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焦糊味混合著腐朽的氣息仍在空氣中盤旋,阿杰癱軟的身體靠在我胳膊上,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肉的劇烈顫抖,仿佛篩糠一般。
他的呼吸急促而紊亂,帶著濃重的汗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尿騷味——那是恐懼讓他失禁了。
“剛……剛剛那是什么?我眼花了嗎?寧蒲,那是什么鬼東西!”他語無倫次,臉色慘白得像一張浸了水的紙,嘴唇干裂發(fā)紫,聲音沙啞得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
我來不及解釋,也無法解釋。
我的大腦同樣一片空白,唯一的念頭就是——“真相之光”,這四個字是我剛剛在極度驚恐中,憑借一種近乎本能的直覺敲出來的。
為什么是這四個字?
為什么陽光恰好在那一刻照射進(jìn)來?
我的小說,到底是在創(chuàng)造現(xiàn)實,還是在揭示某種早已存在的規(guī)則?
那個女人,那個嘴角咧到耳根的恐怖女人,被我的文字定義為“詭案殘片”。
這個詞也是憑空出現(xiàn)在我腦海里的。
這一切,就好像我的腦子里被植入了一個看不見的搜索引擎,在生死關(guān)頭,會自動彈出關(guān)鍵詞。
“別問了,快走!”我架起幾乎失去行動能力的阿杰,踉踉蹌蹌地沖出大樓。
外面的陽光從未如此溫暖和煦,照在臉上帶著微微的熱度,甚至能感覺到皮膚下血管因陽光刺激而產(chǎn)生的輕微震顫。
但那光芒卻刺得我眼睛生疼,像是有細(xì)小的針尖在睫毛間輕輕戳動。
可我知道,這棟樓里的陰影,并不會因為白天的到來而徹底消失。
它只是暫時蟄伏了起來,等待下一個黑夜的降臨。
我把魂不守舍的阿杰塞進(jìn)一輛出租車,胡亂編了個理由,說他可能是低血糖產(chǎn)生了幻覺,讓他先回家好好休息。
他失神地點著頭,顯然一個字都沒聽進(jìn)去。
送走阿杰,我并沒有感到絲毫輕松。
恰恰相反,一種更深沉的恐懼攥住了我的心臟,那種壓迫感就像有人用濕冷的手掌緊緊捏住你的胸腔,讓你每一次呼吸都變得沉重。
我不敢回家,那棟樓現(xiàn)在于我而言,就是一座會呼吸的墳?zāi)埂?/p>
我在附近的公園長椅上坐下,顫抖著手掏出手機。
我必須搞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點開了我的小說頁面。
就在我?guī)е⒔芴用倪@短短十幾分鐘里,評論區(qū)又炸了。
最新的評論已經(jīng)刷到了上百條。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條條地翻看,尋找著蛛絲馬跡。
很快,那個熟悉的ID再次闖入我的視線。
就是那個昨天給我發(fā)短信,ID名為“尋路人”的家伙。
他的最新評論寫道:“我住在綠蔭苑A棟,今天早上上班的時候,電梯突然失控,直接墜到負(fù)一層。我們被困了半個多小時,維修工撬開一道門縫,我們才爬出來。當(dāng)時我扒著門縫往里看了一眼,電梯轎廂里……鋪滿了白色的長頭發(fā)!就像有人在里面理發(fā)了一樣!”
綠蔭苑A棟!和我只隔了一條馬路!
我的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那汗水滑過脊背的涼意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
昨天我還以為那個“白發(fā)女人”只是我小說里的虛構(gòu)角色,可現(xiàn)在看來,她早就以另一種形式,在現(xiàn)實中留下了痕跡!
我的小說,更像是一個預(yù)言,或者說……一個不斷升級的災(zāi)難現(xiàn)場直播。
就在我心神巨震之際,一條私信提示彈了出來。
是“尋路人”。
我的指尖一僵,仿佛那條信息帶著刺骨的寒意。
我深吸一口氣,點了進(jìn)去。
“你寫得還不夠多,繼續(xù)寫下去,真相就在你筆下。”
短短的一句話,卻像一道命令,不,更像是一個冰冷的詛咒。
他知道我擁有這種能力,他甚至在引導(dǎo)我,或者說,在逼迫我使用它。
他是誰?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還沒來得及回復(fù),口袋里的手機突然瘋狂震動起來。
不是電話,是整棟樓的業(yè)主群,信息正在以每秒十幾條的速度刷新。
“怎么回事?停電了?”
“我家燈在閃!跟鬧鬼一樣!”
“臥槽!你們聽見什么聲音沒有?電梯井里傳出來的!”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業(yè)主群里討論的,正是我剛剛經(jīng)歷過的一切!
緊接著,我的手機屏幕上,一條視頻被發(fā)了出來。
拍攝者似乎正躲在樓道里,鏡頭對著電梯的方向,畫面抖動得厲害。
視頻里,應(yīng)急燈昏暗的光線下,電梯門緊閉著,但從里面,卻傳來一聲巨響,仿佛有什么重物狠狠地砸在了金屬門上!
“砰!”
即使隔著屏幕,那聲音也讓我心臟猛地一縮。
然后,最讓我頭皮發(fā)麻的一幕出現(xiàn)了。
一陣悠遠(yuǎn)而詭異的童謠,從電梯井的深處,幽幽地飄了出來。
“月光光,照地堂,年三十晚,摘檳榔……”
是那個女人的聲音!是那個在負(fù)二層停車場,我聽到的那個聲音!
她回來了!或者說,她從未離開!
