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如同冰冷的、濕透的裹尸布,死死纏繞著兩人。每一步都陷在深及腳踝的、散發(fā)著腐臭的泥濘里,拔腿的阻力如同無數(shù)雙手在往下拖拽??諝庹吵淼昧钊酥舷?,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火辣辣的刺痛,劣質(zhì)防毒口罩早已被汗水和呼出的水汽浸透,形同虛設(shè),那甜腥的瘴毒無孔不入地侵蝕著神經(jīng)。
吳三番感覺自己像一頭瀕死的老牛。左邊肩膀死死架著潘龍東那條相對完好的右臂,幾乎承受了對方大半的體重。潘龍東的身體沉重得如同灌了鉛,意識模糊,只能發(fā)出痛苦的呻吟和無意識的囈語,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吳三番身上。右臂傳來的不僅僅是重量,還有潘龍東身上那令人作嘔的腐沼惡臭和潰爛傷口散發(fā)出的甜腥腐敗氣息,混合著濃霧瘴氣,熏得吳三番陣陣眩暈。
更致命的是,那股熟悉的、源自靈魂深處的虛弱感,正隨著銅劍距離的拉開,如同漲潮般洶涌襲來!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跳動得沉重而緩慢,血液似乎變得粘稠,在血管里艱澀地流淌。每一次呼吸都像破舊的風(fēng)箱在拉扯,眼前陣陣發(fā)黑,金星亂冒。雙腿如同灌滿了冰冷的鉛水,每一次抬起都耗盡全身的力氣,肌肉因過度負(fù)荷而劇烈顫抖。
“撐住……潘胖子……撐住……”吳三番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破碎的字句,不知是在鼓勵對方,還是在給自己打氣。汗水混合著泥漿從他額角滑落,流進(jìn)眼睛里,刺得生疼。他只能憑著模糊的方向感,拼命朝著遠(yuǎn)離身后那片恐怖腐沼的方向,在能見度不足五米的濃霧中深一腳淺一腳地拖行。
銅劍被潘龍東死死抱在懷里,隔著厚厚的濕布,依舊能感受到那滾燙的余溫。這滾燙感似乎成了潘龍東在昏迷中唯一的錨點,他下意識地將它抱得更緊。然而,這滾燙對吳三番而言,卻是懸在頭頂?shù)倪_(dá)摩克利斯之劍——它不在身邊,他的生命力正在被飛速抽離!
“呃……”潘龍東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一股黑血混合著綠色的粘液從他嘴角溢出。他左腿的腫脹和潰爛在瘴氣的侵蝕下似乎加劇了,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可怕的紫黑色,膿包破裂,流出腥臭的黃綠色膿液,隱約可見白色的細(xì)小蟲子在蠕動。腐髓蠱正在瘋狂侵蝕他的生機(jī)!
“潘龍東!醒醒!別睡!”吳三番焦急地低吼,用力晃了晃他。但潘龍東只是痛苦地皺緊眉頭,意識更加模糊,身體也變得更沉。
吳三番的心沉到了谷底。這樣下去,兩人都得死在這里!必須找個地方停下來!處理潘龍東的傷口,自己也必須拿到銅劍,否則他先撐不??!
他咬緊牙關(guān),榨取著身體里最后一絲潛能,幾乎是半拖半抱著潘龍東,在濃霧和泥濘中艱難地跋涉。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徹底崩潰、癱倒在地時,前方的濃霧似乎……稀薄了一些?
他強(qiáng)撐著抬頭望去。隱約可見,前方不再是深不見底的泥沼,而是一片相對堅實、布滿碎石和低矮灌木的緩坡。更讓他心頭一震的是,緩坡的邊緣,似乎立著幾塊……黑色的石頭?
他精神一振,不知哪來的力氣,拖著潘龍東奮力朝著那片緩坡挪去。腳下的泥濘逐漸變淺,踏上了相對堅實的碎石地。濃霧在這里似乎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阻隔,變得稀薄了許多,能見度提升到了十幾米。
吳三番再也支撐不住,腿一軟,兩人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碎石地上。他劇烈地喘息著,肺部火燒火燎,眼前陣陣發(fā)黑,血契的虛弱感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連動一根手指都無比困難。他艱難地轉(zhuǎn)過頭,看向旁邊的潘龍東。
潘龍東的情況更糟了。他臉色灰敗,嘴唇發(fā)紫,呼吸微弱而急促,身體間歇性地抽搐著。左腿的潰爛范圍在擴(kuò)大,那紫黑色正向上蔓延。他懷里的銅劍依舊滾燙,但這滾燙似乎無法阻止他生命的流逝。
必須拿到銅劍!否則自己先完蛋!吳三番用盡全身力氣,朝著潘龍東懷里的背包伸出手。
就在這時!
潘龍東胸口那件被淤泥和污血浸透的T恤領(lǐng)口處,突然透出一抹微弱卻異常溫潤的金光!
