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李明基如同凝固的石雕,背脊緊抵粗糙的水泥墻,目光死死鎖在門口那片被慘白燈光切割出的昏暗光影里。
每一次門軸的細(xì)微呻吟,都讓他心臟驟停一拍,又在看清來人后艱難搏動。
冰冷的空氣裹挾著濃重的血腥和汗?jié)n氣味,沉甸甸壓在肺葉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腥甜。
時間被無形的手拉得粘稠漫長,每一秒都浸透無聲的煎熬。
直到沉重鐵門再次推開,金純熙單薄的身影在成奇勛、正倍和大虎的簇?fù)硐鲁霈F(xiàn)。
他才猛地呼出憋在胸腔幾乎窒息的濁氣,緊繃如弦的神經(jīng)驟然松懈,身體幾乎脫力地滑落一寸。
然而他并不知曉,原以為不會拿性命冒險的黃仁昊,終究還是在這場游戲里,給成奇勛等人增添了難度。
“謝謝你們……接受了我?!苯鸺兾醯穆曇艉茌p,帶著劫后余生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她微垂著頭向成奇勛幾人道謝。
成奇勛神色溫和,輕輕擺手,目光平靜地看向金純熙:“是333號請求我們照顧你的。”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穿透宿舍壓抑的嘈雜,像投入死水的石子。
這句話如同瞬間點(diǎn)燃的引線。
話音未落。
李明基的身影已如離弦之箭從墻角陰影里彈射而出,瞬間切斷金純熙與成奇勛的短暫對視,強(qiáng)硬地?fù)踉谒砬啊?/p>
“純熙?!崩蠲骰穆曇魩е鴱?qiáng)行壓抑的沙啞,目光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急切搜尋每一寸細(xì)節(jié),“怎么樣?身體還好嗎?”
關(guān)切的話語脫口而出,帶著深入骨髓的擔(dān)憂,他下意識伸手想抓住她微涼的手腕,仿佛那是確認(rèn)她存在的唯一錨點(diǎn)。
金純熙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側(cè)過頭,避開他過于灼熱的視線。
那只被他握住的手,如同被無形的火焰燙到。
她開始緩慢卻堅(jiān)決地、一根手指接著一根手指地,從他滾燙粗糙的掌心里抽離。
空氣凝固了幾秒,她低垂的眼睫劇烈顫動一下,最終只低低吐出兩個字:“沒……沒事。”
聲音輕得像隨時消散的風(fēng),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她猶豫片刻,渾身像被抽空力氣,肩膀頹然垂落,轉(zhuǎn)身便要離開眾人視線。
李明基心里猛地一緊,身體先于意識反應(yīng)。
在她轉(zhuǎn)身瞬間,他再度伸手,動作更快更穩(wěn),帶著不容抗拒的堅(jiān)持,緊緊攥住她纖細(xì)的手臂,力道極大,指尖幾乎要嵌進(jìn)她單薄的外套布料。
“嘿!這倆人什么關(guān)系?”正倍困惑地?fù)现竽X勺,用胳膊肘撞大虎,眼神在李明基緊抓不放的手和金純熙抗拒緊繃的背影間逡巡。
大虎茫然聳肩,粗壯胳膊環(huán)抱胸前:“不知道,看著怪怪的?!?/p>
一旁的黃仁昊嘴角悄然勾起一抹洞悉一切的弧度。
目光在李明基緊繃的側(cè)臉和金純熙微顫的肩膀上短暫停留。
最終落在成奇勛若有所思的臉上,輕輕搖頭,什么也沒說。
那笑容里藏著洞悉一切、深不可測的緘默。
就在這片無聲的僵持被疑惑填滿時。
那令人心悸的、冰冷毫無起伏的聲音,再次從□面具管理者的口中傳出:
