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宮，今日的氣氛，莊嚴(yán)，而又詭異。
大殿內(nèi)外，站滿了全副武裝的秦國衛(wèi)士，他們的手，都緊緊地按在劍柄上，眼神銳利如刀。
文武百官，衣冠楚楚，分列兩旁。他們的臉上，沒有了五日前那種輕松的戲謔，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酷的、等待好戲開場的漠然。
他們像一群圍觀著斗獸場的貴族，等著看秦王這頭猛獸，如何撕碎我這只不知死活的羔羊。
高臺(tái)之上，秦昭襄王端坐于王位。
他今日，特意換上了一身最隆重的十二章紋冕服，頭戴平天冠，威嚴(yán)得如同一尊真正的神祇。
他為我，為了一塊玉，擺出了“九賓之禮”的浩大儀仗。
所謂“九賓”，乃是周天子接待諸侯的最高禮儀。他用這種方式，向天下宣告，他秦王，是守信的，是重禮的。
他把舞臺(tái)，搭建得有多么華麗，就愈發(fā)能反襯出，我這個(gè)即將被揭穿的、趙國使者的渺小與可悲。
我，藺相如，獨(dú)自一人，兩手空空，走上了大殿。
每一步，都走得異常沉穩(wěn)。
我能感覺到，無數(shù)道目光，像聚光一樣，打在我的身上。
他們都在看，看我的手里，看我的懷里，看我身上任何一個(gè)可能藏著那塊和氏璧的地方。
我讓他們失望了。
我什么都沒有。
我只有一身使臣的朝服，和一顆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心。
我走到大殿中央，站定。
沒有下跪。
我只是抬起頭，平靜地，迎向了秦王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趙國使者，”秦王開口了，聲音洪亮，充滿了居高臨下的威儀，“五日之期已到，寡人已按你所請(qǐng)，齋戒沐浴，設(shè)九賓大禮于朝堂?，F(xiàn)在，你可以，獻(xiàn)上和氏璧了?！?/p>
“獻(xiàn)上和氏璧”五個(gè)字，他咬得特別重。
那是一種，獵人終于要收網(wǎng)時(shí)的、快意的宣告。
整個(gè)大殿，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他們?cè)诘?，等我從懷里，或者從袖中，捧出那塊玉。
然后，秦王會(huì)接過它，欣賞它，最終，將它收入自己的府庫。
而我，這個(gè)完成了使命的使者，也許會(huì)得到幾句不痛不癢的賞賜，然后像一條狗一樣，被趕回趙國。
劇本，本該如此。
我迎著所有人的目光，緩緩地，開口了。
“大王。”
我的聲音，依舊平靜。
“秦國自穆公稱霸以來，經(jīng)歷了二十余位君主。但這二十余位君主，沒有一位，是真正堅(jiān)守信約的。他們或以武力相逼，或以詭計(jì)相欺，奪我諸侯土地，害我諸侯臣民，斑斑劣跡，罄竹難書。”
“臣，誠惶誠恐。我怕被大王您欺騙，從而辜負(fù)了趙王的托付，成為趙國的千古罪人?！?/p>
我的話，像一塊石頭，激起了千層浪。
“放肆！竟敢污蔑我大秦先君！”
“妖言惑眾！拿下他！”
秦國的臣子們，再次鼓噪起來。
秦王抬了抬手，制止了他們的叫囂。
他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冷冷地看著我。
“所以呢？”
“所以，”我深吸一口氣，說出了那句足以讓我萬劫不復(fù)的話，“臣已派人，懷揣和氏璧，循小路，星夜兼程，返回趙國了?！?/p>
“轟——！”
整個(gè)咸陽宮，仿佛被一道真正的天雷劈中。
所有人都驚呆了。
他們用一種看瘋子、看鬼神的眼神，看著我。
他們無法相信，在這個(gè)世界上，竟然有人，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戲耍秦王。
秦王的臉色，瞬間變得比鍋底還要黑。
他猛地從王座上站起，一股如山岳般沉重的、恐怖的殺氣，瞬間籠罩了整個(gè)大殿。
大殿里的溫度，仿佛在這一刻，降到了冰點(diǎn)。
我知道，他，動(dòng)了真怒。
我沒有退縮。
我反而，向前走了一步。
然后，我撩起我的袍服，對(duì)著他，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如今，和氏璧已安然歸趙，而臣，欺君之罪，罪該萬死。”
“臣，今日便在此，引頸就戮，任憑大王處置。是千刀萬剮，還是投入湯鑊油鍋，臣，絕無半句怨言?！?/p>
“請(qǐng)大王，與群臣，好生計(jì)議吧！”
說完，我閉上了眼睛，伸長了我的脖子，將我最脆弱的地方，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我，就是獻(xiàn)給您的祭品。
這，就是我為這場九賓大禮，準(zhǔn)備的、唯一的“禮物”。
來吧。
殺了我。
用我的血，來為這場盛大的騙局，畫上一個(gè)句號(h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