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最后一場暴雨在深夜驟然降臨,密集的雨點砸在別墅屋頂?shù)耐咂?,發(fā)出持續(xù)不斷的沉悶轟鳴,仿佛有無數(shù)冰冷的手指在敲擊著頭骨。
別墅內(nèi)部卻是一片隔絕了風雨的靜謐,只有中央空調(diào)系統(tǒng)發(fā)出極其低微的嗡鳴,維持著恒定的溫暖。
二樓走廊盡頭那扇緊閉的房門內(nèi),死寂得如同深海之淵。
裴寂言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喉間堵著無聲的尖叫。
冷汗浸透了他單薄的絲質(zhì)睡衣,冰冷地黏附在后背上。
眼前不是他熟悉的、籠罩在昏暗中帶著簡約線條的臥室,而是鋪天蓋地的、帶著鐵銹味的粘稠黑暗。
那黑暗深處,一只指甲縫里嵌著黑泥、指節(jié)粗大變形的手,正帶著令人作嘔的、濕熱的喘息,朝著他脖頸抓來——不是扼殺,是另一種更骯臟、更粘膩的意圖,帶著濃烈酒氣和腐朽氣息的陰影,要將他拖進無底的深淵。
“滾開!”
一聲嘶啞的、破碎的低吼終于沖破喉嚨,卻在出口的瞬間被窗外一聲炸雷完全吞沒。
裴寂言雙手死死揪住身下的床單,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呈現(xiàn)出一種瀕臨折斷的青白色,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猙獰地凸起。
他大口喘息,試圖將肺部那令人窒息的恐懼感驅(qū)趕出去,可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起深埋在骨髓深處的、被刻意遺忘的戰(zhàn)栗和屈辱。
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混合著眼角生理性溢出的水光,沿著他冷峻卻此刻脆弱不堪的下頜線滴落,砸在深灰色的絲綢被面上,暈開一小片更深的濕痕。
就在那股熟悉的、幾乎要將他意識撕碎的眩暈感再次襲來時——
“哥!”
一聲帶著刻意放大的驚慌和急促的呼喊穿透了厚重的房門,緊接著是門把手被用力擰動的金屬摩擦聲。
那扇永遠對他緊閉的、象征著拒絕與自我囚禁的房門,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從外面猛地推開。
走廊暖黃的光線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房間內(nèi)令人窒息的黑暗牢籠,也刺得裴寂言猛地閉緊了雙眼。
宋卿知的身影就站在那片刺目的光暈里。
他只穿著一件薄薄的淺藍色棉質(zhì)睡衣,赤著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頭發(fā)有些凌亂,臉上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被巨大雷聲驚嚇后的蒼白和無措。
他懷里還抱著一個印著卡通圖案的馬克杯,杯口正裊裊地飄散出溫熱的牛奶香氣,混合著他身上干凈的、帶著少年特有清新皂角的氣息。
“哥!你沒事吧?我聽見……”
宋卿知的聲音戛然而止,他像是被房間里裴寂言此刻的模樣釘在了原地。
那雙總是盛滿溫馴和依賴的鹿眼,在捕捉到裴寂言臉上未干的濕痕、劇烈起伏的胸膛以及那雙死死攥緊床單、青筋暴起的手時,瞬間涌上濃得化不開的“擔憂”和“恐懼”。
他幾乎是踉蹌著撲到床邊,馬克杯被他隨手擱在床頭柜上,發(fā)出輕微的磕碰聲。
他毫不猶豫地伸出雙手,帶著少年人滾燙的體溫和不容置疑的力道,用力環(huán)抱住裴寂言冰冷而顫抖的身體。
這個動作如此自然,又如此突兀。
裴寂言的身體在被他觸碰到的瞬間,爆發(fā)出比噩夢更劇烈的驚悸!
全身肌肉瞬間繃緊如同拉到極限的弓弦,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逃離!
“放開!”
裴寂言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尖銳。
他本能地、用盡全身力氣去推拒宋卿知的胸膛,試圖掙脫這突如其來的、令人窒息的擁抱。
然而宋卿知的力氣大得驚人,那看似單薄的少年身軀此刻像鋼鐵澆筑的藤蔓,死死纏繞著他,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執(zhí)著。
“哥!是我!卿知!別怕!”
