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是狂暴的野獸,在祠堂空曠的庭院里橫沖直撞,卷起地上的沙礫碎石,狠狠抽打在門窗上,發(fā)出密集的、令人牙酸的噼啪聲。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土腥氣,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窒息的黏膩感。
烏云如同倒懸的墨海,沉沉地壓在頭頂,將最后一絲天光徹底吞噬。
唯有祠堂主殿里點燃的數(shù)十盞粗大白燭,在穿堂而過的狂風(fēng)中瘋狂搖曳,將殿內(nèi)幢幢人影投射在斑駁的墻壁上,扭曲成一片光怪陸離、動蕩不安的鬼蜮。
祭臺,重新被架設(shè)在大殿中央。比河灘上那個更加高大、更加森然。
粗糲的石面在燭光下泛著冰冷的光澤。林晚(林秀云)再次被換上了那身刺目的紅嫁衣,頭上蒙著厚重的紅蓋頭。
粗糙的麻繩深深勒進她的手腕腳踝,比上一次更緊,帶著懲罰和不容置疑的意味。
她被兩個涂著詭異油彩、面無表情的壯漢死死按跪在冰冷的祭臺上,如同待宰的羔羊。身體因恐懼和憤怒而微微顫抖,卻無法掙脫分毫。
族長沈崇山高踞在主位的太師椅上,枯樹皮般的臉上籠罩著一層陰鷙的寒霜。渾濁的老眼掃過臺下噤若寒蟬的村民,最后落在祭臺上的紅色身影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
他手中,緊緊攥著那枚水獸玉佩,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孫二娘被拖走時那句“灰里的東西會說話”,像毒蛇一樣噬咬著他的神經(jīng)。
他必須立刻、徹底地掐滅所有不安分的火苗!
用最殘酷的獻祭,重新點燃愚昧的恐懼,鞏固他搖搖欲墜的神權(quán)!
沈執(zhí)站在祭臺一側(cè),靛藍長衫在燭火下顯得異常挺括。
他俊朗的面容依舊平靜,只是那平靜之下,仿佛覆蓋著一層薄冰。
他的目光偶爾掠過祭臺上那個被紅布覆蓋的身影,深潭般的眼底,翻涌著無人能懂的復(fù)雜暗流——冰冷,探究,還有一絲被強行壓抑的……掙扎?
他袖中的手,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空蕩蕩的鑰匙串位置。
“吉時將至!”一個族老顫巍巍地高喊,聲音在狂風(fēng)的嗚咽中顯得單薄而詭異。
殿外的風(fēng)聲更急了,帶著尖銳的哨音,如同萬千冤魂在哭嚎。
豆大的雨點終于砸落下來,起初稀疏,轉(zhuǎn)瞬就連成了狂暴的雨鞭,兇狠地抽打著祠堂的瓦頂和門窗,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嘩嘩巨響!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這末日般的風(fēng)雨聲!
“河神爺息怒——!”
“獻祭!快獻祭啊——!”
人群在風(fēng)雨和燭火的威壓下,再次爆發(fā)出歇斯底里的哭喊和哀求,恐懼如同瘟疫般蔓延。
沈崇山猛地站起身,高舉手中的水獸玉佩,渾濁的眼睛里射出瘋狂的光芒,聲音嘶啞卻穿透了雨幕:“河神震怒!皆因妖言惑眾,褻瀆神威!今以純陰之血,平息神怒!獻祭——!”
“獻祭——!”幾個族老和壯漢齊聲嘶吼,如同地獄的催命符!
按住林晚的壯漢手上驟然加力,要將她徹底按伏在祭臺上!
另一個手持雪亮匕首的劊子手,臉上油彩在燭光下猙獰可怖,一步步踏上祭臺的石階!
冰冷的刀鋒,在搖曳的燭火中反射出死亡的光澤!
蓋頭下,林晚的眼前只剩一片絕望的血紅!
