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票的結(jié)果，冰冷如鐵幕，轟然落下。
游戲繼續(xù)的裁定，像一層無形的隔膜，將李明基和成奇勛與其他玩家徹底隔開。
兩人如同攜帶瘟疫，所到之處，人群自動退避三舍，投來的目光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憤怒，甚至是一絲幸災(zāi)樂禍。
空氣中彌漫著無聲的排斥。
領(lǐng)取食物時，兩人沉默地排在隊伍末尾，領(lǐng)取了自己那份寡淡的飯盒。
他們找了一個遠離人群的角落坐下。
冰冷的塑料飯盒捧在手里，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這份孤絕，竟意外淬煉出一絲微弱的忠誠。
390號正倍，成奇勛那耿直的朋友，毫不猶豫地端著飯盒坐到了他們身邊。
臉上沒有半分遲疑，只有純粹的擔(dān)憂和磐石般的堅定。
“奇勛，我陪著你們?！闭兜穆曇舨桓撸瑓s像一塊投入死水的石頭，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甸甸的真誠。
成奇勛看著正倍，這個在之前混亂中唯一挺身而出，用身體阻攔過憤怒拳腳的朋友，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暖流同時涌上心頭。
他喉嚨發(fā)緊，重重地點了點頭，所有感激都哽在喉間。
李明基也為之動容，在這充斥著背叛與算計的地獄里，正倍這份不離不棄的情誼，簡直是污濁泥潭中涌出的一股清泉，珍貴得令人心頭發(fā)顫。
然而，這份“清流”之外，一個更加意外、也更加令人不安的身影，端著飯盒，緩步走了過來。
——是001號。
他臉上掛著一種精心調(diào)試過的關(guān)切，步履沉穩(wěn)地來到三人旁邊，目光在成奇勛和李明基身上停留，聲音溫和地問道：“兩位先生，剛才場面混亂，你們……沒有受傷吧？”
他的目光掃過李明基嘴角未干的血跡和成奇勛淤青的眼角。
李明基和正倍幾乎是瞬間繃緊了神經(jīng)！
李明基的眼神銳利如鷹隼，毫不掩飾地刺向001號，試圖從他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肌肉牽動中，剝開那層偽裝的皮囊，窺見其下的真實。
這個15年冠軍，剛剛還站在對立面，甚至間接導(dǎo)致了他們被圍攻，此刻的噓寒問暖，是遲來的歉意，還是裹著蜜糖的毒餌？
正倍也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帶著警惕。
唯獨成奇勛，反應(yīng)有些不同。
001號那句“我也是來拯救這些人”的宣言，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異樣的漣漪。
在這以命相搏的煉獄里，除了同樣背負著沉重過往、意圖拯救大家的“同類”。
他實在無法理解，一個坐擁456億巨富的前冠軍，還有什么理由甘愿重返此地，再次踏入這吞噬生命的漩渦。
錢花光了？念頭閃過即被碾碎。
他看向001號的目光，敵意淡了些，多了幾分審視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志同道合？
“沒什么大礙?！背善鎰椎穆曇羯硢?，帶著濃重的疲憊，但還算平穩(wěn)。
他放下飯盒，目光沉沉地直視001號，“你……有事？”
他刻意省略了稱謂，劃出一道無形的界限。
001號似乎敏銳地捕捉到了成奇勛態(tài)度那微妙的松動。
他順勢在成奇勛身旁坐下，動作自然流暢，卻帶著一種無形的氣場，讓旁邊的李明基和正倍更加警惕。
“很抱歉?！?01號微微低下頭，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愧色”，聲音低沉而誠懇：
“關(guān)于剛才……我并非有意拆穿你們的謊言。我明白，你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大家清醒，為了帶大家離開這個地獄?！?/p>
