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仙魚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
“貧道目前，尚未算到。但是，我已能隱隱預感到，留給我們……準備的時間，并不會太久?！?/p>
說著，他拿起了桌上的保溫杯。
一旁的靑淼立刻會意，知道這是師父準備要離開的信號了。
“事情說到此處，我道門所知的情報，也已盡數告知?！?/p>
“接下來的會議，便是諸位的國事家事，我道門，不便參與了?！?/p>
“今夜，貧道會暫留長安，以防萬一。”
“明日之后，將由我的弟子靑淼，代我鎮(zhèn)守此地，護佑長安周全。”
“既然事情已了，那我?guī)熗蕉?，便先行告退了……?/p>
話音落下，楚仙魚戴上了他那頂標志性的草笠，領著靑淼，便轉身向大明宮外走去。
見楚仙魚要走，百官們連忙起身相送，一直走到了大明宮的門口。
他們站在高高的臺階上，目送著那師徒二人走下臺階，坐上那輛古樸的牛車，沿著筆直的朱雀大道，緩緩駛出皇城的朱雀門，最終匯入市井的人流之中。
看著楚仙魚那飄然遠去的、瀟灑不羈的背影，張?zhí)佬闹羞B日來積壓的陰云，也仿佛被驅散了不少。
他望著那牛車消失的方向，良久，才發(fā)自肺腑地由衷感慨道：
“道門……真神仙中人矣……”
……
長安，一座承載了五朝風雨的千年古都。
自大夏立國之后，便傾盡國力，將這座盛唐時代的雄城，進行了完完全全的復原。
與那些遍布著玻璃幕墻與摩天大樓的國際化大都市截然不同，長安的城池，占地面積極其龐大。
在這片占地六十多平方公里的古老城池之內，你幾乎看不到任何現(xiàn)代化的建筑，基本都是一到三層的青瓦飛檐、雕梁畫棟，處處都彌漫著濃郁的、令人心醉的古風。
只有在穿過了這片巨大的古城池，再跨過那寬達百米的渭水護城河之后，你才能在遠方，見到那片屬于現(xiàn)代文明的高樓大廈。
站在長安城那高達數十米的雄偉城墻腳下，楚仙魚不禁搖了搖頭，心中對這個世界的大夏，在傳統(tǒng)文化繼承方面所做的努力，感到由衷的贊嘆。
在這個世界的大夏，區(qū)分一個人的身份，其實很簡單。
那些留著長發(fā)、頭戴木簪的，基本都是在朝為官的官員。
而其余那些留著現(xiàn)代發(fā)型、穿著現(xiàn)代服飾的，則大多是普通百姓。
不過，大夏也并未強制規(guī)定，只有官員才能蓄長發(fā)。
因此，在長安城內，時常能見到一些身著各式漢服、打扮復古的百姓，三三兩兩，漫步在這座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活著的古建筑博物館里。
“師父，您想吃點什么？”
靑淼將牛車熟練地趕到了城門口附近的一個專用停車場，安頓好清風、明月兩個小家伙在一旁的小攤上坐下后，才走到正望著街上行人出神的楚仙魚旁邊，輕聲問道。
“我么？”
楚仙魚收回目光，看了一眼那小攤上熱氣騰騰的招牌。
“就來一碗云吞面吧。”
他學著周圍食客的樣子，很是隨意地在一條長長的、被歲月磨得油光發(fā)亮的木凳子上坐了下來。
這種老式的長條木凳，他倒是真的有很多年沒有見過了。
看著身下這條凳子，楚仙魚的嘴角，不由得泛起一絲懷念的微笑。
他記得，這種凳子，在他前世讀完小學之后，就再也沒有見過了。
沒想到，重活一世，不僅能親眼見到這么多只存在于歷史書中的傳統(tǒng)事物，還能切身體驗一次如此波瀾壯闊的出世人生。
“來咯！客官，您四位的云吞面！”
隨著一個穿著人字拖、圍著油膩圍裙的老板，將四碗香氣撲鼻的云吞面“砰砰砰砰”地放在桌上，楚仙魚也拿起了筷子和調羹，夾起一個飽滿的云吞，吹了吹，送入口中。
在他動筷之后，清風明月那兩個早已垂涎三尺的小家伙，也立刻狼吞虎咽地動起了筷子。
唯有靑淼，手持著筷子，久久未動。
“師父……”
“你是不是在想，為師為何，要將你一個人，留在這風云匯聚的長安？”
不等靑淼把話說完，楚仙魚便頭也不抬地，將他心中的疑惑，一語道破。
“嗯?！?/p>
靑淼也沒有掩飾，他坦然承認道：
“弟子自認為，不善于處理與官府之間那些復雜的關系。比起弟子，大師兄他……應該更適合這個位置?！?/p>
