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流逝未知)
冰冷。
無休無止的冰冷和鈍痛將林薇的意識從黑暗深淵中艱難拖拽出來。
她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視線模糊,被血污、雨水和碎裂的擋風玻璃碎片遮擋。
破碎扭曲的金屬框架環(huán)繞著她,像巨獸的殘骸。
擋風玻璃完全碎裂,冰冷的暴雨正肆無忌憚地灌入車內(nèi),澆透了她每一寸皮膚。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汽油味、血腥味、還有金屬被暴力撕裂后散發(fā)出的、帶著鐵銹的腥氣。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胸腔深處的劇痛和冰水的刺激。
她動了動手指,傳來一陣鉆心的疼痛和麻木。
試著撐起身體,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的眩暈和全身散架般的劇痛讓她重重跌回變形的座椅靠背。
她靠在冰冷濕透的車門上,大口喘息著,冰冷的空氣刺痛著肺葉,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血腥味。
記憶的碎片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回——失控的出租車、蘇晴那雙被冰冷殺意覆蓋的眼睛、抓向她喉嚨的手、猛烈的撞擊、玻璃碎裂的巨響……蘇晴!
林薇的心臟猛地一縮,巨大的恐懼瞬間壓倒了身體的疼痛。
她猛地扭頭看向駕駛座。
蘇晴的身體以一個極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在變形的方向盤和安全氣囊之間。
安全氣囊癟了下去,沾滿了暗紅的血跡。
她的額頭撞在碎裂的儀表盤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皮開肉綻,鮮血混合著雨水,在她慘白如紙的臉上肆意流淌,觸目驚心。
她那雙曾經(jīng)靈動的大眼睛緊閉著,長長的睫毛被血水黏在一起,臉色灰敗,如同死去。
但林薇能看到她胸口極其微弱的起伏。
她還活著!
但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生命之火隨時可能熄滅!
那道荊棘邪眼的紅痕,在她無力垂落的左手手腕上,依舊清晰可見,仿佛一道不祥的烙印。
“蘇晴……”
林薇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無盡的恐懼和后怕。
她掙扎著想要解開自己的安全帶,去查看蘇晴的傷勢,但身體的劇痛和變形的車體讓她動彈不得。
車窗外,暴雨依舊滂沱。
警笛聲由遠及近,刺眼的紅藍警燈穿透雨幕,在破碎的車窗上投下晃動的光斑。
撞擊現(xiàn)場周圍開始聚集模糊的人影,有驚恐的呼喊聲、腳步聲傳來。
就在這時,路邊一家尚未完全打烊的便利店櫥窗里,巨大的液晶電視屏幕吸引了林薇渙散的目光。
屏幕上正播放著緊急插播的新聞:
畫面晃動模糊,背景是濃煙滾滾的高層建筑(不是她的公寓樓,而是另一個地標性的商業(yè)樓),消防車噴著水龍,警燈閃爍。
一個女記者在風雨中聲嘶力竭地喊著:“……突發(fā)!市中心‘寰宇大廈’發(fā)生嚴重爆炸!初步懷疑是地下燃氣管道老化泄漏引發(fā)連鎖反應!傷亡人數(shù)正在統(tǒng)計!現(xiàn)場一片混亂!警方已封鎖周邊區(qū)域,請市民繞行!……”
畫面下方滾動著猩紅的標題字幕:“**南山市中心地標突發(fā)慘烈爆炸!疑為重大安全事故!恐慌情緒蔓延!**”
緊接著,畫面切回演播室。
一個表情嚴肅、帶著金絲邊眼鏡的“專家”正對著鏡頭,語氣沉重而充滿暗示:“……近期本市安全事故頻發(fā),從檔案館倉庫管理員意外身亡,到老城區(qū)樓道老人失足摔傷致死,再到今天的寰宇大廈慘劇……這不得不讓人質(zhì)疑相關(guān)部門的監(jiān)管能力和應急預案是否形同虛設(shè)!市民的安全感正在崩塌!這種恐慌和混亂,恰恰是那些唯恐天下不亂、試圖渾水摸魚的極端分子**所期待的!警方必須拿出雷霆手段,揪出這些**潛藏在暗處、破壞社會穩(wěn)定的毒瘤!……”
極端分子?
毒瘤?
破壞社會穩(wěn)定?
林薇的瞳孔驟然收縮!
一股冰冷的、比車外暴雨更刺骨的寒意瞬間從脊椎骨縫里竄起,瞬間蓋過了身體的疼痛!
這不是意外!
這是組織在行動!
他們制造(或利用)了真實的災難,將公眾的恐慌和憤怒精準地引導向一個模糊的“極端分子”靶子!
這是在為“瘟疫”計劃的全球“收割”鋪路!
是在為即將到來的混亂創(chuàng)造“合理”的社會氛圍!
是在……將她和周正、渡鴉這樣追尋真相的人,徹底污名化,釘死在“恐怖分子”的恥辱柱上!
讓他們成為眾矢之的,寸步難行!
“咳……呃……”
副駕駛座位上,周正的身體猛地一陣劇烈抽搐,更多的鮮血從嘴角和肩頭的繃帶下涌出,他發(fā)出一聲模糊不清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痛苦嗚咽,隨即徹底沒了聲息,只有胸口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吊著一口氣。
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間將林薇淹沒。
周正命懸一線!