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成奇勛，“你們的初衷是好的，是……高尚的?！?/p>
李明基聽著這“高尚”的評價，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強行壓下一聲冷笑，低頭扒拉著毫無滋味的飯粒，耳朵卻豎得筆直。
成奇勛的眉頭卻緊緊皺了起來。
001號的道歉非但沒有讓他釋懷，反而像一根刺，扎進了他心中的疑惑。
“既然你知道我們的初衷，為什么還要揭穿？”他的聲音不由得提高了幾分，帶著壓抑的激動和不解：
“如果你也認同我們的目標(biāo)，為什么不幫著我們把那個謊繼續(xù)圓下去？！讓所有人都相信主辦方就是背信棄義、欺騙所有人的小人！那樣大家才會徹底死心，才會跟著我們一起離開！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被那該死的456億迷了心竅，爭著搶著往火坑里跳！”
成奇勛越說越激動，手指死死攥緊飯盒邊緣，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塑料盒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001號被這連珠炮似的質(zhì)問逼得微微一滯。
他臉上“愧色”更深，再次低下頭，肩膀似乎都微微垮塌下來，顯得無比沉重。
“對不起……”他喃喃道，聲音里充滿了掙扎，“雖然……你們的方法或許有效……但是……欺騙大家真的就是正確的嗎？”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光芒，聲音也陡然變得堅定有力：
“主辦方在這件事上，確實沒有欺騙！獎金是真實的！規(guī)則是透明的！我們不應(yīng)該用謊言去對抗規(guī)則！那樣我們和他們有什么區(qū)別？我們要做的，是讓大家看清真相！看清這金錢游戲背后血淋淋的本質(zhì)！讓他們自己醒悟！讓他們從內(nèi)心拒絕成為金錢的奴隸！而不是被另一個謊言蒙蔽雙眼帶出去！那樣帶出去的，還是清醒的人嗎？還是被另一種欺騙束縛的奴隸！”
他的話語擲地有聲，帶著不容置疑的道德高度。
這番“正邪分明”的言論，讓成奇勛徹底愣住了。
他張了張嘴，一時竟找不到反駁的話語。
001號的邏輯看似無懈可擊，充滿了道德的高地感，卻讓成奇勛感到一種強烈的虛幻和不切實際。
在這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絕境里，談?wù)摗罢嫦唷焙汀芭`”？
李明基終于忍不住，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嗤笑，打破了這短暫的沉默。
“呵。”李明基抬起頭，目光如冰冷的刀鋒，直刺001號，“這位先生，您的想法……真的很偉大，偉大得像個童話?！?/p>
他語帶譏諷，卻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平和”：“但現(xiàn)實是，我們身在地獄！現(xiàn)在，我們要做的是把所有人從這口沸騰的油鍋里撈出來！用什么方法重要嗎？卑鄙？下作？只要能救命，那就是好方法！您那套‘讓人自己醒悟’的理論……”
李明基的視線越過001號，落在遠處安靜吃飯的金純熙身上，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太慢了，也太奢侈了。我們等不起，有些人……更等不起?！?/p>
成奇勛沉默著，他看向李明基，又瞥了眼身旁正倍擔(dān)憂的神情，最后將目光定格在狂熱的001號身上。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點了點頭，聲音沉重：“說得對……現(xiàn)在，活下去，離開這里，比什么都重要。
“手段……顧不上了?！彼x擇了現(xiàn)實，放棄了001號那看似高尚卻遙不可及的理想。