她能感覺到那逼近的、帶著血腥味的寒氣!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手機早已是廢鐵!
賬本深藏卻無力送出!
最后的掙扎,不過是徒勞!
冰冷的絕望如同棺蓋,轟然合攏!
就在那匕首高舉,即將落下的千鈞一發(fā)之際——
“轟——咔——?。?!”
一道前所未有的、撕裂蒼穹的慘白巨閃,如同上蒼睜開的憤怒之眼,瞬間吞噬了天地間所有的色彩!
祠堂的屋頂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掀開,刺目的強光將殿內(nèi)每一個角落、每一張驚恐扭曲的臉都映照得纖毫畢現(xiàn)!
那光芒強烈到穿透了厚厚的紅蓋頭,刺入林晚的眼底!
緊隨其后的,是震耳欲聾、仿佛就在頭頂炸開的恐怖驚雷!
整個祠堂都在這一聲滅世般的巨響中劇烈搖晃!
瓦片簌簌掉落,燭火瘋狂搖曳、瞬間熄滅大半!
人群爆發(fā)出驚恐欲絕的尖叫,如同被沸水澆灌的蟻穴!
混亂!
極致的混亂!
就在這天地變色的瞬間,就在燭火明滅、光線驟暗的剎那!
林晚被反綁在身后的手,憑借著無數(shù)次在黑暗中摸索的記憶,爆發(fā)出最后求生的本能!
她的指尖,精準而瘋狂地探入口袋深處,死死抓住了那塊冰冷沉重的“廢鐵”!
她不知道陳原是否成功!
不知道那個瘋狂的“信息炸彈”是否送達!
她只知道,這是最后的機會!
唯一的機會!
她不顧一切地用被捆縛的手指,在光滑的屏幕上摸索著、按壓著!
解鎖!找到錄音列表!
播放!
用盡靈魂的力量去點按那個虛擬的播放鍵!
哪怕它毫無反應(yīng)!
奇跡,在絕望的深淵邊緣綻放!
那塊沉寂的、冰冷的“廢鐵”,那塊耗盡了所有能量、本該永遠沉默的手機,在指尖觸碰到播放鍵的瞬間,屏幕……竟然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不是正常的亮起,而是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極其短暫的一抹幽光!
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幻覺!
但緊接著!
一個冰冷、急促、帶著金屬質(zhì)感、卻又無比清晰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天之外的神罰之雷,驟然從祭臺之上、從那被紅布覆蓋的“祭品”身上,炸響開來!
這聲音穿透了震耳欲聾的雷音!
穿透了狂暴的雨聲!
穿透了人群驚恐的尖叫!
帶著一種洞穿靈魂的、不容置疑的威嚴,響徹在每一個人的耳膜和心臟深處!
“所謂河神之怒,實乃人禍!水源被投毒!毒物為砒霜(三氧化二砷)!癥狀:劇烈嘔吐、腹瀉、脫水、皮膚潰爛、臟器衰竭!……”
陳原的聲音!清晰無比!
帶著現(xiàn)代醫(yī)學(xué)的冰冷邏輯和揭露真相的滔天憤怒!
每一個字,都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祠堂的梁柱上,砸在每一個村民的認知根基上!
“……解毒:生雞蛋清、牛奶、活性炭緊急吸附!反復(fù)催吐!尋生綠豆研磨漿汁灌服!此乃唯一生路!重復(fù):水源有毒!投毒者——沈崇山!鐵證如山!速公之于眾?。?!”
轟!??!
如果說之前的驚雷是天威,那么此刻這來自“祭品”體內(nèi)的、揭露人間至惡的“神音”,便是徹底摧毀信仰根基的末日審判!
整個祠堂,陷入了比雷擊更恐怖的死寂!
所有的哭喊、尖叫、哀求,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瞬間扼斷!
所有人,包括高舉匕首的劊子手,包括死死按住林晚的壯漢,包括高踞上位的族老們,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
臉上的表情凝固成最極致的驚駭、茫然和難以置信!
