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像是被捅了個流膿的爛窟窿，血月就那么陰森森地掛在那兒，潑下來的光又紅又稠，糊滿了整個城市。江臨猛地睜開眼，視網膜上還烙著上一秒內臟被絞碎的劇痛幻影，身下是冰冷梆硬的水泥地。消毒水味兒濃得嗆死人，里頭還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銹腥氣。
操，又他媽是這兒。
意識深處，一個冰涼的數(shù)兒無聲跳了一下——1001。他撐著手肘坐起來，動作帶著股千錘百煉后的疲憊，熟練得讓人心頭發(fā)沉。抬眼一掃，全是熟得不能再熟的“景兒”：高墻爬滿綠毛霉斑，頂上鐵絲網像獠牙，把血糊糊的天空割得支離破碎。墻里頭杵著幾棟灰白方盒子，死氣沉沉的，黑洞洞的窗戶活像骷髏被挖掉眼珠子的眼窩。最高的那棟樓頂上，“微笑精神病院”的破霓虹招牌缺胳膊少腿，“笑”字徹底瞎了，就剩個“精”字在那神經質地閃著慘綠的光。
周圍癱著十幾個和他一樣被扔進來的倒霉蛋。抽氣聲、壓著的哭腔、牙齒打架的咯咯響，攪和成一鍋絕望的漿糊。有人哐哐砸著緊閉的鐵門，有人縮成團抖得像篩糠，還有的眼神徹底空了，魂兒早被這鬼地方嚇飛了。
“操…這他媽到底是哪??？”一個穿外賣制服的小年輕臉白得像紙，聲音抖得不成調。
“閻王爺?shù)挠螒驈d，”墻根底下，胡子拉碴、滿眼血絲的中年男人啞著嗓子，跟砂紙磨木頭似的，“要么玩命，要么沒命?！?/p>
“規(guī)則！快找規(guī)則！”一個戴金絲眼鏡的白領女強裝鎮(zhèn)定，聲音卻急得發(fā)尖，眼珠子在空蕩蕩的院子里瘋掃，“這種鬼地方肯定有規(guī)矩！”
江臨壓根沒搭理這片雞飛狗跳。他慢悠悠站起來，撣了撣褲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那股子松弛勁兒，甚至有點…無聊？跟周圍的驚惶格格不入。只有那雙眼睛，深得像枯井，沉淀著無數(shù)次生死里滾出來的死寂，偶爾劃過一絲冰層底下暗流般的、幾乎看不見的癲狂。
他的目光像釘子，死死釘在院子正中央。那兒立著塊黑黢黢的大石碑，跟塊沉默的墓碑沒兩樣。碑身是某種冰冷的金屬，上面刻著幾行猩紅刺眼的字，那顏色，活像是用凝固的血寫出來的：
**【微笑精神病院患者守則】**
1. **保持微笑：** 入院期間，時刻保持面部微笑。違者，護工進行“情緒矯正”。
2. **午夜靜默：** 午夜十二點至凌晨三點，禁止離開病房，禁止回應病房外任何呼喚與哭泣。
3. **服從治療：** 所有醫(yī)護人員指令均為治療所需，無條件配合。
4. **信任伙伴：** 微笑是通行證，亦是護身符。信任身邊每一位對你微笑的同伴。
5. **禁止破壞：** 院內一切物品、規(guī)則手冊及公共設施禁止損毀。
**——祝您早日康復，以微笑擁抱新生。**
空氣一下子凍住了。這幾條破規(guī)則像冰冷的毒蛇，一下子纏緊了每個人的心。笑？在這鬼氣森森、死意彌漫的精神病院里？
“去他媽的…什么狗屁規(guī)則！”一個染黃毛的小青年崩潰了，嘶聲吼著，“笑？老子哭都哭不出來！”
“情緒矯正…”眼鏡女的臉唰一下更白了，嘴唇哆嗦著，“聽著就…”
“看那兒！”外賣小哥尖叫起來，手指頭抖著指向主樓那扇糊滿污垢的玻璃大門。
門里頭的陰影里，無聲無息地“站”著個玩意兒。
那根本不是活人！一身漿洗得慘白、硬邦邦的護士服，頂著頂同樣慘白、棱角分明的護士帽。那張臉像劣質蠟捏的，五官都糊了，就剩那笑容——嘴角被蠻力扯開，一直咧到快接近耳根，露出兩排過于整齊、白森森的牙。這笑死板地凝固在臉上，沒半點人氣兒，只有滿滿的假和惡意。
它就那么“站”著，隔著臟兮兮的玻璃，用那雙空洞、沒焦點的“眼珠子”，死死鎖住院子里這群抖成一團的新“病人”。它手里，捧著一摞顏色艷得扎眼的——小冊子?！段⑿癫≡夯颊咭?guī)則手冊（精編版）》。封面上印著張和那蠟像護士一模一樣的、咧到耳根的夸張笑臉。
一股寒氣“嗖”地從每個人腳底板竄上天靈蓋。
“規(guī)則手冊…”有人小聲咕噥，聲音抖得不成樣。
“它…它要發(fā)那玩意兒？”外賣小哥的聲音帶了哭腔。
就在這時——
滋啦…滋啦…
一種讓人牙根發(fā)酸、又沉又悶的金屬摩擦聲，從地底深處鉆上來。還伴著像是啥重物被拖拽、刮擦粗糙地面的悶響。那聲音帶著鉤子，狠狠刮過所有人的神經。源頭，就在他們腳底下——那片深不見底、被規(guī)則叫成“情緒矯正”地兒的地下室。
