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9)班的教室里,彌漫著早讀前特有的、混雜著包子味和困倦的沉悶氣息。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壓低的背誦聲,還有張一山哈欠連天的嘟囔,匯成一片背景噪音。
江眠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的英語單詞書攤開著,目光卻毫無焦距。指尖無意識地、一遍遍摩挲著褲袋里那枚青銅鈴冰涼的紋路。一夜過去,那凹凸的觸感仿佛已不再是金屬的冰涼,而是某種烙進皮肉深處的印記,帶著昨夜殘留的寒意和沉重。路燈下林晞蜷縮哭泣的單薄身影,她死死攥著父親照片時的絕望,蘇教授那深潭般平靜卻壓迫感十足的目光,還有照片背景里那座沉重、冰冷、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青銅之門”……這些畫面在他腦海里反復灼燒、沖撞,攪得他心神不寧。
他下意識地望向斜后方靠窗的位置。
那里,是空的。
林晞的座位空蕩蕩的。桌面收拾得異常干凈,連一片紙屑都沒有留下,像一塊被硬生生剜掉的空白,突兀地鑲嵌在擁擠的教室里。一種難以言喻的失落和擔憂沉甸甸地壓在江眠心頭。她怎么樣了?是因為昨晚的事?還是…病了?
“哎,眠哥,看什么呢?”張一山叼著半截油條湊過來,順著江眠的目光望去,“哦,林晞???聽說她媽一早就給老周打電話請假了,好像是…家里有事?”他含糊地說著,眼神里帶著點心照不宣的八卦意味。
江眠收回目光,沒接話,只是“嗯”了一聲,手指在青銅鈴上按得更緊了些,冰涼的觸感似乎能稍稍壓住心頭的煩亂。
第一節(jié)課是周老師的語文。他走進教室,目光習慣性地掃過全班,在林晞空著的座位上停頓了一瞬,鏡片后的眼神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隨即恢復如常。他沒有多問一句,仿佛那空缺本就該在那里。只是講課的聲音,似乎比平時更沉了幾分。
沉悶的課一節(jié)接著一節(jié)。物理課上復雜的電磁場公式在眼前扭曲變形,化學方程式也失去了往日的邏輯。江眠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可思緒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那棟爬滿枯藤的紅磚小樓,飄向那扇緊閉的、透不出一點光亮的窗戶。
終于熬到了課間操時間。刺耳的鈴聲像是解脫的號角,教室里瞬間沸騰。桌椅碰撞聲、喧嘩笑鬧聲、催促聲匯成巨大的聲浪,裹挾著人群涌向操場。
江眠隨著人流走下樓梯,穿過連接教學樓和操場的露天長廊。深秋的風灌進來,吹得人一個激靈。操場上,各個班級正在集合,高音喇叭播放著節(jié)奏強勁的音樂。張一山在他旁邊興奮地比劃著什么,另一個男生大聲笑著回應。
就在這喧囂鼎沸、人聲嘈雜到了極致的時刻——
嗡!??!
江眠褲袋里的青銅鈴毫無征兆地爆發(fā)出一次前所未有的劇烈震動!那感覺絕非昨夜傳遞林晞位置時的溫熱共鳴,而是一股極其尖銳、冰冷刺骨的麻電感!像一根冰錐,毫無預兆地狠狠扎進他緊貼著口袋的大腿肌肉,瞬間穿透皮肉,沿著脊椎骨一路竄上后腦勺!
“嘶——!”江眠痛得倒抽一口冷氣,渾身猛地一僵,腳步瞬間釘在原地!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來。
“怎么了眠哥?踩釘子了?”旁邊的張一山被他嚇了一跳。
江眠根本顧不上回答。那股冰冷的麻電感還在后腦勺突突地跳,帶著一種強烈的、近乎本能的警示意味!他猛地抬頭,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目光銳利地穿透喧鬧混亂的人群,死死投向長廊盡頭的方向——
一個穿著校服的纖瘦身影正低著頭,貼著墻根,逆著涌向操場的人流,匆匆朝著實驗樓的方向走去。
是林晞!
林晞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眼下帶著明顯的青影,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她走得很快,幾乎是逃也似的,單薄的身影在穿著臃腫校服的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她一只手緊緊捂著書包的側袋。
而就在她緊捂的那個帆布側袋里——
一抹極其幽微、卻無比清晰的藍色光芒,正穿透深色的帆布布料,有節(jié)奏地明滅閃爍!那光芒的輪廓,在江眠被青銅鈴劇烈震動所高度聚焦的視線里,清晰地勾勒出一個…鈴鐺的形狀!大小、輪廓,與他口袋里那枚來自三星堆的青銅鈴,何其相似!更讓他頭皮發(fā)麻的是,那帆布下透出的幽藍光芒閃爍的節(jié)奏,竟與他褲袋里仍在嗡嗡震鳴的青銅鈴,隱隱形成了某種…共振!