無數(shù)雙眼睛瞪得滾圓,死死盯著祭臺上那團刺目的紅色!
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議的妖魔!
沈崇山臉上的陰鷙和瘋狂瞬間被一種極致的、見鬼般的驚恐取代!
他手中的水獸玉佩“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
他像被抽掉了骨頭,踉蹌著后退一步,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指向祭臺,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嘶啞氣音:“妖……妖孽……妖……”
而站在祭臺邊的沈執(zhí),在陳原聲音響起的第一個字時,身體就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閃電擊中,猛地劇震!
他那張永遠平靜無波的臉,第一次出現(xiàn)了徹底的崩塌!
震驚、駭然、難以置信,如同海嘯般席卷了他!
那雙深潭般的眼眸里,翻涌起前所未有的驚濤駭浪!
這聲音……這聲音他聽過!在那個暴雨傾盆的夜晚,在那個考古研究所的實驗室視頻里!
是陳原!
是那個林晚口中的“男友”!
他的聲音……怎么可能出現(xiàn)在這里?!
出現(xiàn)在1935年的祭臺上?!
出現(xiàn)在這個“林秀云”的身上?!
巨大的認知沖擊如同重錘,狠狠砸在他的靈魂上!
他所有的冷靜、所有的籌謀、所有的偽裝,在這一刻被這來自未來的聲音徹底擊碎!
他猛地抬頭,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利劍,穿透搖曳的燭光和厚重的紅布,死死釘在祭臺上那個身影上!
那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困惑、震動,以及一種……被命運愚弄的、近乎荒誕的驚悚!
“投毒者——沈崇山!鐵證如山!速公之于眾!??!”
錄音的最后一句,如同最后的喪鐘,在死寂的祠堂里反復(fù)回蕩、轟鳴!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后,是更猛烈的爆發(fā)!
“投……投毒?!”
“砒霜?!是族長?!”
“水源有毒?!天殺的!我娘就是喝了河灣的水才……”
“鐵證?!什么鐵證?!”
“公之于眾!神諭要我們公之于眾??!”
人群徹底炸了鍋!
恐懼被更強烈的憤怒和滔天的被欺騙感取代!
積壓已久的怨氣、親人慘死的悲痛、被愚弄的屈辱,如同壓抑了千年的火山,在這一刻被“神諭”徹底點燃!
無數(shù)道憤怒、仇恨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瞬間聚焦在面如死灰、抖如篩糠的沈崇山身上!
“沈崇山!你個老畜生!還我爹命來——!”一個披麻戴孝的年輕后生第一個紅著眼睛沖了出來!
“打死他!打死這個假借河神害人的魔鬼!”
“搜!搜他家的庫房!搜賬本!看神諭說的鐵證!”
憤怒的洪流瞬間沖垮了恐懼的堤壩!人群如同決堤的洪水,怒吼著、哭嚎著,瘋狂地涌向癱軟在太師椅上的沈崇山!
那幾個涂著油彩的壯漢早已被這驚天逆轉(zhuǎn)嚇破了膽,扔下匕首,抱頭鼠竄!
祠堂內(nèi)瞬間陷入一片狂暴的混亂!哭喊聲、怒罵聲、打砸聲、沈崇山絕望的哀嚎聲……交織成一曲地獄的樂章!
混亂的中心,祭臺之上。
按住林晚的力道驟然消失。她猛地掙脫束縛,一把扯下頭上沉重的紅蓋頭!新鮮的、帶著雨腥味的空氣涌入肺部,眼前是混亂癲狂的人群和搖曳的燭火。
她成功了!
她低頭看向手中那塊“廢鐵”手機。屏幕已經(jīng)徹底漆黑,冰冷,沉重。在播放完最后一絲錄音后,它仿佛耗盡了穿越時空所汲取的最后一點神秘能量,變成了一塊真正意義上的、來自未來的金屬疙瘩。它完成了它的使命。
就在這時,一股強烈的、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悸動猛地攫住了她!