見楚仙.. 面對靑淼的自我剖析，楚仙魚將口中的云吞咽下，沉吟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道：“靑淼啊……我記得，三年前你決意拜入我道門之時，曾對我說過，人間俗世太過疲累，入世修行實在太難，所以才想著尋一處清凈地，徹底出世，對也不對？”
“是的，師父。”
靑淼的神色有些復雜，他點了點頭，回憶道：“當時弟子恰逢失戀，家中又突遭變故，一時間心灰意冷，便產生了遁世的想法?！?/p>
說到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語氣也變得懶散起來：
“其實……弟子最開始是想去隔壁的蜀山寺當和尚的。只不過在半路上，恰好遇到了下山采買的大師兄，當時就覺得，有頭發(fā)總歸是比沒頭發(fā)要帥氣的，所以……就稀里糊涂地入了咱們道門?！?/p>
“……”
聽著靑淼這番堪稱“叛教”的言論，楚仙魚的眼角，不受控制地猛烈抽搐了一下。
一想到自己這個天資不凡的寶貝徒弟，當年差點就被蜀山寺那群只會念經的假和尚給拐跑了，他就恨得牙癢癢，真想立刻施法，把那群老禿驢的魂魄都拘過來，再狠狠地毒打一頓。
“咳咳！”
他強行壓下心中的無名火，清了清嗓子，解釋道：“這次之所以留你在長安，并非隨意為之，主要是因為，你的道法，最適合在此地發(fā)揮?！?/p>
“我的道法？您是指……風后奇門？”
聽師父這么說，靑淼攤開自己的手掌，看著掌心的紋路，若有所思。
“沒錯?！背婶~點了點頭，“你的大師兄王富貴，其道法主修神明靈與炁體源流，論及正面搏殺的武力，在你們師兄弟幾人中，無人能出其右。但他性情剛猛有余，對于災難的預知和應對，卻差了不止一籌?！?/p>
“而你的二師兄魏無忌……”
說到這里，楚仙..楚仙魚頓了頓，臉上露出一抹極其無奈的表情。
“他那手‘拘靈遣將’的本事，在外人眼中看來，與那些邪祟的手段，幾乎沒什么兩樣。再加上那小子，無論何時何地，臉上都掛著一抹詭異的壞笑……若是真派他來長安，恐怕用不了三天，咱們蜀山道門，就得被朝廷打成邪魔外道，那才真是天大的笑話。”
“呃……您這么一說，好像還真是這么回事。”
聽完楚仙魚的這番另類分析，靑淼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貌似在他們幾個核心弟子當中，也只有自己和大師兄，勉強還能算是個“正常人”。
小師叔李扶搖是個不折不扣的劍癡，腦子里除了練劍沒別的；二師兄魏無忌是個鬼癡，整天和他的“寶寶”們?yōu)榘?；至于小師弟青木，上山至今還不到兩年，尚在苦練神機百煉的入門功夫，況且年紀太小，心性未定。
這鎮(zhèn)守長安的重任，怎么算，也輪不到他。
想通了這一點，靑淼不由得幽怨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師父，忍不住吐槽道：
“合著師父您老人家，這次特意點名叫我陪您下山，從一開始，就是盤算著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長安城里當苦力??！”
“嘿嘿，這怎么能叫丟呢？這叫紅塵歷練！”
被徒弟當面戳穿了心思，楚仙魚露出了一個略顯尷尬的笑容。
“再說了，誰叫你小子當初不聽勸，放著威力無窮的炁體源流不去學，偏偏對‘風后奇門’和‘通天符篆’這兩門最耗心神的奇術情有獨鐘？這次，就算為師坑了你一回，下回，你找機會坑回來便是。”
為人師表，公然坑徒弟，這種事情，他楚仙魚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只不過每次干完，他心里總感覺有些對不住這幫把他當成父親一樣敬重的徒弟們。
罷了，罷了，這次就再傳這小子一門護身大法，也算是對他的一點補償吧！
心念及此，楚仙魚的眉心處，毫無征兆地沁出了一滴晶瑩剔透、宛如實質的白色光露。
那光露一出現(xiàn)，便當著靑淼的面，化作一道流光，“嗖”的一聲，直接鉆進了他的額頭！
……
【太上臺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凈，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凈心神咒！】