是它!林晞手里也有一個!是她父親留下的?!
昨夜照片上那座冰冷的“青銅之門”,蘇教授諱莫如深的眼神,林晞絕望的哭泣…所有的線索瞬間被這幽藍的共鳴光芒串聯起來,在江眠腦海中炸開一道驚雷!林晞請假根本不是因為“家里有事”!她是帶著那個鈴鐺,要去做什么?!
“林晞!”江眠脫口而出,聲音在巨大的廣播音樂和喧鬧聲中顯得微弱。
林晞的身影猛地一頓!她似乎聽到了,倉惶地回頭看了一眼。隔著攢動的人頭,她的目光與江眠焦灼的視線在空中短暫碰撞。那眼神里沒有驚訝,只有一種深重的、近乎絕望的疲憊和一絲被撞破的慌亂。她飛快地轉過頭,腳步更快,幾乎是跑了起來,瞬間消失在通往實驗樓拐角的陰影里。
“哎?林晞?她怎么往那邊跑?”張一山也看到了,一臉莫名其妙,“不上操了?”
江眠的心臟狂跳得如同擂鼓,后腦勺還在隱隱作痛發(fā)麻。他顧不上解釋,猛地推開擋在身前的張一山,拔腿就追!
“喂!江眠!你去哪?馬上要點名了!”張一山在身后大喊。
江眠充耳不聞。他像一尾逆流的魚,在涌向操場的人潮中奮力穿梭,撞開一個個錯愕的肩膀。廣播音樂震耳欲聾,人群的喧嘩如同潮水拍打耳膜,但他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前方那個消失在拐角的身影,和褲袋里那枚仍在持續(xù)發(fā)出低沉嗡鳴、溫度急劇攀升的青銅鈴上。
他沖過長廊盡頭,拐進通往實驗樓的僻靜小徑。這里遠離操場的喧囂,只有風吹過光禿禿的梧桐樹枝發(fā)出的嗚咽聲。林晞的身影就在前方幾十米處,正朝著實驗樓那扇沉重的、平時很少開啟的舊側門跑去。她依舊死死捂著書包側袋,那抹幽藍的光芒在相對昏暗的環(huán)境下更加清晰,如同她身上一個不安的、跳動的傷口。
“林晞!等等!”江眠一邊追一邊喊。
林晞的腳步更快了,幾乎是沖刺般地撲到那扇漆色斑駁的舊鐵門前。她慌亂地從口袋里掏出一串鑰匙,手指顫抖著在其中尋找。
就在她的指尖觸碰到其中一枚古銅色、樣式奇特的鑰匙時——
嗡!?。?/p>
江眠褲袋里的青銅鈴猛地又是一次更加狂暴的震動!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刺痛,而是滾燙!仿佛瞬間被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腿上!灼痛感伴隨著一股強烈的、帶著警告意味的意念沖擊著他的神經!危險!不能讓林晞打開那扇門!
“別開!”江眠用盡全力嘶吼,同時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
林晞被他吼得渾身一顫,鑰匙“當啷”一聲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她驚愕地回頭,臉上血色盡褪。
江眠沖到近前,劇烈地喘息著,一把抓住了林晞冰涼的手腕,阻止她彎腰去撿鑰匙。他的目光死死盯著林晞緊捂的書包側袋,那幽藍的光芒正透過帆布,急促地閃爍著,仿佛一顆瀕臨失控的心臟。
“那里面…是什么?”江眠的聲音因為急促的喘息和心頭的驚濤駭浪而嘶啞,“你爸…留下的鈴鐺?和你照片上…X區(qū)的門…是不是有關?”
林晞的手腕在江眠手中劇烈地顫抖起來。她想要掙脫,眼神里充滿了抗拒和恐懼,嘴唇翕動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書包側袋里的藍光閃爍得更加急促、更加不穩(wěn)定。
就在這時,一陣沉穩(wěn)的腳步聲從不遠處的梧桐樹后傳來。
兩人同時一驚,猛地轉頭望去。
蘇文清教授靜靜地站在那里。依舊是那件米白色的羊絨開衫,氣質沉靜,細框眼鏡后的目光如同深秋的潭水,平靜無波地落在他們緊握的手腕上,落在林晞緊捂的書包側袋透出的幽藍光芒上,最后,定格在江眠因為緊張和灼痛而微微扭曲的臉上。
她的出現,沒有聲音,卻像一塊巨大的寒冰,瞬間凍結了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