“恭喜各位玩家,通過第二項(xiàng)游戲?,F(xiàn)在公布第二項(xiàng)游戲結(jié)果。”
毫無感情的宣告聲中,管理者遙控操作。
象征死亡與財富的巨大透明存錢罐從天花板深處緩緩降下,懸停在宿舍中央,散發(fā)著令人不安的幽光。
刺眼頂燈驟然聚焦,無數(shù)韓元紙幣如狂風(fēng)卷起的枯葉,又像裹挾亡魂的冥鈔,嘩啦啦、鋪天蓋地傾倒入罐。
紙鈔摩擦碰撞的“沙沙”聲,此刻聽來竟像無數(shù)細(xì)小絕望的哀嚎。
罐子底部,金黃厚重的鈔票層層堆疊,宛如凝固的金箔,散發(fā)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第二項(xiàng)游戲中,共淘汰110人,累積獎金201億韓元。剩余玩家255人,平均每人獎金7882萬3530韓元?!?/p>
冰冷的數(shù)字像重錘砸落。
李明基瞳孔猛地縮成針尖,死死盯著存錢罐底部那片刺目、仿若熔金凝固的金黃。
強(qiáng)烈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憤怒瞬間攫住心臟,幾乎沖破胸膛。
他用力閉眼,牙關(guān)緊咬,下頜線繃得死緊,幾乎能聽到牙齒摩擦的咯咯聲。
“原主啊原主,你欠的債簡直天文數(shù)字!老子豁出命玩兩場,拼死拼活,這點(diǎn)錢連欠債的零頭都抵不上!”
無聲的咆哮在他腦海瘋狂沖撞,帶著被命運(yùn)徹底愚弄的無力感。
短暫的死寂后,宿舍轟然炸開!
“沒搞錯吧?才這點(diǎn)錢?”一個瘦高個男人猛地推開身邊人,箭步上前,仰頭指向懸空的存錢罐,聲音因極度失望和貪婪而尖利刺耳:
“連1億都沒有?8千萬都沒有?玩命就值這點(diǎn)錢?!”
“才淘汰110人?”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擠到前面,粗魯?shù)刂钢拮油倌瓩M飛:
“糊弄鬼呢?老子親眼看見前面那隊(duì)人差不多死光!血淌得跟河一樣!你們瞎了?再數(shù)一次!死人比這多得多!肯定更多!”
“就是!再數(shù)一次!”
“這點(diǎn)錢打發(fā)叫花子?”
“我們流的血就值這點(diǎn)?”
不滿、質(zhì)疑、憤怒的聲浪如沸騰的油鍋,瞬間淹沒整個空間。
絕望和赤裸的貪婪扭曲著一張張疲憊血污的臉。
他們揮舞著手臂,唾沫橫飛,剛才劫后余生的慶幸蕩然無存,只剩對金錢的瘋狂渴求和對冰冷數(shù)字的歇斯底里質(zhì)疑。
李明基看著眼前被金錢蒙蔽雙眼、被游戲玩弄于股掌的人們,一股難言的悲涼和冰冷的諷刺涌上心頭。
他松開金純熙的手臂,仿佛瞬間被抽走了力氣,用一種近乎嘆息、卻能穿透嘈雜喧囂的聲音低語:
“人有兩顆心,一顆是貪心,一顆是不甘心?!?/p>
這句話像投入沸騰油鍋的冰珠。
金純熙倏然轉(zhuǎn)頭,澄澈中裹挾著疲倦與戒備的目光,如鋒芒般直直刺向他,心中滿是困惑與無聲的質(zhì)問:“你是在說你自己嗎?”
她微蹙的眉尖寫滿對他此刻“清醒”的無法理解。
成奇勛也清晰地聽到了。
他猛地僵在原地,緩緩回過頭,鷹隼般的目光如利刃般剜在李明基臉上,意味深長地凝視著他。
眼神極其復(fù)雜,有震驚,有嚴(yán)厲的審視,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共鳴。
但他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緊抿嘴唇,唇線繃成蒼白的直線,將目光重新投向那些狂躁被欲望吞噬的玩家,眼神深處是更深的憂慮和無力。
“自己要怎么撕開蒙在所有人眼前的金錢迷霧?怎么救出這些被貪婪與不甘吞噬的靈魂?”
