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謝折卿的雙親匆忙趕到醫(yī)院時,手術室上方的紅燈依然亮著,在慘白的走廊墻壁上投下令人心悸的暗影。那刺目的紅光在消毒水氣味中不斷閃爍,像一柄懸在每個人心頭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謝母王硯知的坡跟鞋在寂靜的走廊上敲出凌亂的節(jié)奏,向來梳理得一絲不茍的鬢發(fā)散了幾縷,銀灰色的發(fā)絲隨著她急促的步伐輕輕顫動。她手中緊攥的絲巾已經皺得不成樣子,那是去年謝折卿在巴黎時裝周給她帶回來的禮物。
“劉經紀,”她一把抓住經紀人劉若薇的手臂,精心保養(yǎng)的指甲幾乎要嵌入對方的西裝布料,平日里溫婉的嗓音此刻繃得發(fā)緊,“我家小卿她……現(xiàn)在到底什么情況?”她的聲音在最后一個字眼上突然哽住,仿佛再多說一個字就會崩潰。
站在一旁的謝峻珩始終沉默,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緊攥著旅行包帶,那是他接到電話后隨手抓的以前出差用的行李包。這位X科院精密儀器研究所的副所長,此刻卻像個迷路的旅人般茫然無措。他盯著手術室大門的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通過那扇緊閉的門計算出女兒生還的概率,額角暴起的青筋卻泄露了這位素來以冷靜著稱的科學家此刻失控的心緒。
走廊盡頭的電子鐘無聲地跳動著數(shù)字,每一秒都像是一個世紀那么漫長。謝峻珩突然想起女兒小時候發(fā)高燒的那個雨夜,他也是這樣守在醫(yī)院里,那時他們家小卿還會拉著他的手指安慰他說“爸爸不怕”。而現(xiàn)在,隔著一道生死之門,他卻只能在手術室門前為女兒默默祈禱。
劉若薇感覺到王硯知的手在微微發(fā)抖,那力道大得讓她生疼,但她沒有掙脫。她知道,此刻這位母親抓住的不僅是她的手臂,更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去機場接二老的小助理歡歡此刻正蜷縮在醫(yī)院走廊的冰藍色塑料椅上,瘦小的身影幾乎要陷進椅背里。她死死攥著手機,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屏幕還停留在與劉若薇的通話記錄界面——“歡歡,立刻去機場接謝老師的父母,他們航班半小時后落地。”
可她的腦海里,卻不斷閃回片場那個可怕的瞬間——
威亞斷裂的脆響,謝折卿抱著冷疏墨從空中墜落,兩人的戲服在空中翻飛,像兩只折翼的蝶。而后是沉重的悶響,塵土飛揚,周圍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中,謝折卿蜷縮在地上,唇角溢出的鮮血染紅了戲服的領口……
歡歡當時就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停滯了。直到冷疏墨的助理小圓猛地推了她一把,她才如夢初醒,跌跌撞撞地跟著跳上了救護車。
一路上,她死死攥著救護車的扶手,指甲幾乎要掐進金屬里。醫(yī)護人員急促的指令、心電監(jiān)護儀的警報聲、氧氣面罩下謝折卿蒼白的臉——所有畫面都像被按下了慢放鍵,一幀一幀刻進她的記憶里。
她完全被嚇傻了,連劉若薇打來的電話都差點沒接起來。直到手機第三次震動,她才猛地回神,顫抖著按下接聽鍵,電話那頭劉若薇的聲音冷靜得近乎冷酷:“歡歡,清醒點,現(xiàn)在不是發(fā)呆的時候。”
于是她強撐著去機場,一路上死死掐著自己的虎口,生怕再陷入那種恍惚的狀態(tài)??僧斔诮訖C口看到謝折卿的父母時,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了,準備好的說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謝母王硯知一眼就看出她的不對勁,握住她的手輕聲問:“小卿現(xiàn)在怎么樣?”