蘇晴重傷瀕死!
她自己傷痕累累!
而組織編織的謊言巨網(wǎng),正借著真實的災難和恐慌,鋪天蓋地地罩下來!
將他們描繪成制造混亂的“毒瘤”!
就在這時——
“嘀嘀嘀……嘀嘀嘀……”
一陣極其微弱、幾乎被暴雨和遠處警笛聲完全淹沒的電子蜂鳴聲,從林薇濕透、沾滿血污的口袋里傳來。
是那個K特制的、帶有信號屏蔽功能的微型通訊器!
它竟然在劇烈的撞擊后還能工作?
林薇的心臟狂跳起來!
她掙扎著,用盡全身力氣,顫抖著、艱難地伸進口袋,摸到了那個冰冷、棱角硌手的金屬塊。
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微弱的藍光,顯示著一個加密的通訊請求正在頑強地接入。
她看著屏幕上跳動的光點,又看了一眼身邊垂死的周正和昏迷不醒、氣息微弱的蘇晴,再看向車窗外那混亂、恐慌、被組織精心引導的輿論世界。
**渡鴉**的臉,梁文博凝固的恐懼……所有的犧牲和痛苦,在這一刻化作了冰冷的燃料。
幾秒鐘的凝固。
雨刮器早已停止工作,暴雨模糊了整個世界。
林薇緩緩抬起手,用沾滿血污、泥濘和雨水的手指,極其緩慢、卻又帶著一種非人的穩(wěn)定,按下了通訊器的接通鍵。
刺耳的沙沙電流噪音瞬間充斥了狹小、破碎的車廂。
“……林……薇……聽……得到嗎……?”
一個沙啞、疲憊到極致、帶著濃重電子干擾噪音的聲音在噪音中艱難地響起,是K!
他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背后是劇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儀器尖銳到瘋狂的報警聲!
“……定位……到你……信號……快……斷了……‘彼岸花’……核心……自毀程序……啟動了……搶出……部分……‘瘟疫’……核心數(shù)據(jù)……”
“說!”
林薇的聲音嘶啞冰冷,如同兩塊浸透寒冰的金屬在摩擦,穿透了電流噪音。
她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被暴雨模糊的道路,身體因劇痛而微微顫抖,但握著通訊器的手指卻穩(wěn)如磐石。
“……不是……控制……”
K的聲音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和絕望,“……是……篩選……收割……全球……基站網(wǎng)絡(luò)……偽裝……誘導脈沖……激活……‘接收器’(疫苗……藥物……食物鏈植入)……強制……‘綻放’……人格……記憶……技能……潛意識……AI……實時……‘收割’……萃取……上傳……目標……大腦……超負荷……枯萎……腦死亡……或……永久損傷……”
他用最簡短的詞語,勾勒出“瘟疫”那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恐怖本質(zhì)——將人類視為提供精神養(yǎng)分的“花朵”,在最絢爛的時刻無情地榨干、丟棄!
“……倒計時……69:58:17……坐標……‘導師’外部最大節(jié)點……‘磐石生物科技’……摧毀……能重創(chuàng)……延緩……可能……找到他……線索……”
K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最后幾乎變成了氣音,伴隨著儀器報警聲的尖嘯,“……數(shù)據(jù)包……坐標……傳輸……小心……他們……輿論……抹黑……通緝……你……”
通訊戛然而止!
只剩下單調(diào)的、令人窒息的沙沙電流聲。
幾秒鐘后,通訊器屏幕再次閃爍,一個加密的數(shù)據(jù)包傳輸完成提示跳了出來,緊接著是一個坐標定位信息,以及那個鮮紅刺目、如同滴血般的倒計時數(shù)字:69:58:01。
冰冷的屏幕藍光,映照著林薇毫無血色、布滿血污和雨水的臉龐。
雨水順著她的下頜不斷滴落,砸在沾滿泥濘的褲子上。
車窗外,是混亂的城市,是恐慌的人群,是組織精心編織的謊言巨網(wǎng)。
車內(nèi),是生命垂危的戰(zhàn)友和摯友。
而她的手中,握著的是“瘟疫”的倒計時,是“導師”最大外部節(jié)點的坐標,是無數(shù)犧牲者用生命換來的、通往最終深淵的鑰匙,也是……一張無形的、寫著她名字的“恐怖分子”通緝令。
那雙因為劇痛、精神沖擊和巨大絕望而布滿血絲的眼睛,此刻所有的情緒——恐懼、悲傷、憤怒——如同被絕對零度瞬間凍結(jié)、粉碎。
只剩下一種純粹的、深不見底的、如同萬載玄冰般的沉靜。
那沉靜之下,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淵,以及深淵中心燃起的、足以焚毀一切的冰冷火焰。
組織想要她成為恐慌的“毒瘤”?
那她就成為刺穿這黑暗瘟疫最致命的尖刺!
她不再看通訊器。
目光重新投向暴雨滂沱的前方。
引擎在撞擊后竟發(fā)出茍延殘喘般的低吼,還能工作!
油門被緩緩踩下。
破舊變形的出租車,載著垂死的同伴、瀕危的摯友和孤絕的獵人,碾開渾濁的積水,朝著K傳來的坐標方向,一頭扎進了被謊言、恐慌和暴雨籠罩的、更加濃重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