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1:40分。
太行山北坡三號高地像一頭蟄伏在黑暗中的困獸,喘息粗重。
吳迪背靠冰冷的土墻,手指在粗糙的簡易地圖上劃過最后一道標(biāo)記。
臨時加固的掩體、錯落的射擊位、用碎石和尸體勉強堵住的缺口…
所有能動的人,都被他壓榨出了最后一絲力氣。
“連長…子彈…只剩七箱半了…”
一個臉上纏著滲血繃帶的士兵聲音干澀,帶著絕望的顫音。
“手榴彈…十九顆。”
另一個聲音更低,像怕驚醒了什么。
空氣沉重得能擰出水。
十四個人,這點火力,連一次像樣的反擊都撐不住。
“連長!”
一個年輕的聲音打破了死寂。
丁全,臉上還帶著新兵特有的稚氣和一股豁出去的莽勁,從陰影里鉆出來,抹了把臉上的汗泥,
“讓我去!
山后那片塌方區(qū),以前聽老班長提過,好像藏過補給!
我去摸一遍!”
吳迪抬眼,昏暗中,丁全的眼睛亮得驚人,像燃著最后一點火星。
他目光落在地圖上一個模糊的、被紅圈標(biāo)注的區(qū)域
——“可能的舊倉庫”。
一絲渺茫到近乎荒謬的希望,在冰冷的絕望中掙扎著升起。
“……小心?!?/p>
吳迪聲音嘶啞,只吐出兩個字,卻重若千鈞。
時間在焦灼中緩慢爬行。
每一秒都像在油鍋里煎熬。
當(dāng)丁全的身影終于再次跌跌撞撞沖破黑暗,撲進掩體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找…找到了!”
丁全喘得幾乎背過氣,雙手死死抱著一個銹跡斑斑的鐵盒,指甲都翻裂了也不松手。
他猛地掀開盒蓋
——“看!”
五枚信號彈!
圓柱形的彈體裹著厚厚的油紙,靜靜躺在盒底,暗紅的彈殼在搖曳的火光下,反射出冰冷而誘人的金屬光澤!
“信號彈!”
瘦猴第一個尖叫出來,聲音都變了調(diào)。
“老天爺!
是信號彈!”
連老兵老周那枯井般的眼神都猛地亮了一下,死死盯著那幾枚彈體。
吳迪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開。
一股滾燙的熱流瞬間沖上頭頂,壓下了骨髓深處的寒意。
“我們…我們或許真能把援軍叫來!”
“老趙!”
吳迪低喝。
副官老趙,一個沉默寡言卻經(jīng)驗豐富的老通信員,立刻上前。
他布滿老繭的手指異常穩(wěn)定地拿起一枚信號彈,熟練地剝開油紙,仔細(xì)檢查底火、引信,甚至湊近聞了聞。
“……正常!
干燥!
引信完好!
能用!”
老趙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斬釘截鐵!
沒有猶豫。
吳迪親自抓起一枚沉甸甸的紅色信號彈。
冰冷的金屬觸感此刻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手心發(fā)顫。
他深吸一口氣,踏出掩體,一步步走向陣地的最高點。
殘破的山坡在腳下延伸,濃重的黑暗包裹著他,仿佛要吞噬這微弱的光。
咔噠!
信號槍的擊錘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嗤——!
一道熾烈的紅光猛地掙脫束縛,帶著刺耳的尖嘯,撕裂濃稠如墨的夜空!
它倔強地向上攀升,劃出一道凄美而決絕的弧線,如同黑暗中炸開的、一滴巨大的血淚!
紅光在山谷上空緩緩擴散,映亮了下方每一張仰望的、充滿希冀的臉龐。
掩體內(nèi),短暫的歡呼過后,是更深的寂靜。
士兵們擠在一起,有人下意識地低聲哼起一首不成調(diào)的家鄉(xiāng)小曲,聲音顫抖,卻帶著一絲暖意。
吳迪背對著眾人,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死死盯著信號彈光芒消散的方向,仿佛要將那片黑暗望穿。
他的耳朵捕捉著空氣中最細(xì)微的電流雜音,期盼著電臺里能突然響起那救命的呼叫。
嗡。
手腕處的沙漏紋路微微發(fā)熱,一行冰冷的藍(lán)色小字悄然浮現(xiàn)在他視野邊緣:
【救援可能性評估:33%】
33%…
吳迪的心猛地一沉。
冰冷的數(shù)字像一盆冷水,澆在剛剛?cè)计鸬幕鹈缟稀?/p>
希望,如此渺茫,卻又如此沉重地壓在心口。
(絕望降臨:快節(jié)奏毀滅打擊)
五分鐘后。
死寂。
就在那點微弱的暖意即將被無邊的黑暗和寒冷徹底吞噬時——
嗚——咻——?。?!
一種尖銳到足以撕裂耳膜、讓靈魂都為之顫栗的恐怖嘯音,毫無征兆地從山谷深處傳來!
不是一兩聲,而是成片、成片地響起,如同地獄惡鬼的齊聲嚎哭!
“炮擊——?。?!”
老趙凄厲的嘶吼瞬間被淹沒!
轟!