歡歡張了張嘴,卻只能搖頭,眼淚猝不及防地砸了下來。
現(xiàn)在,她縮在走廊的椅子上,眼前是謝父謝母焦灼的背影,耳邊是他們和劉姐交談的聲音。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心還留著救護車扶手上硌出的紅痕,仿佛那是唯一能證明自己并非身處噩夢的證據。
然而此時此刻,望著王硯知教授那雙盈滿憂色的眼睛——那雙與謝折卿如出一轍的杏眼,此刻卻盛滿了她不忍觸碰的惶恐與脆弱。劉若薇突然意識到,這位已經桃李滿天下的史學教授,此刻也不過是位擔心女兒的普通母親。
“王老師,折卿她……”素來雷厲風行的金牌經紀人罕見地語塞,涂著裸色甲油的拇指反復刮擦著臨時病歷上打印的墨跡,猶豫著要不要把病歷遞過去給二老看。她下意識瞥向手術室的方向,仿佛那里藏著答案。
走廊盡頭的長椅傳來衣料摩挲的輕響。冷疏墨起身時,沾染著片場塵土的戲服在冷白燈光下簌簌落下細小的塵埃,那些金線刺繡的云紋此刻顯得格外蕭索,甚至透著幾分不合時宜的狼狽。
這位平常如冰山般冷凝卻又姿容美艷的影后,此刻看似步履沉穩(wěn)實則微微跛腳地走來。她耳垂上那枚鉑金素釘隨著步伐微微閃動,在頸側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暗夜里的螢火。
“讓我來和阿姨叔叔說明情況吧。”她伸手輕輕按住劉若薇緊繃的肩膀,指尖傳來的溫度讓經紀人微微一怔。轉向二老時,冷疏墨微微頷首,天鵝頸彎出教科書般優(yōu)雅的弧度。那雙在熒幕前流轉含情的美眸,此刻沉淀著令人安定的專注力,仿佛能吸納所有不安。
她不著痕跡地調整了下站姿,將重心移到左腿。沒人知道她藏在廣袖下的手指正微微顫抖,就像沒人注意到她玄色戲服上幾近干涸的血跡。
冷疏墨對謝折卿的雙親并不陌生。在重生前的那個世界里,她們領證后曾多次一同回謝家探望。記憶中最鮮明的,是某個飄著雪粒的除夕夜,她披著謝折卿那條灰格紋的羊絨披肩——帶著那人慣用的柑橘調香水味,在謝家飄著墨香的書房里,看著已經退休在家的王教授執(zhí)起狼毫,一筆一劃教她們寫春聯(lián)。
硯臺里的墨汁泛著細膩的光澤,謝折卿站在她身后,溫熱的掌心覆在她執(zhí)筆的手上?!皺M要平,豎要直,”王教授的聲音溫和而篤定,窗外的雪光映著她鬢角的白發(fā),“就像做人一樣?!敝x折卿聞言輕笑,呼吸拂過冷疏墨的耳尖,惹得她筆鋒一抖,在紅紙上洇開一小片墨痕。
那時的謝峻珩就坐在藤椅上,戴著老花鏡看著所里的研究報告,時不時抬頭看她們一眼,鏡片后的目光慈愛而包容。書房里的暖氣很足,熏得人昏昏欲睡,謝折卿偷偷往她手里塞了顆桂花糖,甜意在舌尖化開的瞬間,冷疏墨想,這大概就是“家”的滋味。
此刻站在醫(yī)院慘白的燈光下,那些溫暖的記憶碎片突然翻涌而上。王硯知眼尾的細紋,謝峻珩抿唇時的弧度——都與她記憶中的模樣分毫不差。
而現(xiàn)在,站在充斥著消毒水氣味的醫(yī)院走廊里,面對二老憔悴的面容,那些溫暖的記憶像隔著一層毛玻璃,清晰卻遙不可及。冷疏墨下意識摸了摸空蕩蕩的肩頸,那里再也沒有那條帶著體溫的披肩,也沒有那人總愛偷偷系緊的結。
謝峻珩突然伸手扶住了妻子的肩膀,這位慣常沉默的科學家第一次直視冷疏墨的眼睛。在那雙藏在鏡片后的眼睛里,冷疏墨看到了某種了然的光芒——仿佛他早已看透這個站在他們面前、強作鎮(zhèn)定的影后,此刻正用盡全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就像他們一樣。
謝折卿身上那種令人心折的書卷氣,儼然是承襲自母親王硯知于書山墨海里浸潤一生的風華。每當她垂眸沉思時,那微微蹙起的眉峰與輕抿的唇角,與王教授批改論文時的神情如出一轍;而她執(zhí)筆時手腕懸空的弧度,更是完美復刻了母親三十年如一日揮毫潑墨的優(yōu)雅姿態(tài)。