恐懼像潮水般將我淹沒。
我猛地從長椅上站起來,看著不遠(yuǎn)處我居住的那棟居民樓。
此刻,它在陽光下看起來和別的樓沒什么兩樣,可我知道,里面已經(jīng)變成了地獄。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斃!
我死死地盯著“尋路人”發(fā)來的那句話——“真相就在你筆下”。
我的能力……我的小說……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我腦中成型。
如果我的文字可以影響現(xiàn)實,那我是不是可以……主動出擊?
我顫抖著打開手機里的文檔,光標(biāo)在空白的頁面上閃爍。
我該寫什么?
我能寫什么?
恐懼和求生的本能瘋狂交織,壓榨著我的每一根神經(jīng)。
時間,我需要時間!
我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在文檔上敲下了一行字:
“童謠停止,邪祟退散十秒?!?/p>
按下保存鍵的那一刻,我?guī)缀跆撁摗?/p>
我死死地盯著業(yè)主群,心臟狂跳,等待著審判。
一秒,兩秒,三秒……
群里突然安靜了下來。
緊接著,有人發(fā)了一條語音,聲音里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停……停了!歌聲停了!”
真的有用!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懼同時涌上心頭。
我真的可以!
十秒!我只有十秒!
我不能再待在這里了,公園里人來人往,誰知道下一個目標(biāo)會不會是他們。
我必須回去,回到那個風(fēng)暴的中心。
最危險的地方,或許才藏著唯一的生機。
我拔腿就跑,沖向那棟已經(jīng)化為魔窟的居民樓。
就在我沖進(jìn)樓門的一瞬間,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從樓梯上跑下來,差點和我撞個滿懷。
是阿杰!他不是回家了嗎?
“寧蒲!”他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把抓住我,“我……我不放心你,就想回來看看你有沒有事。你聽見了嗎?那歌聲又響起來了!”
他的話音未落,那該死的,陰魂不散的童謠,再一次從樓道深處響了起來,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怨毒,仿佛就在我們耳邊。
十秒的時間,到了。
“別問,跟我下樓!快!”我沒有時間解釋,拉著驚慌失措的阿杰就往一樓大廳跑。
樓梯太慢了,而且天知道樓梯間里藏著什么。
現(xiàn)在的唯一希望,就是沖出這棟樓!
我們倆連滾帶爬地沖到一樓大廳,空曠的大廳里回蕩著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歌聲。
就在我們即將沖向玻璃大門的時候,“?!钡囊宦曒p響,我們身側(cè)的電梯門,毫無征兆地,緩緩打開了。
歌聲戛然而止。
我和阿杰的腳步同時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我們機械地扭過頭,望向電梯內(nèi)部。
里面,一個女人安靜地坐在一張破舊的輪椅上。
她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病號服,烏黑的長發(fā)瀑布般垂下,遮住了整張臉。
她的雙手無力地搭在膝蓋上,一動不動,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可我卻能感覺到,在那濃密發(fā)絲的遮擋下,有一雙眼睛,正死死地盯著我們。
阿杰“啊”地一聲短促地尖叫,雙腿一軟,當(dāng)場癱倒在地,褲襠處迅速濡濕一片。
我的大腦在這一刻反而變得異常清晰。
恐懼被一種奇異的憤怒和決絕所取代。
又是你!
又是這種無處可逃的絕望!
我猛地掏出手機,解鎖,點開文檔。
我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快得幾乎出現(xiàn)了殘影。
“此女為詭案殘片所化,可被‘真相之光’驅(qū)逐!”
我?guī)缀跏呛鸾兄谛闹心畛鲞@句話,然后狠狠按下了保存鍵!
下一秒,奇跡發(fā)生了!
午后的一縷陽光,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牽引著,精準(zhǔn)地穿過大廳的玻璃窗,化作一道金色的光柱,不偏不倚地照射在電梯里的那個女人身上!
“——呀啊啊啊啊?。 ?/p>
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嘯從那黑發(fā)之下爆發(fā)出來!
她全身劇烈地顫抖,皮膚像被烙鐵燙到一樣,冒出縷縷黑煙。
那身病號服和那頭黑發(fā),在陽光中迅速化為灰燼,最終,整個身軀都崩潰成一團(tuán)濃郁的黑霧,發(fā)出一聲不甘的嘶吼,徹底消散在光柱之中。
一切,又恢復(fù)了平靜。
大廳里只剩下我和癱在地上的阿杰,以及空氣中那股陽光暴曬后混雜著焦臭的詭異味道。
我贏了……我又一次贏了。
可是,這一次的勝利,卻沒有帶來絲毫的喜悅。
我低頭看著手機屏幕上那行字——“詭案殘片”。
這已經(jīng)是第二次了。
停車場那個唱歌的,是殘片。電梯里這個坐輪椅的,也是殘片。
那……真正的“詭案”本身,又該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我扶著墻壁,大口地喘著粗氣,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感和無力感涌了上來。
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在海嘯中不斷修補堤壩的可憐蟲,堵住了一個缺口,更大的浪潮卻已在身后醞釀。
這棟樓,這個世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我抬頭,環(huán)顧著空無一人的大廳。
陽光依舊明媚,但不知為何,我卻覺得那些落在角落里的陰影,似乎比剛才更加深邃,更加濃重了。
它們仿佛活了過來,在靜靜地蠕動,用一種無聲的方式,嘲弄著我的勝利。
我有一種強烈的預(yù)感。
剛剛那個,不是結(jié)束。
不,那甚至連開始都算不上,頂多……算是一聲招呼。
真正的恐怖,現(xiàn)在才要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