沉重的念頭像巨石壓得他幾乎窒息。
他沒注意到,身旁的黃仁昊早已將他剎那間的掙扎與痛苦盡收眼底。
那雙如深潭般平靜的眼眸深處,閃過一抹難以捉摸的暗芒。
“我們非常理解各位的心情?!睆V播里毫無波瀾的電子音再次響起,帶著居高臨下的冰冷寬容,“但我們給各位的機(jī)會之門,始終向各位敞開?!?/p>
“決定下一局游戲進(jìn)行與否的投票,現(xiàn)在開始?!惫芾碚叩男嫒缱罱K的審判槌音,重重敲下。
“本次投票從001號開始?!?/p>
“請001號進(jìn)行投票?!?/p>
黃仁昊幾乎在廣播落音的瞬間就動了。
他毫無猶豫,甚至沒再看所有人一眼,大步流星走向投票臺,手掌干脆利落帶著決絕的意味,重重按向象征拒絕的紅色【X】按鈕。
冰冷的電子提示音“滴”地響起,尖銳刺破緊張的空氣。
他投完票,默默站到一旁,雙手插袋,眼神平靜地掃過騷動的人群,姿態(tài)如拒絕融化的堅(jiān)冰,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寒氣。
眼看投票結(jié)果再次向O方傾斜,黃仁昊猛地轉(zhuǎn)身面向躁動的人群,聲音拔高,帶著近乎嘶啞從胸腔擠壓出的“懇切”:
“醒醒吧!看看周圍!看看我們死了多少人!前面是地獄!繼續(xù)下去,我們所有人都會被這該死的游戲嚼碎吞掉,骨頭渣子都不剩!想想外面!想想家人!再多的錢,死了就什么都沒了!”
他的聲音因激動而劇烈顫抖,額角青筋如虬龍暴起。
“家人?家人等著我的錢救命呢!”一個中年男人紅著眼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獸吼道,粗暴地推開黃仁昊伸出的手,“滾開!別擋老子的發(fā)財路!”
“就是!老子欠高利貸,出去也是死!不如在這搏一把大的!死了拉倒!”另一個男人揮舞著拳頭附和,臉上是孤注一擲的瘋狂,眼神渾濁。
“001號,你自己以前贏了大錢,現(xiàn)在倒裝圣人?”陰陽怪氣如毒蛇吐信的聲音響起,是林正大,刻薄的臉上堆滿譏諷不屑:
“怎么?怕我們搶你獎金池?怕我們這些‘下等人’也拿到你那‘狗屎運(yùn)’?省省你的假慈悲!自己吃飽撐了不管別人死活?呸!虛偽!”
林正大的話像淬毒的匕首,精準(zhǔn)挑動了人群最敏感陰暗的神經(jīng):
“第一局之后2500萬,第二局之后7800萬,要是再來一局的話獎金會翻三倍之多!也就是至少會有2億4千萬!這樣的金額,只有蠢貨才會放棄!”
更多嫉妒、不滿與敵視的目光如冰冷的箭矢,齊刷刷射向黃仁昊和成奇勛。
污言穢語如骯臟的泥漿潑來:
“偽君子!”
“站著說話不腰疼!”
“滾開!別耽誤老子投票發(fā)財!”