她骨子里那份善良與包容,以及對感情的忠誠、專一,與她那以母親為天的父親謝峻珩相比還要更勝一籌。謝峻珩對妻子的愛是內斂克制的,像一本嚴謹?shù)膶W術著作;而謝折卿對愛人的付出卻是熱烈而細膩的,如同她最擅長的行書,在規(guī)矩中透著恣意的浪漫。她繼承了父親的深情,卻將這份感情表達得更加淋漓盡致。
在王硯知熬夜批改學生畢業(yè)論文的時候,謝峻珩會默默為妻子準備溫度恰好的紅茶;而在片場,謝折卿會記得給冷疏墨帶她最愛的那家甜品店里她最喜歡的小點心,同時還會給她備好不加糖的西柚百香果茶。父女二人同樣懂得用細節(jié)表達愛意,只是女兒比父親更多了幾分藝術家特有的浪漫與執(zhí)著。這種一脈相承又青出于藍的特質,使得謝折卿既有著學者的睿智,又兼具藝術家的感性,最終淬煉成那個在鎂光燈下依然保持本真的她。
謝家二老對冷疏墨一直是當?shù)诙€女兒般疼愛的。
記憶中最溫暖的畫面,是謝媽媽王硯知總會特意準備兩套同款不同色的睡衣,謝折卿的是天青色,而她的是月牙白;謝爸爸謝峻珩出差回來,行李箱里永遠并排放著給兩個女兒準備的禮物,連包裝紙都要搭配成一對兒的。
就連重生前那個世界,在謝折卿的葬禮上,二老都不曾對冷疏墨說過一句重話。那天陰雨綿綿,王硯知將謝折卿提前買好還沒來得及送給她的生日禮物遞給她時,手指顫抖得幾乎拿不穩(wěn),卻還是輕聲說:“小墨,你要好好的?!敝x峻珩只是沉默地拍了拍她的肩,那力道輕得像是怕碰碎了什么,鏡片上凝結的水霧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本以為上天給了她冷疏墨一次重新挽回的機會,卻沒想到剛一回來卻又面臨著高度相似的場景:同樣的手術室門前,同樣的揪心等候,同樣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的雙親。消毒水的氣味依舊刺鼻,電子鐘跳動的聲響依然令人心焦,連窗外漸沉的暮色都仿佛在重復著那個最黑暗的黃昏。
冷疏墨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指甲陷入掌心的疼痛讓她清醒。手術室的燈光在她眼中折射出堅定的光芒,她挺直脊背,向二老走去——這一次,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守護這個曾經失去過的家。
冷疏墨在距離二老三步之遙處站定,雙手自然垂落貼在身側,站姿挺拔如青松。她下意識整理了一下戲服袖口的褶皺——這個動作在旁人看來是出于禮節(jié),實則是在掩飾指尖的輕顫。醫(yī)院走廊的頂燈在她纖長的睫毛下投落一片陰影,恰好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緒。
“阿姨叔叔好,我是冷疏墨?!彼穆曇粝窠^冰水的玉石,清冷中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顫抖。喉間微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像是要把某個更親昵的稱呼咽回去。這個細微的動作讓她的下頜線條繃得更緊,在冷白燈光下顯得格外分明。
“目前和……折卿在《刃間香》劇組合作?!彼桃庠诿智巴nD了半秒,舌尖輕輕抵住上顎,沒有在二老面前稱呼她的全名。戲服廣袖下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布料,那里還殘留著片場塵土的氣息,混合著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她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王硯知泛紅的眼眶,又掠過謝峻珩緊握的拳頭。三人的影子在走廊地面上交匯,形成一個奇妙的三角形——就像很多年前,在那個飄著墨香的書房里,她們寫春聯(lián)時的站位。只是這一次,少了一個人的溫度。
