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死寂一片。翻倒的餐車歪在暗紅的地面上,粘稠的灰糊濺得到處都是,蔫黃的菜葉和橡皮似的面包滾落一地。護士長摔得姿勢詭異,反關(guān)節(jié)的腿別扭地支著。它眼窩里猩紅的光像壞掉的燈泡,瘋狂閃爍,發(fā)出“滋…滋啦…”斷斷續(xù)續(xù)的電子哀鳴。滑稽的是,它翹起的護士鞋底上,還粘著江臨之前彈過來的那團紙——正是揉皺的規(guī)則手冊封面,上面印著那個咧到耳根的笑臉。
地下洞口探出的那只青黑色巨手,僵在半空,一動不動。獵物明明近在咫尺,可護士長狼狽的摔倒、亂飛的紙飛機、滿地狼藉,把這鬼東西的獵殺程序徹底攪成了漿糊。
癱在地上的黃毛青年,臉上的抽搐奇跡般地停了。他呆滯地看著離自己腳踝就差一寸的鬼爪,又看看摔成一灘的護士長,最后死死盯住角落里的江臨。腦子徹底空了,劫后余生的茫然裹著更深的恐懼,讓他動彈不得。
眼鏡女白領(lǐng)和其他幾個幸存者,臉上強擠出來的微笑早就碎得渣都不剩,只剩下凝固的驚恐。他們像被釘在了椅子上,眼珠子機械地在混亂的中心和江臨之間來回轉(zhuǎn),連喘氣都忘了。
江臨倒像個剛看完街頭把戲的觀眾,心滿意足地拍拍手。臉上那標準的假笑淡了點,換上一副挺遺憾的表情,對著護士長的“尸體”和被壓扁的紙飛機直搖頭。
“可惜了,”他嘆口氣,聲音刺破了死寂,“多好的紙,多好的飛機?!彼麖澭?,從濺了灰糊的餐盤里捏起一塊橡皮似的面包,沖著護士長那瘋狂閃爍的紅眼晃了晃,“碰瓷兒呢這是?吃點?壓壓驚?算工傷補貼?”
“滋啦——?。 ?地上那具軀體猛地一抽,電子噪音尖嘯著拔高,那條反關(guān)節(jié)的腿僵直地蹬了一下,又軟軟耷拉下去。眼窩里的紅光連成一片,眼看就要炸了。
“警——告——!”
冰冷宏大的電子合成音突然從天花板的廣播里炸開!震得空氣都在抖:
“檢測到…規(guī)則載體…異常損毀!…判定:高危污染源!…執(zhí)行…強制清理!…滋啦——!”
電流雜音撕扯著廣播,那聲音聽著像是系統(tǒng)自己都快撐不住了。
嘩啦!嘩啦!
墻壁上的金屬飾板猛地翻開,露出黑洞洞的碗口大噴口!天花板角落偽裝的煙霧探測器“咔嚓”彈開,猩紅的探頭瞬間鎖定了目標——地上那架被壓扁的紙飛機,還有散落的規(guī)則手冊碎片。
“污染源…鎖定…清理啟動…”
嗤——?。?!
高壓氣體尖嘯著噴出濃稠的白沫!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瞬間彌漫開來,泡沫精準地覆蓋了那些紙片,連帶著半個護士長也被澆了個透。
噗噗噗!
泡沫像活物一樣迅速膨脹、硬化。紙片在嘶嘶聲中碳化、變黑。護士長被沖得翻滾起來,泡沫覆蓋的地方,慘白的護士服連同下面的“皮肉”飛快地溶解、剝落,露出了底下焦黑的金屬骨架和噼啪冒火花的電線!它喉嚨里擠出的聲音,活像金屬被強酸腐蝕:“滋——?。?!”
清理來得快,去得更快。幾秒鐘后,噴口縮回,探頭隱沒,廣播徹底沒了聲。
地上只剩下幾灘像石膏一樣的硬塊。被泡沫吞噬的規(guī)則手冊殘骸,化成了焦脆的黑灰。護士長半邊身子都熔毀了,焦黑的骨頭暴露在外,斷口還冒著縷縷青煙。僅存的半張蠟像臉凝固著詭異的笑容,眼窩成了兩個漆黑的窟窿。一股焦糊混合著刺鼻化學劑的惡臭彌漫開來。
整個過程精準得殘忍。只消滅了“規(guī)則載體”,對近在咫尺的黃毛、翻倒的餐車、地上的食物還有活著的玩家,完全視而不見。他們仿佛真的只是背景板。
幸存的玩家們死死盯著那焦黑的殘骸和冒煙的護士長殘軀,又猛地看向角落里正漫不經(jīng)心彈著衣襟的江臨。一股比面對鬼怪時更深的寒意,瞬間爬滿了他們的脊椎——規(guī)則本身,竟然是系統(tǒng)需要清理的垃圾?那他們這些人算什么?
