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儀館倉庫的燈光在阿哲凄厲的“蘇爸爸救命！”余音中顯得格外冷清。
蘇默關掉直播后臺，屏幕上最后定格的畫面——阿哲那張因極致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像一張無聲的勝利海報。
他掃了一眼熱搜榜，#判官教你見真鬼# 的詞條像坐了火箭，帶著鮮紅的“爆”字標簽，死死釘在榜首。
點進去，鋪天蓋地都是阿哲直播的錄屏片段：
他那聲慘絕人寰的尖叫，連滾帶爬的狼狽身影，以及無數(shù)網(wǎng)友放大的、那扇銹蝕鐵門上若隱若現(xiàn)的、由暗紅污跡構成的痛苦人臉和瘋狂抓撓的手臂陰影。
“臥槽！門板上真有東西！截圖了！高清修復版！這絕對不是特效！”
“阿哲手機都摔飛了，鏡頭都懟自己臉上了，那表情…真嚇尿了！”
“判官爸爸牛逼（破音）！?。嶅N！這世上真有我們看不見的東西！”
“樓上的，判官只是讓阿哲‘看見’了，不代表我們看不見的就不存在啊！細思極恐！”
“熵基金會出來走兩步？你們派清潔工了嗎？判官爸爸小心?。 ?/p>
“只有我關心阿哲嗎？他還在開車逃命？這狀態(tài)不會出事吧？”
蘇默指尖劃過屏幕，嘴角噙著一絲冷冽的弧度。
恐慌與敬畏交織的情緒如同無形的潮水，通過直播間后臺洶涌地沖刷著他的感知，那是系統(tǒng)在無聲地汲取著力量，體內的暖流又渾厚了一絲。
判官點悄然跳到了125點。他順手點開銀行APP，看著那串還在緩慢增長的數(shù)字——直播收益加上平臺的流量激勵，已經(jīng)突破了六位數(shù)。
冰冷的數(shù)字帶來一種荒誕的踏實感，至少，下個月殯儀館那點微薄工資可以不用看了。
窗外夜色濃稠如墨。城市的霓虹在遠處閃爍，卻透不進這方被死亡和寂靜籠罩的院落。
他起身活動了下僵硬的肩頸，準備收拾一下這間兼作“直播工作室”的破舊倉庫。
角落里，周大偉留下的、那些被“酸液墨魚”腐蝕過的工具殘骸還在，散發(fā)著淡淡的、令人不快的鐵銹和酸腐混合氣味。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幾乎被夜風聲掩蓋的窸窣聲，從倉庫那扇厚重鐵門外的陰影里傳來。
不是風。
蘇默的動作瞬間凝固，全身肌肉在千分之一秒內繃緊。
他沒有立刻回頭，只是將手中擦拭桌面的抹布隨意放下，指尖悄然搭在了腰間——那里別著一小罐冰冷的金屬瓶，孟婆記憶噴霧。
體內的暖流無聲加速，像一頭蟄伏的獸被驚醒，皮膚下隱約傳來鎖鏈摩擦的幻聽。
是“清潔工”？熵基金會的報復來得這么快？
他緩緩轉過身，目光如冰冷的探針，刺向聲音來源——倉庫大門下方那道狹窄的縫隙。
縫隙外的黑暗里，先出現(xiàn)的是一雙鞋。深色，平跟，沾著夜露和塵土，款式簡潔利落。
緊接著，是深色長褲包裹下筆直的小腿線條。
來人沒有試圖推門，也沒有隱藏，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隔著厚重的鐵門，仿佛在無聲地宣告她的存在和審視。
不是清潔工。
蘇默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松弛了一絲，但警惕絲毫未減。他認出了這雙鞋的主人。
他沒有出聲，只是走到門邊，猛地拉開了沉重的鐵門。門外清冷的空氣裹挾著夜露的味道涌了進來。
林玥站在慘白的月光下，身影被拉得很長。
她沒有穿警服，換了一身深色的便裝，長發(fā)簡單地束在腦后，臉上洗去了白天的狼狽，卻殘留著一種更深沉、更頑固的疲憊和審視。
那雙曾因世界觀崩塌而顯得茫然的杏眼，此刻銳利得像剛磨好的刀鋒，直直地釘在蘇默臉上，里面翻涌著無數(shù)未解的疑問和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探究欲。
她的左手插在夾克口袋里，鼓鼓囊囊，輪廓硬朗。
倉庫里昏黃的燈光流瀉出來，在她身上切割出明暗的邊界。
她沒有立刻進來，也沒有退后，只是站在光與暗的交界處，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遠處城市模糊的喧囂和兩人之間無聲的對峙。
“林警官，”蘇默打破了沉默，聲音平淡得聽不出情緒，身體卻依舊保持著一種隨時可以應對突發(fā)狀況的微妙姿態(tài)
“深夜造訪殯儀館停尸間倉庫，是終于想好怎么給我這個‘裝神弄鬼的騙子’定個擾亂治安的罪名了？”他微微側身，讓開門口
“還是說，想親自體驗一下午夜‘通靈一哥’的VIP服務？不過友情提示，體驗卡只剩一張，剛給阿哲用了?！?/p>
林玥的目光掃過他身后凌亂的“直播工作臺”，掃過角落那堆散發(fā)著異味的工具殘骸，最后落回蘇默臉上。
她沒有理會他的嘲諷，插在口袋里的左手似乎握緊了什么東西，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
她向前踏了一步，徹底走進了倉庫昏黃的燈光里，聲音低沉而緊繃，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心：
“蘇默。我們談談。”
“不是以警察的身份?！?/p>
“是以一個…剛剛親眼看見死者‘打電話’，又目睹一個網(wǎng)紅在廢棄火葬場被‘不存在的東西’嚇瘋的…目擊者的身份?！?/p>
她的聲音頓了一下，目光死死鎖住蘇默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些…‘東西’，到底是什么？”
“還有，熵基金會，又是什么？”
每一個問題，都像重錘，砸在倉庫冰冷的空氣里。她插在口袋里的手，終于緩緩抽了出來。
掌心緊握著的，赫然是一部屏幕碎裂、邊角還沾著泥污的手機——正是阿哲在極度驚恐中脫手飛出的那部直播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