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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陷入死寂，粘稠得化不開。血月的光似乎也被這荒誕至極的一幕逼退，只吝嗇地灑下渾濁的微光。消毒水味、洞口飄出的尸臭、中年男人失禁的騷氣，還有一股“程序邏輯崩潰”特有的焦糊味，混雜在一起，糾纏成令人窒息的濁流。
護士長僵在原地。慘白僵硬的身體微微前傾，保持著分發(fā)手冊的姿勢，像一臺突然斷了電的劣質(zhì)機器人蠟像?？斩吹难鄹C死死鎖住江臨，又機械地轉(zhuǎn)向那個仍在嗚咽、如同受傷野獸舔舐傷口的洞口，最后定格在那本被污血浸透、封面笑臉半遮半掩的規(guī)則手冊上。它的核心——驅(qū)動它的某種冰冷邏輯——顯然過載了。
“咯…咯…咯…” 喉嚨深處擠出的不再是宣讀規(guī)則的聲音，而是純粹的硬件摩擦，瀕臨短路的噪音。捧著剩余手冊的慘白手指關(guān)節(jié)處，發(fā)出細微的“咔噠”聲，內(nèi)部的齒輪仿佛在巨大壓力下互相啃噬、變形。
江臨卻像完全沒感受到那凍結(jié)靈魂的非人注視。臉上熱情洋溢的職業(yè)假笑紋絲不動，甚至還帶著點“服務(wù)不周請多擔待”的歉意。他收回指向洞口的手，自然地插回洗得發(fā)白的舊外套口袋，動作閑適得如同在公園散步。
“哎呀，您看這事鬧的，”他語氣誠懇，像在替護士長操心，“新書都弄臟了，多可惜。不過您放心，我這人最有公德心了，絕不浪費！”他向前蹭了一小步，近得幾乎和護士長臉貼臉，那股濃烈的福爾馬林混著尸蠟的冰冷氣息直撲他面門，“這樣，您再給我本新的，我保證把它供起來，早中晚三次，沐浴焚香，認真學習微笑精神，爭取早日出院，不給組織添麻煩！”
護士長：“………”
它的身體猛地向后平移了寸許！帶起一絲陰風，僵硬的慘白護士服下擺微微飄動。這完全是程序本能觸發(fā)的閃避?？斩囱鄹C里的“視線”劇烈閃爍，如同接觸不良的燈泡，那張咧到耳根的蠟像笑容邊緣，開始出現(xiàn)細微的漣漪，像是高溫下的蠟油在融化。
庭院里的其他玩家剛從“手冊砸鬼手”的震撼中稍稍回神，眼前這“瘋子貼鬼臉推銷公德心”的場景，又把他們剛撿起的理智沖擊得七零八落。
“他…他瘋了嗎？”外賣小哥牙齒打顫，聲音細若游絲。
“不…不是瘋…”眼鏡女白領(lǐng)扶了扶滑落的眼鏡，鏡片后的眼神充滿驚駭和一絲難以置信的明悟，“他在試探！試探規(guī)則的邊界！試探那東西…反應(yīng)的極限！”
“試探個屁！找死??！”黃毛青年臉都綠了，恨不得縮進石板縫里，“那鬼東西要炸了！”
像是回應(yīng)黃毛的話。
“滋——！”
一聲尖銳刺耳的電子噪音猛地從護士長身上爆開！如同指甲刮過生銹鐵皮，又像老式收音機調(diào)到空白頻道的極致嘯叫！這聲音帶著強烈的精神污染，幾個精神脆弱的玩家當場捂住耳朵，痛苦地蹲下呻吟。
護士長僵硬的身體開始高頻、小幅度地震顫！慘白護士服表面泛起一層不正常的、靜電吸附般的微光。那張咧開的蠟像嘴，在刺耳的噪音中，失控地一開一合！
“患…者…入…院…?！帧ⅰΑ瓝怼А隆！帧ⅰΑ瓝怼А隆！帧ⅰΑ瓝怼А隆汤病。?！”
它瘋狂地重復(fù)規(guī)則石碑上那幾句冰冷的結(jié)束語！語速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失真，最后徹底變成一片混亂刺耳的電子雜音！像一臺徹底卡死的復(fù)讀機，被強行按下了播放鍵，只能吐出破碎扭曲的字節(jié)！
它空洞的眼窩里，兩點劣質(zhì)玻璃珠似的反光，此刻如同接觸不良的指示燈瘋狂閃爍、明滅！每一次閃爍，都伴隨著頭部癲癇般的劇烈抽搐！那張永恒不變的咧開笑容，在抽搐和扭曲的復(fù)讀聲中，呈現(xiàn)出一種極端怪誕、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恐怖！