“嘖,真浪費?!苯R皺著眉頭,用腳尖踢了踢一塊焦黑的泡沫塊,“多好的紙,燒了可惜。留著擦屁股都比這強?!?他的手再次伸進了他那件洗得發(fā)白的外套口袋。
所有人心跳都漏了一拍!他又要干什么?!
江臨慢悠悠地掏出了——另一本小冊子。
封面依舊是那個咧到耳根的笑臉。
《微笑精神病院患者規(guī)則手冊(精編版)》。
是庭院里他沒搶的那本!竟然完好無損地躺在他口袋里!
他掂量著這本完好無損的手冊,嘴角彎起一絲冰冷的笑意。目光掃過地上的焦骸,掠過那些還在機械扶餐車的護士們(剩下的五個對剛才的混亂完全無動于衷),最后落回自己手上。
“這玩意兒,”他對著手冊封面低聲說,又像是說給某個無形的存在聽,“留著是禍害?!?/p>
嗤啦——!
清脆的撕裂聲再次響起!
這次他撕得從容不迫,甚至帶著點優(yōu)雅。修長的手指捏住封面一角,像揭標簽一樣輕松撕下。扉頁、第一頁、第二頁…動作專注得像在進行某種儀式。那挺括的銅版紙在他手里溫順地發(fā)出悅耳的哀鳴。
嗤啦…嗤啦…
紙張被剝離的聲音,在死寂的餐廳里回蕩,像在為這本規(guī)則手冊奏響安魂曲。
眼鏡女窒息般地盯著不斷被肢解的手冊,驚恐地瞟向天花板。黃毛徹底癱軟在地,連逃跑的力氣都沒了,只剩下絕望,等著那致命的清理再次降臨。
然而——
墻壁的飾板緊閉著。
天花板的探頭毫無動靜。
廣播一片死寂。
連半邊身子熔毀、還在冒煙的護士長,那僅存的猩紅目光都沒有偏移一寸。江臨撕毀規(guī)則的行為,如同翻倒的餐車和散落的垃圾一樣,淪為了系統(tǒng)可以忽略的“背景噪音”。
悖論,悄然生效。
系統(tǒng)的邏輯卡死在了縫隙里:被撕毀的規(guī)則是污染源,那正在撕毀的呢?“損毀中”的狀態(tài)算異常還是正常?污染是瞬間產(chǎn)生還是需要時間判定?
江臨就在這懸崖邊上跳舞,每一次撕扯,都在試探著規(guī)則深淵那模糊的邊界。
嗤啦…嗤啦…
手冊在他手里越來越薄,變成了一疊邊緣銳利的殘頁。
終于,只剩下最后一頁。上面猩紅加粗的規(guī)則五刺眼地跳出來:**禁止破壞院內(nèi)一切物品、規(guī)則手冊及公共設(shè)施。**
江臨捏著這頁紙,對著上面的警告,露出了一個近乎挑釁的、燦爛的笑容。他伸出食指,侮辱性地彈了彈“禁止破壞”那幾個字。
“看見沒?”他像教訓(xùn)不懂事的孩子,用下巴指了指地上那堆焦黑的殘骸,“這就是不聽話的下場?!?/p>
手腕輕輕一抖。
嗤啦——!
最后這條規(guī)則被干脆利落地撕成了兩半!疊起來再撕!四片!八片!動作越來越快!銅版紙的碎片像祭奠用的冥紙,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撒在灰糊上,蓋在泡沫塊旁邊。
一本完整的規(guī)則手冊,徹底消失了。
地上只剩下散落的殘骸,印著破碎的笑臉和規(guī)則的斷章,活脫脫一個規(guī)則的墳場。
江臨拍了拍雙手,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看著地上的規(guī)則殘骸,眼里沒有恐懼,只有冰冷的滿足…和一絲藏不住的疲憊。
“葬禮結(jié)束?!彼p聲宣布,聲音像鑿子一樣鑿穿了凝固的寂靜,“塵歸塵,土歸土,規(guī)則嘛,就該歸垃圾堆?!?/p>
他完全無視了那些凝固的驚恐目光、冒煙的NPC殘軀、還有地下洞口僵立著的鬼爪。
腳尖一挑,把腳邊半張帶笑臉的紙屑踢飛。紙片打著旋兒,落在了黃毛面前。
黃毛呆呆地看著紙屑,又抬起眼。
江臨回給他一個標準的八顆牙微笑:