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爸終究還是搬走了。
他收拾了東西，回了鄉(xiāng)下老家。
走之前，我爸托人給我捎了句話，他說廠里的事他們再也管不了了，讓我自己保重。
又讓我轉(zhuǎn)告柳萍，讓她好自為之。
一年的時間，在酸洗車間刺鼻的霧氣和倉庫區(qū)安靜的夜晚中，過得飛快。
我的生活平靜得像一潭死水，但水底，卻是我從未有過的安寧。
從前騷擾我的賴混混也銷聲匿跡了。有一次，我還是忍不住問了邵舟。
“賴三的事，是不是你處理的？”
邵舟推了推眼鏡，頭也沒抬，繼續(xù)看他的圖紙。
“不知道你在說什么。那種人，夜路走多了，總會遇見鬼?！?/p>
他開始教我看他的圖紙，用最簡單的語言，給我講那些在我看來像天書一樣的機械原理。
他的世界很大，裝著齒輪，杠桿，和星辰大海，遠不止這個小小的工廠和那些雞毛蒜皮的恩怨。
我用從車間撿來的廢鐵皮和舊螺絲，敲敲打打，給他做了個新的工具箱。
他收到的時候，嘴角似乎向上牽動了一下，雖然很輕微，但我看見了。
那天我下班回家，推開棚屋的門，整個人都僵住了。
賀建明和柳萍赫然坐在屋里那張唯一的椅子上。
柳萍懷里還抱著一個看起來一歲左右，睡得正香的孩子。
看到我，賀建明立刻站了起來，急切地朝我走過來。
我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像躲避瘟疫一樣，躲開了他伸過來的手。
“你別碰我?！?/p>
賀建明的手僵在半空，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
“茵茵，別鬧了，跟我回去吧。別在這里賭氣了?！?/p>
柳萍也抱著孩子站了起來，走到他身邊，用一種高高在上的憐憫眼神看著我。
“是啊，姐。你看你現(xiàn)在過的是什么日子，又黑又瘦的?？旄覀兓厝グ?，爸在鄉(xiāng)下還為你操心。你一個女孩子，跟這種不清不楚的人住在一起，把我們柳家的臉都丟盡了?！?/p>
“他不是不清不楚的人?！蔽铱戳丝瓷壑鄯旁谧郎夏切傞_的圖紙，“我跟他在一起，過得很好，很安穩(wěn)?！?/p>
賀建明的臉色卻在一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柳萍的眼睛里，是再也藏不住的嫉妒和怨毒。
“姐，建明哥心疼你，在城里都給你安排好工作了，是坐辦公室的閑差，不用再下車間受苦了，比你在這酸池子里泡著強一百倍?！?/p>
“我不去?！蔽铱粗R建明，“我們之間，從你把我推進酸池的那一刻起，就兩清了。你們走吧，以后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p>
“兩清？”賀建明重復(fù)著這兩個字，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的占有欲被我的平靜徹底激怒，“柳茵，你生是我賀建明的人，死是我賀建明的鬼！這輩子你都別想甩開我！你必須跟我走！”
他說著，就發(fā)了瘋一樣上來拉我。
我用力掙扎，他便朝門外大喊。
“保衛(wèi)科！來人！把她給我?guī)ё撸 ?/p>
門外立刻沖進來兩個穿著制服的人，一左一右架住了我的胳膊。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
“都住手?！?/p>
是邵舟。
他回來了。他身后，還站著幾個穿著中山裝，氣度不凡的中年人。
我認得其中一個，是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廠里宣傳欄上的，總廠的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