轟!轟!
轟隆隆——!??!
大地在瘋狂的咆哮中劇烈顫抖!
火光如同惡魔的巨口,在信號彈升空的位置
——他們陣地的正前方
——瘋狂地炸開!
“趴下——?。。 ?/p>
吳迪的吼聲淹沒在震耳欲聾的爆炸中。
氣浪像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來,將他狠狠摜在滾燙的泥土里!
碎石、泥土、灼熱的彈片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
慘叫聲、崩塌聲、血肉撕裂的聲音交織成一片人間煉獄的交響曲!
“是鬼子!
他們看到了信號彈!
鎖定了我們的位置!”
一個士兵在爆炸間隙絕望地嘶喊。
“撤!
往第二道掩體撤!
快!”
吳迪在煙塵中怒吼,試圖組織混亂。
他看到老趙正奮力將一個嚇傻的新兵往后拖。
就在這時——
轟?。?!
一枚炮彈帶著死神的獰笑,精準(zhǔn)地落在了老趙和新兵的身側(cè)!
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
吳迪被狂暴的沖擊波狠狠掀飛,重重砸在土堆上。
耳朵里只有一片尖銳的蜂鳴,世界仿佛失去了聲音。
滾燙粘稠、帶著濃烈腥氣的液體和濕漉漉的碎塊,劈頭蓋臉地糊了他滿頭滿臉。
他掙扎著抬起頭,視野被血水和泥土模糊。
硝煙稍散處,只剩下一個巨大的、還在冒煙的焦黑彈坑。
坑邊,散落著半截熟悉的、沾滿泥土的軍裝袖子,
以及…一只扭曲變形的、曾經(jīng)緊緊握著懷表的手。
老趙…沒了。
上半身…徹底消失了。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戰(zhàn)壕里只剩下粗重如風(fēng)箱的喘息,和壓抑到極致的嗚咽。
吳迪趴在冰冷的泥濘里,一動不動。
粘稠的血和某種白膩的、帶著腦組織特有腥氣的漿糊,糊滿了他的臉頰,順著脖頸往下淌。
他感覺不到冷,也感覺不到熱,只有一片麻木的、深入骨髓的…死寂。
他的手指,沾滿泥濘和血污,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
眼中的血絲如同蛛網(wǎng)般爆開,幾乎要撐裂眼眶。
嗡!
左眼角,沙漏的投影毫無感情地亮起一行猩紅的字跡,冰冷地刺入他的神經(jīng):
“希望已確認(rèn)失效。
治愈進度:15%
當(dāng)前狀態(tài):情緒震蕩 · 無人回應(yīng)”
“是我…”
吳迪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聲音嘶啞破碎,帶著濃重的血腥味,“是我決定點的信號彈…是我讓丁全去的…是我親手…點燃了老趙他們的死亡!”
“啊——?。?!”
一名士兵再也承受不住,猛地跳起來,像瘋了一樣用頭去撞旁邊的沙袋,發(fā)出沉悶的“咚咚”聲,嘶聲力竭地哭喊:
“沒用的!
沒用的!
他們根本不會來——他們根本不在乎我們!
不在乎我們死在這里?。?!”
這崩潰的哭喊如同最后的導(dǎo)火索。
吳迪猛地從泥濘中暴起!
他像一頭受傷的孤狼,瞬間撲到那個士兵面前,沾滿血污腦漿的手死死掐住對方的衣領(lǐng),將他狠狠抵在冰冷的土墻上!
吳迪的眼睛赤紅,里面翻涌著無盡的痛苦、自責(zé)和瀕臨崩潰的狂暴:
“閉嘴?。 ?/p>
他嘶吼著,聲音卻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顫抖,
“我們不能再死一個人了…不能再死了…懂嗎?!”
被他掐住的士兵愣住了,看著連長臉上那混合著血、淚(盡管連長自己可能都沒察覺)和腦漿的恐怖痕跡,
看著他眼中那幾乎要焚毀一切的絕望火焰,哭聲戛然而止,只剩下無意識的抽噎。
死寂重新降臨,比炮擊前更加沉重。
冰冷的雨滴,終于掙脫了烏云的束縛,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打在滾燙的焦土上,發(fā)出“嗤嗤”的輕響,沖刷著血跡,也沖刷著林辭臉上那一片狼藉。
吳迪緩緩松開了手,踉蹌著后退幾步,背靠著冰冷的沙袋,一點點滑坐下去。
他仰起頭,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混合著那些粘稠的、滾燙的液體,一起流淌下來。
他閉上了眼睛。
沒有人看到他緊閉的眼瞼下,那劇烈滾動的眼球。
也沒有人聽到,那幾乎淹沒在雨聲里的、微不可聞的哽咽。
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滾燙的東西,混合著冰冷的雨水,終于沖破了那死死壓抑的堤壩,無聲地滑落。
“……但我還在。”
雨幕中,他手腕處的沙漏紋路,再次幽幽亮起。
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提示,而是一圈奇異的、帶著某種審視意味的淡金色光暈,如同活物般流轉(zhuǎn)。
一行全新的、更加深邃的字符,悄然浮現(xiàn):
【信念臨界值測試啟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