001號臉上那“殉道者”般的光芒瞬間黯淡下去，如同被戳破的幻影。
他再次低下頭，肩膀微微聳動，聲音細若蚊吶，充滿了“失落”和“自責(zé)”：“抱歉……是我的想法……太天真了。我……我太理想化了?！?/p>
他反復(fù)咀嚼著“天真”這個詞，顯得無比沮喪。
氣氛再次陷入一種沉重的、帶著尷尬的沉默。
只有遠處其他玩家模糊的交談聲和咀嚼食物的聲音傳來，更顯得這角落的寂靜令人窒息。
正倍實在受不了這壓抑，他清了清嗓子，試圖打破僵局，臉上擠出一個有些生硬的笑容：
“那個……說起來，真的像做夢一樣！一場游戲里，居然……居然同時出現(xiàn)了奇勛你和這位001號先生，兩位冠軍！而且……”他小心翼翼地覷著兩人的臉色
“你們都是為了……為了救大家才回來的？”他的眼神里充滿了不可思議。
這問題本身，在這血腥之地，就帶著一種荒誕的悲涼。
李明基也點了點頭，目光在眼前這兩位冠軍身上逡巡，心中的疑惑如同藤蔓般瘋長。
這概率，低得離譜。
這動機，天真的可疑。
尤其是這位001號……
“我必須摧毀這個游戲！”成奇勛的聲音陡然響起，打破了李明基的思緒。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刻骨的冰冷和燃燒的恨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冰渣。
“我要讓那些躲在幕后，把我們當(dāng)牲畜一樣玩弄、看著我們自相殘殺取樂的混蛋……付出最慘痛的代價！”他的拳頭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指關(guān)節(jié)瞬間通紅。
那眼神中的悲憤和決絕，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熔巖，足以焚毀一切。
這熾烈到極致的恨意仿佛瞬間“點燃”了001號。
他猛地抬起頭，臉上的“沮喪”與“失落”一掃而空，瞬間被一種“同仇敵愾”的、近乎同步的“憤恨”所覆蓋。
他甚至模仿著成奇勛的語氣和姿態(tài)，咬牙切齒，從齒縫里擠出低吼：“我也是！我回來，就是要讓那些……那些混蛋……付出代價！讓他們也嘗嘗……被碾碎的絕望！”
他的表演堪稱教科書級別，表情扭曲，語氣激憤，身體因“憤怒”而劇烈顫抖。
然而，李明基的瞳孔卻驟然收縮——在那雙“燃燒”著熊熊怒火的眼底最深處。
在那轉(zhuǎn)瞬即逝的、被完美演技掩蓋的縫隙里，他似乎捕捉到了一絲冰冷的、毫無感情的審視。
如同毒蛇吐信，快得讓人以為是幻覺。
“這就是……經(jīng)歷過痛苦洗禮的冠軍們共同的選擇嗎？”李明基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心中暗忖，疑慮的藤蔓上悄然生出尖刺。
“話說……”正倍再次充當(dāng)了緩和氣氛的角色，他好奇地輪流看著三人，“你們都是怎么進來的??？我是去看女兒的路上，被一個穿西裝、說話神神秘秘的家伙攔住，非要跟我玩打畫片，然后就推薦我來了?！?/p>
他撓了撓后腦勺，一臉“倒了血霉”的無奈。
“差不多。”李明基接口，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情緒，“我是在地鐵站，也是被一個西裝男纏上，玩了場該死的打畫片?！?/p>
“我是在一個江邊?！?01號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刻意營造的飄忽感，仿佛沉入了某個黑暗的記憶漩渦。
“夜色很沉……江水很冷……刺骨的冷……那個男人，也是那樣，像幽靈一樣出現(xiàn)了?！彼拿枋鰳O其簡略，卻用“冷”字反復(fù)渲染，意圖喚起共鳴。
“那個西裝男……”成奇勛的聲音突然響起，異常低沉，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寒意。
他抬起頭，目光空洞地望向宿舍冰冷的鐵質(zhì)天花板，仿佛回到了那個濕冷腥咸的雨夜，“他已經(jīng)死了。”