“嗬…嗬…”墻角一個蜷縮的胖子喉嚨里突然發(fā)出怪響。他臉上的肉抽筋似的亂抖，想哭又想笑，最后擰巴成一個極其怪誕的鬼臉。他拼命想扯動嘴角，擠出那個保命的“微笑”，可恐懼像鐵鉗，死死夾住了他的神經。
玻璃門后，那個蠟像護士咧開的嘴角，弧度似乎…更大了。那雙空洞的“眼睛”，精準地釘在了胖子身上。
“不…不…”胖子感覺到了這要命的目光，驚恐地用手去掰扯自己失控的臉，表情反而更猙獰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滋啦…滋啦…地下室的拖行聲猛地變得又急又響！好像有啥東西聞到了血腥味兒，正沿著冰冷的通道瘋狂往上撲！
人群瞬間炸了鍋，恐懼像瘟疫一樣爆開。有人尖叫著撲向圍墻；有人拼命往人堆里縮；更多的人跟胖子一樣，徒勞地控制臉上抽筋的肉，想擠出“微笑”，結果一張張臉扭曲得更驚惶丑陋。
就在這片絕望的混亂中心，江臨動了。
他沒看那扇好像下一秒就要被推開的玻璃門，也沒管地下那催命似的聲響。他徑直走向院子中央那塊刻著猩紅規(guī)則的石碑。腳步甚至帶著點散步的悠閑。
在所有人驚愕、不解、甚至帶著“這瘋子找死”的目光聚焦下，江臨停在了石碑前。他歪了歪頭，眼神挑剔得像個看劣質藝術品的買家，掃過那幾條散發(fā)著血腥味的破規(guī)則。
然后，在死一樣的寂靜里，他伸出了手。
不是去接那本恐怖護士要發(fā)的、印著傻笑的手冊。
他的手指頭，就那么隨意地搭上了石碑冰冷粗糙的表面，指尖劃過那猩紅的“保持微笑”幾個字。
下一秒——
嗤啦！
一聲尖銳刺耳、像是破布被蠻力撕開的巨響，狠狠撕碎了院子里黏糊糊的恐懼！
江臨的手指猛地發(fā)力！他竟然硬生生從石碑上，把刻著“規(guī)則1：保持微笑”的那一整條帶著猩紅字跡的石片，給摳了下來！石片邊緣鋒利，冰得刺骨。
時間，好像在這一刻卡住了。地下的拖行聲停了。玻璃門后護士那裂開的笑容似乎也僵了一下。所有玩家都像被施了定身咒，腦子一片空白，傻眼地看著這打敗認知的一幕——有人，徒手，把主神定的規(guī)矩給撕了？！
江臨卻像干了件屁大的事兒。他連低頭看一眼手里那片沉甸甸、透著不祥紅字的石片都懶得。隨意掂量了一下，手腕一抖。
那片寫著“保持微笑”的鐵律，被他像丟垃圾一樣，隨手甩了出去。石片翻滾著，劃出道短弧，“噗通”一聲，砸進了院子角落一個積滿黑綠臭水的爛泥坑里。污濁的水花濺起，猩紅的字跡迅速被臟水吞沒、泡爛。
他甩了甩指頭上的石屑，像甩掉什么臟東西。接著，在所有人（包括玻璃門后那鬼護士）目光的死死盯視下，江臨慢條斯理地從自己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舊外套口袋里，摸出了一本薄薄的、封面印著褪色卡通圖案的——真正的、主神分發(fā)的《微笑精神病院患者規(guī)則手冊（精編版）》。
他捏著這本小冊子的一角，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那根本不是規(guī)則要求的傻笑，而是一種混雜著極致嘲諷、冰冷厭倦和一絲若有若無、幾乎難以捕捉的瘋狂興奮的弧度。
“呵?！?/p>
一聲輕得幾乎聽不見的嗤笑，從他喉嚨里滾出來。像是對這狗屁規(guī)則的無情嘲弄，又像是對馬上要來的風暴，帶著點病態(tài)的…期待。
他捏著手冊的手指，開始緩緩用力。
書頁在他指間變形、皺起、發(fā)出細微卻讓人心驚肉跳的呻吟。
那本象征著活命希望（又或許是催命符）的規(guī)則手冊，在他手里，像個待宰的祭品，等著被徹底撕碎。
玻璃門內，護士蠟像臉上的笑容，沒了。換上的，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純粹的非人惡意。地底深處，那沉重拖行的金屬摩擦聲再次炸響！這一次，裹著山崩海嘯般的狂暴，死死鎖定了目標！
院子里，死寂被徹底碾碎，只剩下玩家們倒抽冷氣的嘶嘶聲，以及江臨手中那本手冊書頁不堪重負的、瀕死的呻吟。
血月的光，無聲地潑灑下來，把他和他手里那本即將完蛋的手冊，牢牢裹在一片令人窒息的猩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