她下意識地摸向發(fā)髻——那支刻著“離”“歸”的銅簪一直被她藏在發(fā)間!
入手一片滾燙!
她拔下簪子,只見簪尾那個小小的“歸”字,正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幽藍色光芒!
那光芒比祭臺閃電之夜更加熾烈,更加不穩(wěn)定!
它劇烈地閃爍著,發(fā)出低沉的嗡鳴,仿佛在回應(yīng)著祠堂內(nèi)混亂的能量場,又仿佛在積蓄著最后的力量!
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大的吸力,從滾燙的簪尾傳來!比上一次穿越時更加狂暴!更加急迫!
要回去了!銅簪在召喚她回去!
林晚猛地抬頭,視線在混亂的人群中掃過,最后定格在祭臺邊緣——沈執(zhí)正站在那里。
他并沒有參與混亂,也沒有去管他那個正被憤怒人群撕扯的父親。
他只是站在那里,隔著混亂癲狂的人潮,隔著搖曳的燭火,靜靜地看著她。
狂風(fēng)卷起他靛藍色的衣角,他俊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眼睛,如同暴風(fēng)雨后的深海,翻涌著林晚完全無法理解的、極其復(fù)雜的情緒——震驚尚未褪去,困惑深不見底,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了然?以及,一種近乎悲涼的宿命感?
他的嘴唇似乎微微動了一下,無聲地說了兩個字。
林晚沒有看清,也無暇分辨。
銅簪尾部的藍光驟然收縮,隨即猛烈爆發(fā)!
將她整個人包裹!
那股恐怖的吸力瞬間達到了頂點!
眼前的景象——憤怒的人群、搖曳的燭火、沈執(zhí)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開始瘋狂地旋轉(zhuǎn)、扭曲、拉長,如同被投入漩渦的顏料,最終化為一團混沌的光影!
意識被狂暴地抽離!
在徹底失去知覺的前一瞬,林晚用盡最后的力氣,將那塊完成了使命、徹底變成廢鐵的手機,狠狠砸向混亂的人群深處!
然后,她死死握緊了那支滾燙的、光芒萬丈的銅簪!
“歸——!”
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吶喊,湮滅在時空的亂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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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考古研究所。清晨。
陽光透過高大的玻璃幕墻,灑在光潔的地板上,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塵埃混合的味道。一片狼藉的實驗室已經(jīng)初步清理,損壞的設(shè)備被搬走,只剩下那張熟悉的實驗臺。
林晚猛地睜開眼!
刺目的白光讓她瞬間瞇起了眼睛。身下是冰冷堅硬的觸感——是實驗室的環(huán)氧樹脂地板!
鼻腔里充斥著熟悉的消毒水氣味,不再是祠堂的腐朽和血腥!
她……回來了?