當那滴光露融入靑淼大腦的瞬間，一段段玄奧的咒文，以及其對應的、無比精妙的運功路線圖，便如同醍醐灌頂一般，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神魂之中。
這，正是道門八大神咒之中，專用于守護心神、破除外魔的——凈心神咒！
“師父，您這是……”
感受著腦海中多出的這股清涼而強大的力量，靑淼的臉上寫滿了不解與震撼。
望著靑淼那副又驚又喜的模樣，楚仙魚低下頭，又慢悠悠地吃了一口面，這才開口道：
“你這傻小子啊……既然已經掌握了‘風后奇門’與‘通天符篆’這兩大奇術，有時候，也該學著為自己卜算一卦了?！?/p>
說著，他又夾起一個云吞，繼續(xù)道：“那日我卜卦之時，不僅在內景之中，窺見了邪祟的爆發(fā)是分波次降臨的，也順帶……看到了屬于你的，未來的一角。”
“我的……未來？”
聽師父這么一說，靑淼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在‘風后奇門’這門奇術上的造詣，與自己師父相比，究竟有多么巨大的差距！
要知道，上次他心血來潮，試圖用卜卦之術，去測算下一期的彩票中獎號碼，好為道觀添一筆香火錢的時候，都遭到了極其嚴重的天機反噬，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才緩過勁來。
而卜卦測算一名身懷修為的修士的未來，其難度與所要承受的反噬之力，比測算區(qū)區(qū)一串彩票數字，何止難了千倍萬倍！
想到這里，靑淼不禁有些無語地看著自己的師父：
“師父，既然您老人家都能輕易測算我的未來了，那當初打開內景的時候，干嘛不順便看一眼彩票號碼啊？輕輕松松弄上一大筆錢，不比讓可憐的青木師弟，天天在那兒苦哈哈地做家具要強得多嗎……”
“呃……咳咳！這個嘛……”
楚仙魚被問得老臉一紅，連忙辯解道：“我等已是出世之人，要那么多世俗錢財作甚？再說了，做家具，也是為了鍛煉青木那小子的神機百煉之能嘛！況且，為師在山上，何曾虧待過你們？平日里改善伙食吃肉的時候，你們哪個不是吃得滿嘴流油？”
蜀山道門，屬于可以婚配、并且除了象征著“善、忠、貞、孝”的牛、狗、雁、龜四畜之外，其余所有肉食皆可食用的道派。
說起來，這一脈的傳承，倒是與他前世所知的正一道頗為相似，就連他從系統(tǒng)中獲得的獎勵道法，也大多是正一道的看家本領。
可惜啊，自從去年豬肉價格暴漲到四十塊一斤之后，就連他這個掌教，也很久沒有嘗過豬肉的滋味了。
不過現(xiàn)在嘛，有了大夏朝廷的正式撥款，也是時候，該好好修繕一下道門那座快要塌了的祖師廟了。
想到這里，楚仙魚繼續(xù)對靑淼囑咐道：
“此次你留在長安，除了鎮(zhèn)守此地，亦可自行斟酌，招收一些與你道統(tǒng)相合的弟子。不過，切記，招收弟子，仍要以天資聰穎、心性純良者為首選。”
“另外，‘氣血藥劑’和大夏撥給我們的款項，這兩件事，你要多上心盯著?！?/p>
“接下來，大夏朝廷估計會源源不斷地輸送大量孩童前往蜀山。我們以前那些久未居住的房屋，也是時候該修繕打掃了。如果經費充足，最好是能多蓋幾座廟宇殿堂，以免到時候人滿為患，委屈了那些前來入道的孩子們?！?/p>
說著，楚仙魚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嚴肅：
“還有，替我轉告你大師兄。在調派弟子前往那三省十二市駐守之時，切記，要先將‘摸骨觀炁’的法門，傳授給他們。讓他們在駐守當地的平日里，也可以自行從民間，挑取一些根骨上佳、適合修道的好苗子?！?/p>
“師父是擔心……那些地方官員們，會趁機塞入一些自家的、資質平庸的子弟？”
聽楚仙魚這么說，靑淼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面對靑淼的詢問，楚仙魚卻搖了搖頭，否決道：
“不，我并非是針對官家子弟。”
“我們道門的道法，講究的是一個‘清靜無為，順其自然’，天然就不適合那些功利心、得失心太重的人去修行?！?/p>
“如果一個人，連最基本的‘出世之心’都不具備，那么，他的道心，也絕不足以支撐他，修成那至剛至陽的‘金光神咒’?！?/p>