……
“可是……”一個微弱帶著濃重哭腔和瀕臨崩潰絕望的聲音,艱難地穿透辱罵的浪潮。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英美蜷縮在角落最深的陰影里,瘦弱的肩膀劇烈抖動,臉上涕淚橫流,眼神渙散失焦,充滿了被碾碎的絕望:
“我堅(jiān)持不下去了……嗚嗚嗚……求求你們,讓我離開吧!我真的好想回家……好想媽媽……我不想死……不想死在這啊……求求你們……”
凄楚無助、撕心裂肺的哀求,像冰冷的錐子刺破了部分人狂熱的外殼,露出了底下同樣脆弱的恐懼。
宿舍沸騰的喧囂如同被潑了一盆冰水,驟然安靜。
不少人臉上的瘋狂僵住了,眼神閃爍不定,浮現(xiàn)劇烈的掙扎和一絲被喚醒的動搖。
英美的哭聲像尖銳的針,短暫刺破了被貪婪和不甘吹脹的巨大氣球。
死寂沉重如鉛塊般蔓延,只剩英美壓抑不住斷斷續(xù)續(xù)令人心碎的抽泣,在空曠冰冷的宿舍回蕩,敲打著每一顆被恐懼和欲望撕裂的心。
然而死寂只持續(xù)了片刻,脆弱不堪一擊。
很快,更多的手帶著近乎麻木、被絕望催生的決絕,重重地、毫不猶豫地拍在象征貪婪延續(xù)的藍(lán)色【O】按鈕上。
就連正倍、趙賢珠、樸容植也按下了【O】。
清脆的“滴答”聲連成一片,冰冷急促,無情碾碎了英美絕望的哭泣和成奇勛眼中最后微弱如風(fēng)中殘燭的希望。
冰冷的電子屏幕上,藍(lán)色的光柱如貪婪的藤蔓瘋狂滋長。
最終以十幾票的優(yōu)勢,死死地、徹底地壓倒了代表理智生存的、孤零零悲壯的紅色光柱。
結(jié)果不言而喻——O方勝利。
成奇勛與黃仁昊沉默地對望。
黃仁昊從成奇勛眼中看到了深不見底的疲憊和無聲的沉重了然。
空氣仿佛凝成鉛塊,沉沉壓在每個人胸口。
唯有正倍的道歉聲不斷飄向成奇勛、黃仁昊、李明基、金純熙和大虎。
可此刻,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上一次投票失敗的無力感,此刻加倍沉甸甸壓在成奇勛的肩頭。
……
領(lǐng)取那點(diǎn)可憐的、象征性的食物時,李明基的目光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尋著。
很快鎖定了隊(duì)伍末尾默默等待的纖細(xì)脆弱身影。
他快步過去,不由分說將自己領(lǐng)到的牛奶塞到金純熙手里。
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她冰冷的手背。
“拿著?!彼穆曇舻统翈е蝗菥芙^的強(qiáng)硬,沒給她反應(yīng)時間便迅速轉(zhuǎn)身融入人潮。
留下金純熙怔在原地,指尖無意識地收緊,捏著那盒殘留他掌心微弱溫度的牛奶。
“你認(rèn)識那女孩?”
蒼老疲憊如老舊風(fēng)箱的聲音在李明基身后響起。
他腳步一頓回頭,是張金子。
老太太佝僂著背像被風(fēng)雪摧殘的老樹,渾濁的眼睛望著金純熙的方向,臉上深刻的皺紋刻滿化不開的憂慮和深不見底的哀傷。
“嗯?!崩蠲骰喍虘?yīng)聲,目光追隨著金純熙,聲音低沉沙啞,“她是我一個……朋友?!?/p>
“朋友”兩字說得艱澀。
張金子緩緩點(diǎn)頭,布滿老年斑的手無意識地揪著衣角。
她湊近一步,身體微傾,聲音壓得極低,帶著近乎耳語的神秘和無法言說的悲戚:
“我告訴你啊……那女孩,肚子里懷著個小寶寶呢……”
她頓了頓,渾濁的眼睛蒙上水汽,聲音更輕卻像重錘砸在李明基心上:
“是這場恐怖游戲里,唯一的……一點(diǎn)微弱的……希望了。”
話語帶著令人心悸的哀怨悲憫,仿佛為尚未出生就投入地獄熔爐的生命嘆息。
李明基的心臟像被無形的冰冷手狠狠攥住,驟然停跳隨即瘋狂擂動——“是他害她來到這里面的?!?/p>
