞,“《淵隙》……光河……斷了……被……被鎖鏈纏住了……好黑……”
唐晚星的心猛地揪緊!葉棠在描述她感知中的世界!那被鎖鏈纏繞的光河,不正是她速寫本上被扭曲音符覆蓋的簽名嗎?難道她的“聲音”能力,也因反噬或斷弦而……
“葉棠,”沈翊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引導,他拿出葉棠那本作為物證的速寫本,小心地翻開,“你還記得這個嗎?《淵隙》的硫酸紙護罩背面,你用隱形墨水畫的草稿……”
葉棠的目光渙散地落在速寫本上,看著那在普通光線下幾乎不可見的、被血指印覆蓋的熒光線條和標注。她的眼神更加迷茫,仿佛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東西?!安莞??我……畫的?”她困惑地皺起眉,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觸碰到了包扎的紗布,隨即因疼痛而瑟縮。“不記得……頭好痛……像……像有很多針在扎……”
她的反應(yīng)不似作偽。那場驚心動魄的斷弦絕響和妖藤反噬,似乎重創(chuàng)了她的某種核心能力,連同相關(guān)的記憶也變得支離破碎。
沈翊眼中閃過一絲深沉的憂慮,但沒有再追問。他合上速寫本,目光轉(zhuǎn)向唐晚星,帶著探詢。
唐晚星艱難地抬起手,指向自己的喉嚨,又指了指沈翊手中的速寫本,眼神里充滿了急切的詢問——關(guān)于那個扭曲琴弦的標記!關(guān)于葉棠的涂鴉!
沈翊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拿出手機,調(diào)出紙條落款標記的高清照片——齒輪與扭曲琴弦的冰冷圖案,然后遞到葉棠眼前。
“葉棠,這個標記,你在哪里見過嗎?或者……在你的畫里?”沈翊的聲音低沉而清晰。
葉棠的目光落在手機屏幕上。當那個扭曲琴弦的圖案映入她空洞的瞳孔時——
“啊——?。?!”
一聲凄厲到變形的尖叫猛地從她喉嚨里爆發(fā)出來!完全不像一個重傷虛弱之人能發(fā)出的音量!
葉棠整個人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身體劇烈地弓起、痙攣!她雙手死死抱住頭顱,指甲深深摳進包扎的紗布里,鮮血瞬間洇紅!琥珀色的眼眸因極度恐懼而瞪大到極限,瞳孔深處倒映著無數(shù)瘋狂扭動、如同毒蛇般絞纏的靛藍色琴弦光影!
“不要!纏住我了!放開!放開!”她歇斯底里地哭喊、掙扎,仿佛正被無形的鎖鏈拖向深淵!病床被撞得哐當作響!心電監(jiān)護儀發(fā)出刺耳的警報!
醫(yī)生和護士聞聲沖了進來,迅速按住失控的葉棠,準備注射鎮(zhèn)靜劑。
“按住她!小心傷!”沈翊厲聲指揮,同時死死盯著葉棠那雙被巨大恐懼填滿的眼睛。那個標記!絕對是關(guān)鍵!它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葉棠意識深處最恐怖的記憶閘門!
混亂中,唐晚星驚恐地看著這一切,喉嚨深處的“朽根之種”因葉棠的尖叫和恐懼而瘋狂搏動,冰冷的“脈動”與撕裂感讓她也幾乎窒息!就在這時,她眼角的余光掃過葉棠因掙扎而掀開的被角——病號服口袋的邊緣,似乎露出速寫本硬殼封面的一角!
葉棠一直貼身帶著她的速寫本?!
鎮(zhèn)靜劑緩緩注入葉棠的靜脈。她劇烈的掙扎和哭喊如同被抽走了力量,迅速平息下去,身體軟軟地癱倒,只剩下急促而微弱的喘息,眼神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空茫,仿佛剛才那恐怖的爆發(fā)從未發(fā)生。只有臉上殘留的淚痕和紗布上洇開的鮮血,證明著那瞬間的驚濤駭浪。
病房里重新恢復壓抑的寂靜,只剩下監(jiān)護儀規(guī)律的“嘀嗒”聲。醫(yī)生護士退了出去,留下心有余悸的沉重。
沈翊走到葉棠床邊,極其小心地從她病號服口袋里,取出了那本硬殼速寫本。本子邊緣沾著一點暗紅的血跡,封面也因貼身攜帶而顯得有些溫軟。
他深吸一口氣,在唐晚星緊張的目光注視下,緩緩翻開了速寫本。
前面幾頁是熟悉的《淵隙》草圖、校史館結(jié)構(gòu)標注、以及那幅令人不安的琴弦絞索人偶涂鴉。沈翊翻頁的速度很慢,目光銳利如刀,不放過任何一絲細節(jié)。
突然,他的手指在靠近本子末尾的一頁頓住了!