吳三番的動作猛地頓??!
那金光……來自潘龍東脖子上掛著的一根紅繩!紅繩的末端,系著一枚古樸的圓形方孔銅錢!那銅錢的顏色深沉溫潤,邊緣圓滑,在昏暗的光線下,正散發(fā)著柔和而堅定的金色光暈!光暈雖然微弱,卻像黑暗中燃起的篝火,帶著一種溫暖、祥和、驅(qū)邪辟穢的純凈力量!
嗡……
那枚銅錢輕微地震顫著,發(fā)出的嗡鳴聲與銅劍的滾燙低吼截然不同,是清越而充滿生機(jī)的。
隨著銅錢的嗡鳴和金光散發(fā),神奇的一幕發(fā)生了!
潘龍東左腿上瘋狂蔓延的紫黑色,如同遇到了克星,竟然肉眼可見地停滯了一下!那些在潰爛傷口處蠕動的細(xì)小白色蠱蟲,仿佛被滾燙的油潑到,劇烈地扭動起來,發(fā)出細(xì)微的“滋滋”聲,隨即紛紛僵死、脫落!他嘴角溢出的黑綠色粘液也減少了一些,灰敗的臉色似乎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緩和!雖然依舊危在旦夕,但那股急速惡化的勢頭,竟被這枚小小的銅錢,硬生生地扼制住了!
吳三番如遭雷擊!他死死地盯著那枚散發(fā)著溫潤金光的銅錢,瞳孔因為極度的震驚而收縮!
那銅錢的樣式、那溫潤的光澤、那熟悉的、驅(qū)邪護(hù)體的感覺……和他女兒吳憂脖子上戴的那枚,一模一樣!
是外公吳耽留下的厭勝錢!
潘龍東怎么會有這個?!
巨大的疑問如同驚雷在吳三番腦海中炸響!難道這個滿嘴跑火車的胖子神棍,竟然和神秘的外公有關(guān)聯(lián)?還是說……這銅錢并非獨有?
就在他震驚失神之際,懷中那枚屬于女兒的銅錢(他一直貼身攜帶作為念想),隔著衣服,也仿佛受到了某種感應(yīng),微微發(fā)燙起來!雖然沒有發(fā)光,但那溫?zé)岬墓缠Q感清晰無比!
兩枚同源的厭勝錢,在死水澗的邊緣,在這絕境之中,產(chǎn)生了奇異的共鳴!
潘龍東似乎也感受到了胸口的暖意和身體內(nèi)肆虐蠱毒的暫時退卻,在昏迷中發(fā)出了一聲極其輕微、如同嘆息般的呻吟,緊鎖的眉頭微微舒展了一瞬。
吳三番猛地回過神!現(xiàn)在不是探究這個的時候!潘龍東的命暫時吊住了,但危機(jī)遠(yuǎn)未解除!他自己也快撐不住了!
他再次伸手,這一次不再猶豫,用力將那個裝著滾燙銅劍的背包從潘龍東懷里拽了出來!當(dāng)背包重新回到他懷中的瞬間,那股洶涌的、幾乎要將他吞噬的虛弱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雖然身體依舊疲憊欲死,但至少心臟不再被攥緊,血液似乎重新開始流動,眼前也不再發(fā)黑。血契的維系,讓他暫時擺脫了立刻虛脫的危險。
他抱著滾燙的背包(銅劍),靠在冰冷的黑石上大口喘息,貪婪地呼吸著相對“清新”的空氣。目光掃過潘龍東胸口那枚散發(fā)著微光的銅錢,又看向四周。
這里的地勢相對較高,霧氣稀薄。幾塊巨大的、表面光滑如鏡的黑色石頭不規(guī)則地矗立在緩坡邊緣,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石頭上沒有任何雕刻,但觸手冰涼堅硬,隱隱散發(fā)著一種古老而厚重的氣息。
這里……就是死水澗的邊緣了嗎?還是……已經(jīng)靠近了那個“黑石寨”?
吳三番的心并未放下。潘龍東的傷勢需要立刻處理,否則銅錢的力量一旦耗盡,腐髓蠱會瞬間要了他的命。而他自己,也急需休整恢復(fù)體力。更重要的是,身后那翻騰的濃霧深處,腐沼的威脅并未消失,被銅劍激怒的陰影隨時可能追來。
他掙扎著坐起身,從自己貼身的衣袋里,掏出了那枚屬于女兒的厭勝錢。溫潤的銅錢靜靜躺在他掌心,與潘龍東胸口那枚遙相呼應(yīng),散發(fā)著微弱的熱度。
他看著昏迷不醒、氣息微弱的潘龍東,又看了看手中兩枚同源的銅錢,一個大膽而冒險的念頭,在他疲憊卻異常清醒的腦海中,逐漸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