就在這時,他不經(jīng)意間瞥見了樸容植——張金子那個卷發(fā)凌亂、眼神閃躲的兒子。
樸容植投下【O】票后,此刻緊攥著干硬的面包,因不敢直視母親哀怨的眼神,灰溜溜地縮到了角落。
張金子順著李明基的目光看到這一幕,本就哀傷絕望的眼神瞬間黯淡如燃盡的灰燼只剩死寂空洞。
她深嘆一口氣,嘆息沉重得承載了整個生命無法承受的苦難失望。
李明基強(qiáng)行壓下心頭劇震翻涌的酸楚,看著老太太瞬間垮塌的肩膀,同病相憐的悲涼涌上。
他努力讓聲音平穩(wěn):“金子婆婆,別太難過……容植先生他……也許有苦衷想法。您自己要……保重身體?!?/p>
笨拙且蒼白無力的安慰。
張金子木然地?fù)u頭,渾濁的眼望著虛空,不再說話。
李明基喉頭哽塞,默默轉(zhuǎn)身離開。
剛走出幾步,身后傳來成奇勛刻意壓低緊迫的聲音:“明基,過來一下?!?/p>
幾乎同時,熄燈預(yù)備廣播尖銳如喪鐘般響起:“十分鐘后熄燈,請各位玩家準(zhǔn)備就寢!”
冰冷的聲音如催命符。
成奇勛已帶著正倍、大虎和李明基走到靠墻的“大通鋪”前。
他干脆利落地掀開散發(fā)著消毒水氣味的單薄被褥,每個動作都透著不容置疑的果決。
“非要這樣?睡床底?”正倍看著成奇勛掀開垂落沾灰的床單,露出冰冷堅(jiān)硬的水泥地,眉頭擰成疙瘩,臉上寫滿不情愿和困惑。
“熄燈后,可能有人攻擊我們?!背善鎰最^也不抬,繼續(xù)鋪展充當(dāng)墊子的薄毯,聲音冷硬如鐵。
“什么?誰呀?”大虎驚得差點(diǎn)跳起,粗壯胳膊的肌肉瞬間繃緊,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昏暗燈光下影影綽綽、面目模糊的身影。
成奇勛停住動作抬頭,目光銳利如刀掃過兩人驚疑不定的臉:“在這,相互殘殺,淘汰越多剩下分得越多。這也是……設(shè)計游戲的人最想看到、最樂于推動的部分?!?/p>
話語如淬冰,精準(zhǔn)殘酷地揭開游戲最黑暗血腥的潛規(guī)則。
一直靠在旁邊冰冷床架上的黃仁昊輕笑一聲,笑聲在壓抑窒息氛圍里顯得突兀,帶著玩味和事不關(guān)己的輕松:
“奇勛,你是不是……太敏感了?”他抱臂姿態(tài)放松,“再怎么說大家都是人,剛一起經(jīng)歷生死,不至于這么快對別人下死手吧?總該有點(diǎn)……人性?”
成奇勛猛地轉(zhuǎn)向黃仁昊,眼神瞬間嚴(yán)厲甚至帶著難以置信的憤怒。
他逼近一步,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冰錐刺向?qū)Ψ剑?/p>
“不至于?上次游戲就在這大廳床鋪間,僅僅一晚就死了幾十個!幾十個活人!他們在黑暗里被身邊人用磨尖的叉子、生銹的鐵片甚至赤手空拳活活打死掐死!”
他死死盯住黃仁昊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聲音壓抑著狂怒,“你參加的那屆,難道……沒發(fā)生這種事?一夜幾十條命?!”
黃仁昊臉上玩味的笑容瞬間凍結(jié)消失。
他迎上成奇勛灼灼拷問的目光,瞳孔深處極快地收縮了一下,隨即恢復(fù)深潭般令人心悸的平靜。
他微垂眼瞼,濃密睫毛遮住眼底情緒,嘴角牽起一絲極淡近乎無弧度的笑,語氣平靜無波:
“可能……真因?yàn)槲覅⒓拥哪菍谩疀]發(fā)生’這事吧。抱歉,失言了。”
他微微頷首,姿態(tài)無可挑剔,冷靜得近乎冷酷。
成奇勛愣住,眼中的憤怒被巨大的驚愕和更深的疑惑取代。
他看著黃仁昊平靜完美、毫無破綻的臉,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他從未想過黃仁昊那屆竟真“干凈”?
