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贏站在城南老舊的巷口，冬日的風卷著沙塵掠過斑駁的磚墻。
他望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喉頭不自覺地發(fā)緊。
周贏自從高中退學后，他再未踏足過這片承載著童年陰影的土地。
吱——呀。
木門艱難的打開，一位佝僂著背的老婦人從木門內(nèi)走出，手里提著褪了色的塑料菜籃。
她的頭發(fā)白了大半，眼角堆疊的皺紋像被歲月刻下的溝壑。
周贏見有人出門，下意識轉身要走。
“贏贏？”
一聲顫抖的呼喚讓周贏停下了邁出的腳步。
他僵在原地，緩緩回頭。
母親渾濁的眼里瞬間迸出光亮，手里的菜籃“哐當”落地。
幾顆土豆骨碌碌滾到周贏腳邊。
“媽......”
周贏喉嚨發(fā)澀，因為現(xiàn)在是個大人了，想著以往自己狹隘的見解是有多么傷害這個女人，此刻的他向著母親伸開了自己的雙臂，大步上前將母親擁入懷中。
無論以前家里什么樣子，周贏都不想去計較了。
周贏只想珍惜此刻這來之不易的美好。
老人身上熟悉的皂角味混著藥膏的苦澀，讓他鼻腔一酸。
自己在外那么久了，也沒想過多回來看看她，自己也是個不稱職的孩子。
母親的手在他后背輕輕拍打，像哄兒時做噩夢的他：
“瘦了......贏贏在工地吃得不好？”
周贏搖頭，目光掃過門框上歪斜的春聯(lián)，那是他高中退學后，離家前親手貼的。
紅紙早已褪成慘白，邊角被風雨撕成碎條，倔強地黏在墻上。
“進屋，媽給你燉湯。”
母親彎腰撿菜籃，周贏搶先一步拎起。
屋內(nèi)陳設依舊逼仄，掉漆的木桌上擺著半碗冷粥，墻角堆著空藥盒。
周贏瞥見窗臺上擺著一盆枯死的綠蘿——那是符雨送他的禮物之一。
“你爸上個月就搬去廠里的安置房住了?！?/p>
母親低頭擇菜，語氣輕描淡寫。
“說是方便?！?/p>
周贏攥緊拳頭。
記憶中最后一次全家吃飯，父親摔了碗筷怒吼：
“要不是為了這兔崽子，我早跟你離了！”
油漬在水泥地上暈開，像塊丑陋的傷疤。
周母回頭看了看已經(jīng)高過她一個頭的周贏，看著飯菜的準備。
“我去買排骨。”母親系上圍裙要出門。
“我陪您?！?/p>
菜市場飄著腥臊味，攤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周贏跟在母親身后，在菜市又見到了陳大同。
以往周贏偶爾在城南的時候從來不會去他的攤鋪，盡管聽說他家的肉品質最好。
見母親向著那個攤位走去，周贏搖頭笑了笑。
覺得自己還在計較小時候的事情干什么，生死之間都過來了。
何況好歹還當過大同幫的副幫主。
周贏緊跟著母親，看著她仔細翻揀著豬肉。
陳大同正低頭剁骨，案板震得砰砰響。
“要這塊肋排。”
母親指著粉白的肉說道。
陳大同摸了一個白色塑料袋，將母親挑好的豬肉裝進去稱重。
“一百六十四塊八，給一百六就行?！?/p>
陳大同嗓音沙啞，全然不見當年小霸王的囂張。
周贏鬼使神差的脫口砍價：“一百五？”
“要分么？”
剛剛想著問顧客排骨要不要幫忙分開的陳大同忽的愣住了。
誰啊，比自己還不要臉......
案板上的砍刀“當啷”隨即頓住。
陳大同抬眼，渾濁的眸子掃過周贏的臉，不認識的人。
頭顱又漠然垂下：“本店利薄?！?/p>
周贏也沒有氣餒，剛想再度開口被母親扯住了衣袖。
“走吧兒子。”
兩人繼續(xù)去其他攤位購買著其他的食材。
剛買完一點蔬菜，周母忽然壓低聲音對周贏道：
“這后生可憐，是個殘廢來的，欺負他到時別人要說咱的。”
周贏有些驚訝陳大同什么時候成殘疾人了，看著不像啊，只聽母親還在說。
“小升初那年失蹤一段時間，后面發(fā)現(xiàn)被人打斷一條腿扔在垃圾場......”
“聽說他哥到現(xiàn)在還在局子里?！?/p>
周贏心頭一震。
記憶中雖然從來不去陳大同的攤鋪，但也有隔著其他攤鋪觀察過。
陳大同的豬肉攤平時都有攤位擋住了下身，根本看不出這個面相五官都快擠在一起的是個殘疾人。
現(xiàn)在想想是很少出現(xiàn)在攤位外面，周贏到現(xiàn)在才知道陳大同已經(jīng)是個殘疾人了。
周贏沒有多想，以陳大同的性格打架乃常事。
以往的陳大同總掄著鋼管耀武揚威，乖張的性格橫行霸道。
是腿瘸了啊。
難怪如今卻像被拔了牙的老虎，蜷縮在這方油膩的案板后。
回家的路上，母親絮叨著城南瑣事：
“西街老劉的閨女嫁了個賭鬼，三天兩頭被打得鼻青臉腫......”
“東巷幼兒園來了個新老師，被學生給欺負的整天哭得嗷嗷叫......”
周贏沉默地聽著，指尖無意識摩挲胸前的玉墜。
周贏聽著母親分享著這些年看到的事，都是城南亂七八糟的樂事。
周贏聽到有趣之處周贏也會哈哈哈的大笑著，母親也笑開了懷，眼角的魚尾紋更深了。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母親忽然駐足，似乎想起了什么，渾濁的眼里泛起憂慮：
“少往北邊去，那邊新有幾家賭檔......”
“賭檔怎么了？”周贏隨口接話，對母親的表現(xiàn)有些奇怪。
母親攥緊菜籃，指節(jié)發(fā)白。
“里頭都不是啥好人，聽賣菜的王嬸說?！?/p>
母親略微放慢了步子，似在回想什么。
“好幾家沒及時還錢被他們追債砍了手斷了腳，兇殘的很......”
她點點自己太陽穴。
“特別是紋龍頭的，千萬別招惹?！?/p>
寒風卷起枯葉掠過腳邊，周贏后頸倏地發(fā)涼。
北熊幫！
他正要追問，母親卻轉身推開院門。
“湯該沸了。”
廚房騰起的熱氣模糊了母親的身影。
周贏站在廊下摸出手機，對話框停留在上次皮行亮發(fā)來的定位上。
還真是和老鐘說的一樣，就算整個吉行市跨那么長，市里還是到處都是北熊幫的產(chǎn)業(yè)。
玉墜貼著胸口微微發(fā)燙，符雨笑靨如花的模樣突然清晰。
“贏贏，來端湯！”
母親的聲音將他拽回現(xiàn)實。
周贏深吸一口氣，熱湯的霧氣氤氳了眼底的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