它在崩潰！這個規(guī)則執(zhí)行者的核心邏輯，在江臨那毫無邏輯、充滿“人文關(guān)懷”的連續(xù)“問候”下，徹底陷入了死循環(huán)！
就在這噪音風暴和護士長瀕臨物理崩壞的頂點——
“嘖，工作壓力這么大?。俊苯R的聲音再次響起。他臉上的假笑收斂了些，眉頭微皺，眼神里竟流露出貨真價實的同情，帶著點“過來人”的味道。他甚至嘆了口氣，不大，卻奇異地穿透了刺耳的電子噪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也鉆進了護士長混亂的核心。
“理解理解，基層工作不好干?！苯R的語氣變得語重心長，透著“同是天涯打工人”的共鳴，“天天對著我們這些‘患者’，還得保持微笑服務(wù)，這情緒勞動強度，誰受得了？”
他一邊說，一邊極其自然地伸手——不是碰護士長，而是指向它僵硬捧在胸前的那摞新手冊。
“您看，手冊都拿不穩(wěn)了？手抖這么厲害。”江臨的聲音充滿關(guān)懷，“這明顯是過勞??！咱們醫(yī)院這員工關(guān)懷太不到位了！五險一金交齊沒？有年假嗎？加班費給足了嗎？團建搞不搞？憋屈了找誰？工會有沒有？”
他每問一句，護士長身體的震顫就加劇一分，復(fù)讀的噪音就拔高一截，眼窩里的閃光就混亂一倍！慘白的手指死命攥著手冊，嶄新的封面被捏得皺成一團，發(fā)出“嘎吱”的呻吟。
“特別是這微笑服務(wù)！”江臨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為民請命的義憤，“強制時刻微笑，科學嗎？人性化嗎？肌肉也會累??！笑肌勞損算不算工傷？臉抽筋了賠不賠？長期假笑搞抑郁了，醫(yī)院管不管？”
轟！??！
護士長身上猛地爆開一團細小的幽藍電火花！幾縷焦糊的青煙從它僵硬的領(lǐng)口和護士帽邊緣裊裊升起！瘋狂的電子噪音戛然而止！整個身體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猛地向后一仰，又以極其不自然的姿態(tài)僵??！
那張咧開的蠟像嘴，在劇烈抽搐后，定格成一個無比詭異的形態(tài)：嘴角依舊被強行拉扯到接近耳根，但弧度僵硬如凍住，嘴唇邊緣的蠟質(zhì)像融化的奶酪向下流淌，凝固成幾道惡心的淚痕狀凸起?？斩吹难鄹C里，那兩點玻璃珠似的光徹底熄滅，只剩下兩個深不見底、吞噬光線的漆黑窟窿。
它“死機”了。
物理意義上的。
手里那摞被捏得不成樣子的規(guī)則手冊，“嘩啦”一聲，散落一地。嶄新的、印著夸張笑臉的封面，沾滿灰塵，躺在冰冷污穢的石板上。
庭院里，只剩下眾人粗重壓抑的喘息，和地下洞口深處斷斷續(xù)續(xù)的低沉嗚咽。
死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
所有人都像被石化了，呆呆看著庭院中央那冒著青煙、如同廢棄電子垃圾般的護士長“尸體”，再看看旁邊一臉“我只是關(guān)心同事”無辜樣的江臨。
這瘋子…他…他用嘴炮…把規(guī)則執(zhí)行者…說“死”了？！
就在這時，精神病院主樓那扇巨大的、布滿污垢的玻璃門，再次發(fā)出“嗡——”的低沉震顫。
門內(nèi)深沉的黑暗中，亮起了兩點、四點、六點…越來越多猩紅色的光點！如同黑暗中睜開的一雙雙饑餓獸瞳！冰冷、嗜血、毫無情感。
緊接著，沉重而整齊的“嗒、嗒、嗒”腳步聲響起。一個、兩個、三個…足足六個穿著同款慘白僵硬護士服的身影，以絕對勻速、毫無起伏的平移姿態(tài)，“滑”出了門洞，踏入庭院！