這平靜背后隱藏著怎樣不為人知的真相?
他第一次感到眼前這位前冠軍身上籠罩著完全無法看透、深不見底的迷霧,令人不寒而栗。
“熄燈回去后……”成奇勛強(qiáng)迫自己收回心神不再深究那令人不安的平靜,聲音恢復(fù)冷硬的指令感:
“輪流值夜,兩人一組,絕不能睡死!”
他不再看黃仁昊,蹲下身用力拍打充當(dāng)床墊的薄毯,仿佛要將所有不安疑慮憤怒拍進(jìn)冰冷的水泥地。
李明基早已離開。
他徑直走到金純熙身邊。
她正費(fèi)力想把又薄又硬幾乎無保暖作用的毯子鋪平在冰冷的地面上,動作吃力,額角滲出細(xì)密的虛汗。
“我來?!崩蠲骰挥煞终f蹲下身,接過她手里單薄的布料,麻利地抖開鋪平,仔細(xì)掖好邊角。
動作帶著不容置疑的強(qiáng)硬專注,仿佛這是世上最重要的事。
“不用……”金純熙小聲抗拒,試圖拉毯子的另一角,力氣顯然無法撼動他鋼鐵般的決心。
“別動?!崩蠲骰^也不抬,語氣簡短帶著近乎固執(zhí)的專注。
他指節(jié)分明的手指用力壓緊毯子的邊緣,仿佛在為搖搖欲墜隨時崩塌的堡壘加固城墻。
金純熙看著他緊繃如弓弦的側(cè)臉線條和低垂掩藏洶涌情緒的眼睫,抿緊蒼白的嘴唇最終放棄了掙扎,默默退開一步抱臂站到一旁,像凜冽寒風(fēng)中獨(dú)自挺立的沉默脆弱的蘆葦。
“啪!”
一聲冰冷刺耳的脆響,整個宿舍瞬間被濃稠化不開、令人窒息的黑暗徹底吞沒。
最后一絲微弱的光線消失,連同最后殘存的安全感也被剝奪。
巨大空間里只剩無數(shù)壓抑深淺不一的呼吸聲如同黑暗潮汐起伏,交織成恐懼的網(wǎng)。
空氣凝固成沉重的鉛塊,沉甸甸壓住每個人的胸口。
遠(yuǎn)處角落隱約傳來牙齒瘋狂打顫的咯咯聲,在死寂中清晰如死亡倒計時。
更遠(yuǎn)處似有極輕極壓抑的啜泣剛響起又被死死捂住,消失在黑暗里,留下更深的絕望。
李明基和成奇勛一組值第一班。
他們背靠背坐在冰冷刺骨的水泥地上,身體完全隱藏在床鋪投下的厚重陰影里如同潛伏的獵手。
李明基的神經(jīng)繃緊到極致,耳朵像精密的雷達(dá)捕捉著黑暗中每一絲可疑的動靜。
衣料摩擦的窸窣、翻身時鐵架床輕微的呻吟、遠(yuǎn)處角落模糊不清充滿驚懼的夢囈……
每一細(xì)微聲響都讓他肌肉瞬間繃緊如鐵,雙手不自覺攥拳,指甲深掐進(jìn)掌心。
今晚少了神婆的鬼哭狼嚎,她在白天的第二場游戲里死了。
時間在絕對黑暗中仿佛無限拉長、扭曲、凝固。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李明基感覺精神快被無邊的黑暗死寂壓垮碾碎時。
一陣極其輕微、極力壓抑的響動從旁邊金純熙的床鋪方向傳來。
那聲音……像是痛苦干嘔又被強(qiáng)行吞咽,伴隨著細(xì)微壓抑的抽氣聲。
李明基的心猛地揪緊!