這一頁,與其他頁截然不同!
頁面上半部分,被某種利器極其粗暴地、深深地劃爛了!紙張被反復切割、戳刺,形成一片狼藉的、無法辨認的孔洞和破碎的紙屑!仿佛有人想徹底毀滅這一頁的內(nèi)容!
而在被劃爛區(qū)域的邊緣,殘留著幾道沒有被完全毀去的、極其潦草和神經(jīng)質(zhì)的炭筆線條。線條扭曲、斷續(xù),充滿了巨大的痛苦和恐懼。其中一條斷裂的線條末端,隱約指向一個被劃痕半掩蓋的單詞:
“終章”
在這片狼藉的下方,空白的頁腳處,葉棠用深藍色的墨水筆,留下了一行極其微小、卻如同用盡全身力氣刻下的字跡,筆跡顫抖得幾乎無法辨認:
“他們……拿走了光……鎖住了聲音……在……回廊盡頭……眼睛……在看著!”
“回廊盡頭”?“眼睛”?沈翊的瞳孔驟然收縮!這與紙條上的“光河盡頭”、青銅錢幣上的“眼狀符號”形成了詭異的呼應(yīng)!
唐晚星也看到了那行字,巨大的寒意瞬間攫住了她!葉棠早就知道!她被恐懼折磨,試圖記錄下什么,卻被強行毀掉了關(guān)鍵部分!那個組織……一直在監(jiān)視她?!
就在這時,沈翊的目光被速寫本硬質(zhì)封底內(nèi)側(cè)的一處極其細微的凸起吸引了。他小心地用指尖探去——封底厚紙板的夾層里,似乎藏著東西!
他立刻找來一把小刀,極其謹慎地沿著封底邊緣的接縫劃開。厚厚的紙板被分開,里面赫然藏著半張被撕下的、邊緣參差不齊的樂譜紙!
樂譜紙已經(jīng)泛黃,紙質(zhì)脆弱。上面殘留著幾小節(jié)用深褐色墨水書寫的、極其古怪的音符。音符的記譜方式與現(xiàn)行體系完全不同,扭曲怪異,透著一股古老邪異的氣息。在樂譜殘片的空白處,用同樣的深褐色墨水,潦草地畫著一個極其簡略的符號——一個扭曲的、由三條螺旋線纏繞而成的眼睛!與青銅錢幣背面的符號如出一轍!
而在樂譜殘片的最下方,一行褪色嚴重、卻依舊能辨認的工整小字,如同冰冷的判決:
“歸墟序章:心音為祭,萬籟成塵。”
病房里的空氣仿佛瞬間凍結(jié)!
“歸墟序章”?!紙條上的“靜候終局”,葉棠的“終章”,青銅錢幣的“眼睛”,此刻與這半張邪異樂譜殘片上的“歸墟序章”和“眼睛”符號徹底串聯(lián)!
一個冰冷而古老的儀式輪廓,在黑暗中逐漸猙獰!
沈翊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小心翼翼地捏著那半張脆弱的樂譜殘片,如同捏著一塊燒紅的烙鐵。葉棠拼死保存下來的東西,指向一個比妖藤和反噬更龐大、更黑暗的陰謀核心!
唐晚星盯著那扭曲的眼睛符號和“心音為祭”四個字,喉嚨深處的“朽根之種”猛地發(fā)出一陣尖銳的、仿佛被喚醒的共鳴震顫!冰冷的脈動驟然加劇,一股強烈的、不受控制的眩暈感襲來,眼前瞬間被無數(shù)旋轉(zhuǎn)的靛藍色光斑和扭曲的琴弦幻影充斥!
在這片混亂扭曲的幻象深處,一個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聲音”碎片,如同沉船中漂浮的殘骸,驟然刺穿了所有噪音,直接烙印在她的意識里:
不是葉棠的尖叫,不是沈翊的話語,更不是監(jiān)護儀的嘀嗒。
那是一個年幼男孩的、充滿了無盡恐懼和絕望的哭喊聲:
“姐姐……救我……好黑……琴弦……勒得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