它們和最初的護士長如出一轍：漿洗得慘白板正的制服，棱角分明的護士帽，咧開到耳根的、凝固著永恒惡意的蠟像笑容?？斩吹难鄹C里，猩紅的光點如同微型探照燈，瞬間鎖定了庭院中的每一個活物！
它們的目光，直接略過了“死機”冒煙的同伴，聚焦在散落一地的規(guī)則手冊，以及——庭院里所有還沒拿到手冊的“患者”！
恐怖的壓迫感如同實質(zhì)的海嘯，瞬間淹沒了庭院！冰冷、非人、純粹的規(guī)則執(zhí)行意志，像無數(shù)冰針扎進每個人的骨髓！
“?。 ?離門最近的年輕女孩短促尖叫，癱軟在地。
“手冊！快撿手冊！” 眼鏡女白領(lǐng)臉色慘白如紙，聲音因恐懼尖利變形，連滾帶爬撲向最近的一本散落手冊。
她的行動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激起連鎖反應(yīng)！
“我的！這本是我的！”
“滾開！別搶！”
“給我！我不想死?。 ?/p>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幸存的玩家們?nèi)缤I狼撲食，瘋狂沖向地上的規(guī)則手冊！推搡、哭喊、咒罵、撕扯瞬間爆發(fā)！為了那本印著恐怖笑臉的“保命符”，人性最卑劣的一面在血月下暴露無遺。
黃毛青年仗著身強力壯，一把推開擋路的胖子，搶到一本死死抱住，臉上是劫后余生的扭曲笑容，肌肉卻因恐懼抽搐。外賣小哥連滾帶爬，手指剛碰到手冊邊角，就被旁邊一個滿臉橫肉的大漢一腳踹開，手冊被獰笑著奪走。眼鏡女白領(lǐng)成功搶到一本，攥得指關(guān)節(jié)發(fā)白，背靠冰冷圍墻劇烈喘息，警惕地掃視四周。
混亂中，那個癱軟在地、剛逃過一劫的中年男人，看著眼前瘋狂廝搶的人群，又看看“死機”的護士長和洞口，臉上最后一絲血色褪盡。他喉嚨里發(fā)出“嗬嗬”怪響，手腳并用地向后爬，只想遠離這片地獄。
而江臨，依舊站在原地，雙手插兜，像個局外人，饒有興致地欣賞著這場為了生存爆發(fā)的丑陋鬧劇。他甚至微微歪頭，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愉悅的弧度，仿佛在看一場精彩的猴戲。
那六個新出現(xiàn)的護士長，無視了混亂的人群和冒煙的同伴，如同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器，精準地滑向尚未搶到手冊的玩家。
“患者…入院…守則…” 冰冷、毫無情感的金屬刮擦聲再次響起，如同死神的請柬，“遵守…規(guī)則…擁抱…微笑…新生…”
一個護士長停在向后爬行的中年男人面前，慘白的手伸向懷中——那里還有備用手冊。
另一個滑向被大漢踹開、絕望癱倒的外賣小哥。
還有一個，猩紅的目光鎖定了靠在墻邊、緊握手冊但全身緊繃的眼鏡女白領(lǐng)，似乎在確認她的“持有有效證件”。
血月的光，將混亂的庭院切割成明暗碎片。玩家的哭喊、爭奪的撕扯、護士長冰冷的宣告、地下洞口壓抑的嗚咽…以及江臨那置身事外、帶著玩味笑意的身影，構(gòu)成了一幅殘酷荒誕的末日圖景。
“嘖，搶什么搶，排隊啊，講點素質(zhì)?！苯R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混亂，帶著事不關(guān)己的輕松調(diào)侃，“護士長發(fā)手冊也是工作，體諒一下嘛。都有份，別急，一個一個來，保持微笑，擁抱新生嘛。”
他甚至對著那個滑向眼鏡女的護士長，露出了一個標準的、八顆牙齒的燦爛笑容，仿佛在無聲宣告：看，我很守規(guī)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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