“弟子明白了！”
聽完師父的這番教誨，靑淼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后便不再多言，開始認真地對付起眼前那碗已經有些涼了的云吞面。
望著正在埋頭苦吃的靑淼與清風明月，楚仙魚無聲地搖了搖頭，在心底，發(fā)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自從他得到系統(tǒng)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這個看似普通的世界，恐怕并不簡單。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所謂的“不簡單”，竟然會是如此殘酷、如此絕望的“邪祟復蘇”。
如今的道門之中，除了大師兄王富貴、三弟子靑淼、小師弟青木之外，包括二弟子魏無忌、小師叔李扶搖，以及那三十七名道童在內，其余所有人，都是無家可歸的孤兒。
這些孩子，被人遺棄，本就身世可憐。
好不容易在蜀山上，組成了一個雖然貧窮、但卻溫暖的“大家庭”，卻又要在這末世降臨之際，被迫背負起“救世”這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壓力。
除非，自己能盡快搞清楚，這些邪祟誕生的根源，并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否則，這個風雨飄搖的世界，恐怕也支撐不了太久了。
想到這里，楚仙魚不再猶豫，心神一動，瞬間沉入了那片只有他自己能夠進入的、名為“內景”的奇妙空間。
以他如今的實力，只要不是去探尋那些足以打敗整個世界走向的、禁忌的天機問題，那么想要從內景中全身而退，可以說是易如反掌。
望著內景空間中央，那個代表著天機與未來的、拳頭大小的金色光球，楚仙魚的意念，化作一道無形的指令，注入其中。
“今夜，邪祟之強度?！?/p>
隨著他念頭的轉動，那顆金色的光球，立刻開始了劇烈的膨脹！
從籃球大小，到車輪大小，再到一輛小轎車般大小……
當內景中的金色光球，最終膨脹到一個小型標準房間那么巨大的時候，它才終于堪堪停了下來，穩(wěn)定住了形態(tài)。
“僅僅是求知今夜邪祟的強度信息，就需要耗費如此龐大的天機之力么？”
楚仙魚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幸好，我沒有像那個‘不搖碧蓮’一樣，不知死活地直接開口去問‘邪祟誕生的根本原因’。否則，哪怕是以我現(xiàn)在的修為，恐怕也要當場遭受重創(chuàng)，神魂受損吧……”
望著眼前這個小房間大小的、散發(fā)著磅礴氣息的金色內景光球，楚仙魚不再遲疑。
他伸出由精神力構成的右手，緩緩探入了光球之中，然后，猛地一拽，將光球內蘊含的、關于未來的信息洪流，強行拉入了自己...
血……
無盡的血色……
當那股龐大的信息洪流涌入神魂的剎那，楚仙魚眼前的世界瞬間被打敗。
他仿佛被投入了一臺失控的離心機，整個人的意識被拉扯、撕裂，最終被重塑進一個完全由猩紅與粘稠構筑的世界。
這不是我的手……
他低下頭，看到了一只戴著百達翡麗名表、穿著高檔手工西裝袖口的手。他明白了，這一次，他進入這片“未來”碎片的視角，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而是……一個凡人。
一個被卷入災難漩渦，正在亡命奔逃的普通人。
更糟糕的是，他似乎無法操控這具身體，只能像一個被囚禁在顱骨囚籠里的幽靈，被動地共享著這個男人所經歷的一切。
“救……救我……誰來救救我啊……”
一道凄厲的、被硬生生掐斷的女性尖叫，從身后傳來。
“?。。 ?/p>
就在楚仙魚試圖“回頭”的瞬間，這具身體的主人，那個正在血色世界里瘋狂奔跑的男人，卻像一只受驚的老鼠，連滾帶爬地鉆進了一個狹窄的樓道通風口內。
他身后的那個女人，則被某種無法名狀的、潛伏在陰影中的恐怖之物，瞬間拖拽著消失了。
至于，她究竟是被什么東西拖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