醫(yī)院走廊的頂燈在她低垂的睫毛下投落一片陰影,冷白的燈光描摹著她緊繃的下頜線。她忽然抬起眼簾,如雨水稀釋過的墨池般的瞳孔直直迎上二老的視線,那目光里沉淀著某種近乎悲壯的決然。
“今天拍攝威亞戲時,”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顫抖,“我的安全繩突然斷裂。”語速忽然加快,仿佛要趕在勇氣消失前說完,“折卿為了救我,她的威亞也斷了?!彼暮斫Y滾動了一下,“我們一起從大約四、五米高的地方摔下來?!?/p>
每一個字都像在撕開一道傷口,她卻固執(zhí)地繼續(xù):”她護著我先摔在地上,之后便吐血昏迷了?!弊詈髱讉€字幾乎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是我連累了她,對不起?!?/p>
最后一個字音剛落,她猛地彎下腰去,九十度的鞠躬讓長發(fā)如瀑般垂落,發(fā)尾掃過冰冷的地磚。這個在紅毯上永遠昂首挺胸的影后,此刻將臉深深埋進陰影里,只有死死攥住戲服的雙手暴露了她壓抑的顫抖——那精心保養(yǎng)的指甲已經掐進掌心,在戲服上留下幾道猙獰的褶皺。
消毒水味在沉默中愈發(fā)刺鼻,她維持著這個姿勢,像一尊凝固的雕像。走廊盡頭的電子鐘發(fā)出“滴”的一聲輕響,秒針跳動的聲響在此刻顯得格外刺耳。她等待著,不是寬恕,而是一場遲來的審判——就像前世那個雨夜里,她跪在靈堂前等待的,永遠不會到來的責備。
謝家二老怔在原地,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成透明的琥珀。冷疏墨垂落的發(fā)絲間,一滴水珠無聲地砸在地磚上,在死寂的走廊里激起幾乎不可聞的回響。
片刻后,謝母王硯知的目光落在冷疏墨微微顫抖的肩膀上,注意到她戲服領口、袖口處洇開的暗紅血跡——那血跡已經干涸成褐色的花瓣形狀,卻仍能想象出當時的慘烈。時間在消毒水的氣味中緩慢流逝,直到王硯知輕嘆一聲,那嘆息里裹挾著太多難以言說的情緒。
她上前兩步,溫暖的手掌輕輕托住冷疏墨的手肘,力道溫柔卻不容拒絕地將人扶起。指尖觸到對方冰涼的肌膚時,謝母王硯知不由蹙眉——那溫度冷得像深秋的霜。
“孩子,別這樣。”她的聲音像一捧溫熱的蜂蜜水,緩緩注入凝凍的時空。保養(yǎng)得宜的手指拂開冷疏墨臉頰周圍有些凌亂的發(fā)絲,露出她臉頰邊靠近顴骨的一處劃傷,傷口邊緣還沾著片場的細沙?!澳阕约阂矀?,怎么不去處理一下?”指腹在傷痕旁停頓,終究沒敢觸碰。
原本沉默的謝父謝峻珩此時也默默遞來一包紙巾,他目光掃過冷疏墨手腕上已經干涸的血跡——那些血跡蜿蜒如地圖上的河流,最終消失在戲服的褶皺里。喉結動了動,最終只是沉聲道:“你先去做個檢查吧?!甭曇衾飵е軆x器般的克制,卻掩不住尾音那絲幾不可察的顫抖。
冷疏墨蒼白的臉上突然劃過一道水光,那顆淚珠在下頜處懸了片刻,在燈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芒,最終砸碎在醫(yī)院走廊的地面上,發(fā)出幾乎不可聞的輕響。
緊接著便像是決了堤——素來以冷傲著稱的冰山影后此刻竟像個受了委屈后終于等到家長關懷的孩子般無聲慟哭。淚水順著她精致的下頜線不斷滾落,將戲服前襟浸出深色的痕跡,像極了那天謝折卿吐在她戲服上的血跡。她徒勞地用手背去擦,新涌出的淚水卻更快地漫過指縫,在手腕處積成小小的水洼。
在鏡頭前永遠游刃有余的冷美人,此刻站在手術室門前刺眼的燈光下,在謝折卿最親的兩個人面前,終于碎掉了那副完美的面具。每一滴淚都映著頂燈的冷光,像是一場遲來的懺悔,又像是對命運無聲的控訴。
她的肩膀顫抖得厲害,卻倔強地不肯發(fā)出一點聲音。只有那不斷滾落的淚珠,和微微抽動的鼻尖,泄露著這個向來冷靜自持的人此刻內心的崩潰。那些淚水仿佛帶著某種灼熱的溫度,將醫(yī)院冰冷的空氣都燙出了細小的漣漪。