幾乎要從喉嚨跳出!
他幾乎立刻無聲地側(cè)身,將耳朵緊貼冰冷的床沿縫隙,壓低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氣音急促問:“純熙?怎么了?”
每個字都帶著焦灼的顫抖。
黑暗里是短暫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傳來她極力克制卻無法掩飾顫抖、細(xì)若游絲的聲音:“沒……沒事……”
“你吐了?”李明基的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焦灼心痛,心像被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捏。
張金子那句“懷著寶寶”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靈魂上。
“……嗯?!焙诎抵袀鱽韼缀跷⒉豢陕?、帶著虛弱和難堪的回應(yīng)。
這微弱的承認(rèn)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進(jìn)李明基心臟最深處。
他幾乎能清晰地在腦海中勾勒出,她此刻蜷縮在冰冷堅(jiān)硬的地板上,死死捂著嘴,纖細(xì)的身體因胃部翻江倒海的折磨而痛苦痙攣的模樣。
那份深入骨髓的無助痛苦……
還有她獨(dú)自默默承擔(dān)的沉重如山的秘密。
沒有一絲猶豫,他如同蓄勢待發(fā)的獵豹無聲迅捷地滑出床底,動作輕巧如幽靈。
憑著記憶與直覺,他精準(zhǔn)地摸到了金純熙床鋪的邊緣。
單膝跪在冰冷堅(jiān)硬的地面上,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探入垂落的床單下。
先觸碰到她冰冷、因痛苦而蜷縮的膝蓋。
然后順著她如鋼絲般緊繃的手臂向上,最終穩(wěn)穩(wěn)地、帶著不容置疑守護(hù)力量的手,扶住了她單薄微顫的肩膀。
“純熙……”他湊近她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前所未有、如熔巖般滾燙的力量,每個字都像從滾燙心口掏出,帶著血溫誓言的重量:
“我知道……過去我是個徹頭徹尾、無可救藥的混蛋,傷透了你的心,你大概不愿再相信我嘴里說出的任何字……”
他感覺到掌下的身體瞬間僵硬如鐵。
黑暗中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卻能清晰感受到她驟然屏住、幾乎停滯的呼吸。
他深吸一口氣,吸入的冰冷空氣裹挾著鐵銹與死亡氣息,刺得肺腑生疼,卻仍繼續(xù)說著,低沉堅(jiān)定的每個字,仿佛都刻在石上:
“但我此刻發(fā)誓——”
“無論前方是刀山火海還是萬丈深淵……”
“只要你肯回頭,就一定能看到我?!?/p>
“你身后,永遠(yuǎn)、永遠(yuǎn)都會有我在?!?/p>
說完,他輕輕按了按她依舊僵硬冰冷的肩膀,仿佛要將自己的信念、決心與殘存的全部溫柔,都通過手掌傳遞給她。
然后抽回手,如同來時悄無聲息地隱入夜色,繼續(xù)守在那片更深的冰冷陰影中。
他重新挺直脊背,似一尊沉默而警惕的守護(hù)石像,悄然融入無盡的黑暗。
床鋪上,金純熙的身體依舊保持著蜷縮的姿勢,一動不動。
黑暗中,只有她緊握成拳,指甲深掐掌心,幾乎刺破皮膚的手泄露著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
一陣難言的酸澀陡然涌上鼻尖,剎那間沖垮了她勉強(qiáng)支撐、岌岌可危的心防。
滾燙的淚水毫無預(yù)兆地洶涌而出,瞬間打濕了冰冷的臉頰。
她死死咬住下唇,用盡全力不讓一絲嗚咽泄出,只有肩膀在黑暗中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那滴滾燙的淚如同無盡黑夜中唯一燃燒的微弱星火,灼熱地劃過冰涼臉頰,重重砸在冰冷粗糙的床單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無聲絕望與……
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敢承認(rèn)、微弱得近乎熄滅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