這句話如同平地驚雷！
李明基、正倍、甚至001號，都猛地轉(zhuǎn)頭看向他，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
“死了？！”正倍失聲驚叫，飯盒差點脫手。
“怎么死的？”李明基追問，眼神銳利如刀，瞬間刺向成奇勛。
成奇勛的目光緩緩聚焦，帶著一種冰冷的麻木，掃過三人震驚的臉，最后停留在自己微微顫抖的手上，仿佛還能感受到那晚的冰冷和硝煙味。
“他和我……玩了一場左輪手槍的賭命游戲?！彼穆曇舾蓾孟裆凹埬Σ林穷^，“六分之一的概率……他輸了?！?/p>
他停頓了一下，仿佛用盡了力氣才擠出最后幾個字：“就在我面前……‘砰’的一聲……血……濺得到處都是……”
他閉上眼睛，身體難以抑制地顫抖了一下，那個血腥的畫面再次浮現(xiàn)在他眼前。
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正倍倒吸一口涼氣，臉色發(fā)白。
李明基眉頭緊鎖，若有所思。
001號則深深地低下頭，整張臉埋入陰影之中，看不清絲毫表情。
絕望、死亡、血腥的回憶，像無形的巨石壓在李明基與成奇勛、正倍的心頭。
“那個……”001號似乎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將這令人窒息的氛圍驅(qū)散些許，再次抬起頭時，臉上已經(jīng)努力恢復(fù)了平靜，甚至擠出一絲極其勉強的笑容，如同面具上裂開一道縫。
“氣氛太沉重了……不如我們互相正式認識一下吧？畢竟……現(xiàn)在也算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他試圖用輕松的語氣打破這冰封的僵局，但效果微乎其微，那聲音在死寂中顯得格外突兀。
他率先開口，聲音平穩(wěn)無波，聽不出任何破綻：“我叫黃仁昊?！?/p>
他報出這個名字，語氣自然流暢，如同陳述一個既定事實。
他其實最初編造了一個假名“吳零一”。
但李明基與成奇勛的謊言與挑唆，迫使管理員在播放15年奪冠視頻時，暴露了他的真實游戲檔案和銀行賬戶信息——黃仁昊，這才是他無法抹去的烙印。
正倍立刻接話，試圖用活力沖淡陰霾：“樸正倍！正直加倍的正倍！”
“李明基?！崩蠲骰院喴赓W，目光依舊沉靜如水。
“成奇勛?！背善鎰纂S口應(yīng)道，心神似乎還沉溺在西裝男爆頭的血色回憶里，顯得有些恍惚。
然而，就在黃仁昊以為這小小的、徒勞的“破冰”勉強成功之際。
成奇勛像是突然被一道閃電擊中！
他猛地抬起頭，眼珠因極度的驚駭而暴突，死死鎖定黃仁昊那張看似平靜的臉。
臉上所有的肌肉都因震驚而扭曲，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等等！”成奇勛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沖擊而徹底變調(diào)，甚至有些尖銳，“你剛才說……你叫什么？！黃仁昊？！”
他幾乎是嘶吼出來的，身體猛地前傾，仿佛一頭擇人而噬的困獸，要穿透黃仁昊的皮囊看清其下的真相。
黃仁昊被這突如其來的、火山爆發(fā)般的劇烈反應(yīng)弄得猝不及防，下意識地點頭確認：“啊…對，黃仁昊。怎……怎么了？”
他臉上迅速堆砌起恰到好處的、混合著困惑與無辜的表情。
成奇勛沒有立刻回答。
他如同石雕般僵在原地，瞳孔因為巨大的震驚而急劇收縮。
黃仁昊……黃仁昊！這個名字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記憶深處！
他的腦海中，瞬間被另一張年輕、執(zhí)著、燃燒著無盡悲傷與瘋狂怒火的臉龐所占據(jù)！
那個三年前不惜一切代價潛入游戲臥底、只為尋找失蹤兄長的警察——黃俊昊！
如今與他秘密合作、誓要摧毀這個罪惡游戲的戰(zhàn)友！
黃俊昊無數(shù)次在他面前提起的那個名字，那個支撐著他不顧生死、闖入地獄也要尋回的至親……
——黃仁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