劇烈的眩暈感和時空錯位的惡心感洶涌襲來。
她掙扎著想要坐起,渾身如同散了架般疼痛,尤其是手腕腳踝,仿佛還殘留著麻繩勒緊的幻痛。
“晚晚?!晚晚!你醒了?!天??!你嚇?biāo)牢伊耍 币粋€熟悉到骨子里的、帶著巨大驚喜和哽咽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林晚艱難地轉(zhuǎn)過頭。
陳原那張憔悴不堪、布滿胡茬、卻寫滿了失而復(fù)得狂喜的臉,瞬間占據(jù)了她的全部視野。
他跪在她身邊,緊緊握住她冰冷的手,力道大得讓她生疼,卻又無比真實。
“陳……陳原?”林晚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穿越時空的茫然和恍惚。
“是我!是我!你回來了!你真的回來了!”陳原激動得語無倫次,一把將她緊緊擁入懷中,溫暖的體溫和熟悉的氣息瞬間包裹了她,驅(qū)散了靈魂深處的寒意。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就在這實驗室里!醫(yī)生檢查說只是虛脫和輕微腦震蕩……謝天謝地!謝天謝地!”他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
林晚依偎在他懷里,感受著這真實的、屬于2025年的溫暖和安定。
緊繃了不知多久的神經(jīng)驟然松懈,巨大的疲憊和遲來的恐懼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
祠堂的燭火、冰冷的祭臺、沈執(zhí)漠然的臉、狂暴的雷雨、憤怒的人群……還有……陳原那穿越時空的、救命的錄音……一幕幕畫面在腦海中瘋狂閃回,讓她頭痛欲裂。
“手機……錄音……”她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褲子口袋——空空如也。
那部耗盡能量、完成了使命的手機,被她留在了1935年的混亂之中。
“我知道!我都知道!”陳原捧著她的臉,眼中閃爍著激動和后怕的淚光。
“你做到了!晚晚!你拍到了賬本!還有那段錄音!我都收到了!雖然過程……匪夷所思!但你真的做到了!你揭穿了他們!”
林晚疲憊地閉上眼,淚水無聲地滑落。是的,她做到了。
祖母的命運……改變了。那些被愚弄的村民……或許有了新的可能。巨大的釋然和沉重的疲憊交織在一起。
陳原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坐起來,給她喂了點溫水。
溫暖的液體滑過干澀的喉嚨,帶來一絲真實感。
“感覺怎么樣?頭還暈嗎?”陳原關(guān)切地問,眼神里滿是心疼。
林晚搖搖頭,目光無意識地掃過狼藉的實驗室。
她的視線掠過散落的文件、儀器殘骸,最后定格在桌角——那本深棕色封面的祖母日記,依舊靜靜地躺在那里,旁邊是……
那支銅簪。
它靜靜地躺在實驗臺上,覆蓋著黯淡的銅綠,簪首的螺旋,簪尾的“歸”字,都顯得古樸而沉寂。
沒有一絲幽光,沒有一絲能量波動,仿佛只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舊物。與1935年那個光芒萬丈、開啟時空之門的“渡器”判若云泥。
林晚的目光在銅簪上停留了幾秒,一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涌上心頭。她伸出手,將它輕輕拿起。
入手冰涼,沉重。簪尾的“歸”字,觸感清晰。
“它……好像徹底‘死’了?!标愒樦哪抗饪慈?,低聲道,“從你消失又出現(xiàn)后,它就再也沒有任何異常反應(yīng)。能量……似乎耗盡了。”
林晚摩挲著冰涼的簪身,沉默地點點頭。
一場跨越時空的驚魂,仿佛耗盡了它所有的靈性。
它完成了它的使命,歸于沉寂。
“對了,”陳原像是想起了什么,語氣帶著一絲劫后余生的輕松和寬慰,“醫(yī)生說你需要靜養(yǎng)。
正好,市博物館新開了一個‘百年民生變遷’的特展,聽說有不少老物件,氛圍也安靜。等你精神好點,我?guī)闳ド⑸⑿??就?dāng)是……離開這些糟心事,透透氣?!?/p>
博物館?老物件?
林晚的心微微一動,一種莫名的、難以言喻的感覺悄然升起。她看著手中冰冷的銅簪,又看了看身邊失而復(fù)得的愛人,輕輕地點了點頭。
幾天后,市博物館。
柔和的射燈營造出靜謐的觀展氛圍??諝庵衅≈?、屬于紙張和古老木器的特殊氣味。玻璃展柜里,陳列著泛黃的地契、破舊的紡車、生銹的農(nóng)具……無聲地訴說著過往歲月的艱辛。
林晚的精神好了許多,但眉宇間依舊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和穿越留下的沉郁。陳原小心翼翼地陪在她身邊,不時低聲講解著展品。
他們走過一個展示民國時期地方鄉(xiāng)紳生活的展區(qū)。
玻璃柜里陳列著幾件精致的玉器、象牙柄的煙斗、還有一枚成色極好的翡翠扳指。
林晚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腳步卻猛地頓住!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閃電擊中!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
她的瞳孔驟然收縮,死死地盯住了展柜最中心、單獨陳列在黑色絲絨襯墊上的一件東西!