宋卿知的聲音在他耳邊急促地響起,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裴寂言冰冷的耳廓上,帶著安撫的意味,卻更像一種侵略。
他的手臂收得更緊,幾乎要將裴寂言勒進自己的骨血里。
裴寂言那點微弱的掙扎在他絕對的力量壓制下顯得徒勞而可笑。
他被迫埋首在宋卿知溫熱的頸窩,鼻尖充斥著少年身上干凈的皂角氣息,這氣息如同最鋒利的針,刺破了他剛剛構(gòu)筑起的、搖搖欲墜的防線,將他重新拖回那個噩夢的核心——同樣是禁錮,同樣是無法掙脫的觸碰,同樣是……窒息般的絕望。
“滾……”
裴寂言的聲音微弱下去,掙扎的力道也如同被抽走了脊骨,只剩下身體無法控制的、細微的戰(zhàn)栗,如同寒風中最后一片枯葉。
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宋卿知的睡衣前襟,那濡濕的涼意卻讓宋卿知眼底翻涌的暗色更加熾熱。
“沒事了,哥,沒事了……”
宋卿知的聲音放得又輕又軟,像在哄一個受驚過度的孩子。
他的一只手依舊緊緊箍著裴寂言的腰背,另一只手卻抬了起來,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顫抖,撫向裴寂言的臉頰。
他的指尖滾燙,帶著少年人蓬勃的熱度,小心翼翼地拂過裴寂言冰冷汗?jié)竦念~角,拂過他緊蹙的眉峰,最終停留在那顆懸在他眼角下方、如同凝固淚滴般的、淺褐色的小小淚痣上。
裴寂言的身體在他指尖觸碰到淚痣的瞬間,再次繃緊,喉間發(fā)出一聲壓抑的、類似嗚咽的輕哼。
宋卿知的指尖在那顆微小的凸起上停住了,然后,在窗外又一道慘白閃電撕裂夜幕的瞬間,他做出了一個讓裴寂言全身血液幾乎倒流的動作——
他微微傾身,溫熱的舌尖像最柔軟的羽毛,又像最致命的毒蛇信子,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占有和一種病態(tài)的迷戀,極輕、極快地舔/舐過那顆冰冷的淚痣。
濕熱的觸感如同電流,瞬間貫穿了裴寂言的脊椎!
那不僅是生理上的刺激,更是對靈魂深處最隱秘傷疤的粗暴撕扯!
一種混雜著極致驚恐、被褻瀆的憤怒,以及……一種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從最骯臟角落里悄然爬升的、微弱電流般的麻痹感,轟然炸開!
“你……!”
裴寂言猛地睜大雙眼,瞳孔因極致的驚駭而急劇收縮,里面倒映著宋卿知近在咫尺的臉。
那張臉上哪里還有半分惶恐和擔憂?
濃密的睫毛低垂著,遮住了大半眼眸,但裴寂言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未被完全掩蓋的眼底深處——一片幽暗翻涌的、近乎狂熱的漩渦,如同深淵中燃起的鬼火,帶著令人膽寒的專注和滿足。
“臟東西……”
宋卿知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奇異的、滿足的喟嘆,溫熱的唇幾乎貼著他的耳廓,氣息灼熱,“那些臟東西……都該燒成灰。”
他的舌尖似乎還殘留著舔/舐過淚痣的觸感,帶著一種宣告般的占有欲。
裴寂言像被滾燙的烙鐵燙到,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猛地將宋卿知推開!
力道之大,讓毫無防備的宋卿知踉蹌著后退了兩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衣柜門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
兩人劇烈地喘息著,在昏暗的光線下對峙。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暴雨永無止境的喧囂和彼此粗重而混亂的呼吸聲。
裴寂言胸膛起伏,睡衣的領(lǐng)口在掙扎中扯開了一些,露出一小片蒼白的鎖骨和脖頸,上面還殘留著噩夢帶來的冷汗。
他看著宋卿知,眼神里是驚魂未定和尚未消散的慍怒,如同被逼到絕境的孤狼。
而宋卿知,后背抵著冰冷的衣柜門,臉上那層偽裝的驚慌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留下一種近乎天真的、帶著一絲委屈的無辜。
他抬手揉了揉被撞痛的后背,聲音又恢復(fù)了那種慣常的、溫軟的調(diào)子,仿佛剛才那個舔舐淚痣、眼神幽暗的惡魔只是裴寂言噩夢的延續(xù):
“哥……你弄疼我了?!?/p>
他微微垂下頭,額前柔軟的碎發(fā)垂落,遮住了他此刻真實的表情,“我只是想讓你別怕……做噩夢的時候,有人抱著會好很多。裴阿姨……以前也這樣抱過我的?!?/p>
他巧妙地搬出了裴闌,將剛才那驚世駭俗的越界行為,輕描淡寫地解釋成一個弟弟對哥哥笨拙的關(guān)心和安慰。
裴寂言死死地盯著他,嘴唇抿成一條毫無血色的直線。
心臟還在胸腔里狂跳,撞擊著肋骨,那被舔舐過的淚痣位置,皮膚下仿佛還殘留著那濕滑滾燙的觸感,帶來一陣陣細微的、令人心悸的麻癢。
憤怒和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試圖淹沒他。
然而,在那冰冷之下,一絲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的、被如此極端方式“安撫”后產(chǎn)生的生理性松弛感,卻如同水底的暗礁,頑固地存在著。
這種矛盾的撕裂感幾乎讓他窒息。
“出去?!?/p>
裴寂言的聲音沙啞而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驅(qū)逐。
他移開目光,不再看宋卿知那張極具欺騙性的臉,視線落在床頭柜上那杯還在冒著絲絲熱氣的牛奶上,杯壁上凝結(jié)的水珠緩緩滑落。
宋卿知站在原地沒有動,沉默了幾秒??諝饫镏皇O卤┯曷暫蛢扇藟阂值暮粑?。
然后,他像是終于接受了這個命令,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嗯?!?/p>
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失落和順從。
他轉(zhuǎn)過身,動作很慢,手指狀似無意地擦過身后冰冷的衣柜門板。
就在他手指拂過的瞬間,裴寂言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驟然凝固在宋卿知剛剛撞到的衣柜門板上。
或許是剛才那一下撞擊過于猛烈,或許是年深日久的緣故,那扇衣柜門靠下方的位置,一塊約莫兩指寬、一掌長的深色木板,竟然微微向外凸起了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縫隙!
