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氏璧,重新回到了我的手中。
那一瞬間,我感覺整個大殿的重量,都壓在了這塊小小的玉石之上。而我,則像是舉著這片天地的、卑微的支點。
我沒有立刻去指出那所謂的“瑕疵”。
我捧著玉,向后,疾退數(shù)步。
一步,兩步,三步……
我一直退到了大殿中央,一根足以三人合抱的巨型梁柱旁。堅實的冰冷,從我的后背傳來,給了我無窮的力量。
我的舉動,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秦王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凝固。他那雙銳利的眼睛,微微瞇起,終于,開始正視我這個一直被他忽略的趙國使者。
“趙國使者,你這是何意?”他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
我沒有回答他。
我將所有的屈辱,所有的憤怒,所有的不甘,都化作了一股沖天的豪氣。我挺直了我的脊梁,那一刻,我感覺自己不再是一個卑微的舍人,而是整個趙國的化身。
我的頭發(fā),仿佛都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根根倒豎。
我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和氏璧。
那溫潤的光華,在我的手中,仿佛變成了一輪決絕的、慘白的太陽。
“大王!”
我的聲音,不再恭敬,不再卑微,而是如同驚雷,炸響在咸陽宮的每一個角落。
“大王欲得此璧,遣使送信于趙王,言明以十五座城池易之!趙王為此,齋戒五日,遣臣奉璧入秦。此乃何等之敬意,何等之誠意!”
“可臣今日所見,卻是何等景象?大王您高坐于上,得璧之后,竟隨手交付于美人近臣之手,隨意戲弄!對我趙國應得的十五座城池,更是絕口不提!”
我的目光,如利劍一般,直刺高臺之上的秦王。
“如此行徑,與那市井之中,強取豪奪的無賴、強盜,又有何異?!”
“大膽!”
“放肆!”
秦國的群臣,瞬間暴怒,拔劍之聲,不絕于耳。無數(shù)道殺氣,將我牢牢鎖定。只要秦王一聲令下,我便會立刻被剁成肉泥。
我夷然不懼,反而放聲大笑。
“哈哈哈!怎么?被我說中了痛處,便要拔劍殺人嗎?這,就是強秦的待客之道嗎?!”
我的笑聲,讓那些叫囂的臣子,都為之一滯。
我轉頭,再次看向臉色已經(jīng)鐵青的秦王,聲音愈發(fā)激昂。
“自古以來,布衣之交,尚不相欺,何況是堂堂大國之君!臣今日,寧死,不受此辱!”
“大王若定要逼迫于臣,強奪此璧……”
我將和氏璧,猛地舉過頭頂,對準了身后的巨柱。
“臣的頭顱,便與這和氏璧,一同在這柱上,撞個粉碎??!”
“粉碎”二字,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摹?/p>
那決絕的、以命相搏的氣勢,像一場無形的風暴,瞬間席卷了整個大殿。
所有人都被我鎮(zhèn)住了。
連那些最悍勇的秦國將軍,眼中都露出了驚駭之色。
整個大殿,鴉雀無聲。
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
秦王,徹底驚呆了。
他那張一直保持著優(yōu)雅和威嚴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驚愕、憤怒、不敢置信的復雜神情。
他死死地盯著我,像是在看一個從地獄里爬出來的瘋子。
他想下令殺了我。
但他不敢。
他怕的,不是我死。
他怕的,是如果我真的把玉撞碎了,那他秦昭襄王,就會立刻成為天下最大的笑柄。
他,天下霸主,為了騙取一塊玉,竟然逼死了一個弱國的使者,最后連玉的碎片都沒拿到。
這個污點,將永遠刻在他的功業(yè)簿上,讓他“一統(tǒng)天下”的偉業(yè),都蒙上一層不光彩的陰影。
他這個“王”的臉面,往哪里擱?
我們兩個人,就這樣,隔著十幾步的距離,進行著一場無聲的、卻又無比激烈的對峙。
他是王,他有百萬雄師,他能決定我的生死。
我是臣,我手無寸鐵,但我能決定他最看重的“顏面”。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大殿里的空氣,幾乎要凝固成實體。
最終,妥協(xié)的,是他。
他臉上那鐵青的怒火,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逼無奈的、僵硬的笑容。
“使者息怒,使者息怒?!彼穆曇?,干澀而生硬,“是寡人失禮了,寡人失禮了?!?/p>
他揮了揮手,示意群臣退下。
“來人!拿地圖來!”
他親自走下高臺,命人鋪開一張巨大的地圖,然后,裝模作樣地,在上面指點了十五座城池的位置。
“使者請看,這十五座城,自今日起,便劃歸你趙國了。”
我心中冷笑。
我知道,這不過是他為了先穩(wěn)住我,保住玉的緩兵之計。
但我,也需要這個臺階。
我收起和氏璧,重新躬身行禮。
“大王既有誠意,臣,自當從命。但如此國之重器,交接儀式,豈可如此草率?臣請大王,亦當齋戒五日,設九賓之禮于朝堂,臣方敢奉璧?!?/p>
我把他在趙國身上玩弄的“禮儀”,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
用他自己的規(guī)則,來捆住他的手腳。
秦王眼角抽搐了一下,但話已至此,他無法反駁。
“準!”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了這個字。
我被“客氣”地,請出了咸陽宮,安排住進了最豪華的國賓館。
秦王以為,他贏得了五天的時間。
他以為,五天之后,這塊玉,終將是他的囊中之物。
但他不知道。
這五天,對我來說,不是等待。
而是,我整個計劃中,最關鍵的、反擊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