謝母王硯知的手還停留在她的臂彎處,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具纖瘦身體里傳來的戰(zhàn)栗。冷疏墨的睫毛已經完全被淚水打濕,在燈光下顯得格外黑亮,像被雨水沖刷過的鴉羽。她試圖開口說些什么,卻只發(fā)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氣音,像是溺水之人最后的掙扎。
走廊的燈光在這一刻突然變得格外刺目,將她的脆弱照得無所遁形。那些淚水落在地面上的聲音,在寂靜的走廊里竟顯得如此清晰,像極了前世那個雨夜,她跪在靈堂前時,雨水打在屋檐上的聲響。
“哎喲,這怎么……”王硯知的聲音突然哽住,她下意識張開雙臂將這個淚人兒攬進懷里。大學教授常年執(zhí)筆的指尖還沾著粉筆灰的澀意,卻極溫柔地順著冷疏墨的背脊輕撫,像是在安撫一只受傷的雛鳥。
“疏墨啊,阿姨這么叫你可以嗎?”王硯知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帶著江南水鄉(xiāng)特有的溫軟腔調??吹嚼涫枘吙捱咟c頭的樣子,她眼角泛起細碎的紋路,語氣更柔了兩分:“我們家小卿的房間里,現(xiàn)在還收著你在《雪落無痕》里的那張海報呢。就貼在她書桌正對面的墻上,每天一抬頭就能看見?!?/p>
——《雪落無痕》,冷疏墨擦眼淚的手一頓。
那是她的出道作,彼時青澀的演技,生疏的鏡頭感,連她自己都不愿多看的作品。記憶突然閃回到某個深夜的片場,謝折卿曾說過最喜歡她在這部戲里“像初雪一樣干凈的眼神”。
謝峻珩默默遞來手帕,金屬框眼鏡后的目光柔和了幾分,聲音低沉卻溫和:“她床頭柜第三層抽屜,還收著你的限量版簽名藍光DVD?!彼D了頓,鏡片后的眼睛微微瞇起,像是在回憶什么,“是她大三那年春節(jié)期間熬通宵排隊買的。那年特別冷,她回來時耳朵都凍傷了,還傻笑著說值得?!?/p>
冷疏墨再也抑制不住,終是哭出聲來——那聲音像是從靈魂深處擠出來的嗚咽,帶著前世今生的所有悔痛。她重生前那一世不是沒去過謝折卿家里,可是并沒看到過關于她的海報和DVD。那么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謝折卿自己將那些東西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像守護一個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
王硯知用指腹輕輕拭去冷疏墨頰邊的淚水,突然輕笑出聲。那笑聲里帶著母親特有的狡黠和溫柔:“那丫頭要是知道我把她偶像惹哭了,回來非得跟我急不可?!彼龑⒗涫枘W邊散落的發(fā)絲別到耳后,動作熟稔得仿佛早已做過千百次。指尖不經意觸到耳垂上那枚鉑金素釘時,王硯知的眼神突然柔軟了幾分——她記得女兒書桌抽屜里,也收著一對一模一樣的。
“好孩子,咱們不哭了,嗯?”王硯知的聲音像一泓溫泉水,慢慢浸潤著冷疏墨支離破碎的心,“聽阿姨的話,先去做個檢查好不好?”
冷疏墨的指尖死死攥住衣角,骨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淚水繼續(xù)無聲滾落,她卻固執(zhí)地站在原地,任憑血跡干涸在皮膚上,仿佛這些細小的疼痛是對自己的懲罰。走廊的燈光在她濕潤的睫毛上折射出細碎的光暈,像是為這場無聲的堅持鍍上一層悲壯的色彩。
“在她平安出來之前……”冷疏墨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我沒有去做檢查的資格?!?/p>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突然打開了記憶的閘門。她想起前世謝折卿走后,自己也是這樣固執(zhí)地守在靈堂三天三夜,直到體力不支暈倒。那時的她也是這樣想的——如果連這點痛苦都不能為她承受,又有什么資格說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