在門板與柜體接合的陰影里,那縫隙如同一道微小的傷口,泄露出衣柜內(nèi)里更深沉的黑暗。
而就在那道縫隙的邊緣,一小片深藍色的、帶著白色條紋的布料,極其突兀地被夾在了那里。
那布料的一角,赫然沾染著幾點早已干涸、呈現(xiàn)出暗褐色的……不規(guī)則圓形印記。
裴寂言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
心臟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連呼吸都停滯了。
那是他高中校服的布料。
他清楚地記得,高一上學期末的籃球賽,他被對方惡意犯規(guī)撞倒在地,手肘擦破,滲出的鮮血就曾沾染在那件校服的袖口。
后來那件校服……莫名其妙地丟失了。
他曾以為是在混亂中被人拿錯,或者遺落在了體育館。
而現(xiàn)在,那片染著他干涸血跡的校服碎片,正像一個丑陋的、無聲的嘲弄,從宋卿知衣柜的暗格里,泄露了出來。
宋卿知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身后那道幾乎要將他洞穿的、冰冷刺骨的目光。
他慢吞吞地走到門口,腳步踩在地毯上,悄無聲息。
在即將踏出房門時,他停下腳步,微微側(cè)過身,暖黃的走廊光線勾勒出他半邊柔和的側(cè)臉線條,他輕聲說:“哥,牛奶……記得喝。涼了就不好了?!?/p>
語氣溫軟,帶著純粹的關(guān)切。
說完,他輕輕帶上房門。
門鎖合攏,發(fā)出“咔噠”一聲輕響,再次將裴寂言隔絕在只剩下暴雨喧囂的昏暗房間里。
裴寂言僵硬地坐在床上,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
目光依舊死死地釘在衣柜門板那道微小的縫隙上,釘在那片泄露出來的、染血的深藍色布料上。
床頭柜上的牛奶散發(fā)著甜膩溫熱的香氣,與空氣里尚未散盡的、屬于宋卿知身上那股干凈的皂角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眩暈的、甜腥的旋渦。
他緩緩抬起手,指尖冰冷,帶著無法抑制的細微顫抖,撫向自己眼角下方那顆小小的淚痣。
皮膚光滑,仿佛剛才那濕熱滑膩的觸感只是又一個荒誕恐怖的噩夢。
可衣柜門縫隙里那片染血的校服碎片,卻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一個無聲的、冰冷的烙印,清晰地印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也烙進了他剛剛被噩夢撕開的、最深的恐懼里。
窗外的暴雨依舊在瘋狂地沖刷著整個世界,雨點砸在玻璃上,發(fā)出永無止境的噼啪聲。
裴寂言維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很久,很久。
直到那杯牛奶徹底失去了最后一絲熱氣,凝固成一灘冰冷的、蒼白的液體。
他眼底那片寒潭般的死寂,終于被一種更深沉、更復(fù)雜的暗流攪動,翻涌起他自己都無法解讀的、混雜著驚懼、憤怒以及……
一絲被那極端“關(guān)注”強行點燃的、可恥的、微弱戰(zhàn)栗的漣漪。
黑暗的房間里,只有他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沉重的心跳聲,如同為一場悄然降臨的、無法抗拒的風暴,敲響了沉悶而執(zhí)拗的鼓點。
衣柜縫隙里那片染血的布料,無聲地昭示著,那個看似溫順無害的弟弟,為他精心構(gòu)筑的囚籠,早已在無聲無息中,悄然成型。
而他,似乎才剛剛看清籠門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