那是一枚玉佩。
通體是深邃的、近乎墨綠的翡翠,在射燈下流轉(zhuǎn)著幽冷神秘的光澤。玉佩的造型,是一只盤踞的、張牙舞爪的猙獰水獸!
獸眼處,鑲嵌著兩點幽深如墨的黑曜石,即使在明亮的燈光下,也仿佛能吸走所有的光線,正冷冷地、跨越時空地“注視”著她!
族長玉佩!
沈崇山視為權(quán)力象征、用來宣示“神諭”的那枚水獸玉佩!
它怎么會在這里?!它應(yīng)該和那個黑暗的時代一起,被埋葬在歷史的塵埃里了!
巨大的震驚和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林晚的心臟!
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撞在了陳原身上,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晚晚?你怎么了?”陳原被她劇烈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連忙扶住她,順著她驚恐的目光看向展柜,“那玉佩……有什么問題嗎?”
林晚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是死死地盯著那枚玉佩,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前世的噩夢,如同潮水般洶涌回卷!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博物館藏青色制服、身姿挺拔的年輕解說員,拿著激光筆,正領(lǐng)著幾位參觀者走到這個展柜前。
他背對著林晚和陳原,用清晰悅耳、帶著專業(yè)素養(yǎng)的聲音開始講解:
“……這件展品,是本館近期征集到的民國時期重要文物,據(jù)考證屬于淮西地區(qū)某宗族族長的信物。其水獸造型,融合了地方民間信仰與權(quán)力象征,工藝精湛,具有極高的……”
他的聲音溫和、流暢,充滿了知識性。
然而,就在他講解完畢,準備轉(zhuǎn)身引導(dǎo)參觀者走向下一個展柜時——
他轉(zhuǎn)了過來。
光線落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然后照亮了他的整個面容。
俊朗,挺括,帶著一種溫文爾雅的學(xué)者氣質(zhì)。
一張……與陳原幾乎一模一樣的臉!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林晚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無法思考,無法呼吸!
眼前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與1935年祭臺邊那個冰冷宣告“獻祭河神”的靛藍身影、那個在祠堂混亂中投來復(fù)雜一瞥的沈執(zhí)……瞬間重疊!
撕裂了時空的界限!
陳原也看到了那個解說員。他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瞳孔急劇收縮,臉上血色盡褪,只剩下極致的震驚和難以置信!
他握著林晚的手,瞬間變得冰涼!
那個年輕的解說員,似乎也察覺到了這邊兩道過于灼熱、過于驚駭?shù)囊暰€。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掃了過來,落在了林晚和陳原身上。
四目相對的瞬間。
解說員臉上那職業(yè)化的、溫和的微笑,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微微凝滯了一下。
他的眼神里,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言喻的……困惑?仿佛在記憶深處觸動了某個模糊的、遙遠的回音?
他的目光,在林晚因極度震驚而蒼白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又緩緩移向她身邊、那張與自己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陳原的臉。
解說員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蹙起。那困惑的漣漪,似乎更深了。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保持著那份職業(yè)的禮貌,對著他們微微頷首示意,然后便若無其事地引導(dǎo)著參觀者,走向了下一個展區(qū)。
他的背影,挺直,從容,漸漸消失在展廳柔和的光線里。
只留下林晚和陳原,如同兩尊被遺棄在時空夾縫中的石像,僵硬地站在原地。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瞬間席卷了全身。
展柜里,那枚水獸玉佩在射燈下幽幽地流轉(zhuǎn)著墨綠的光澤,獸眼處的黑曜石,仿佛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穿越百年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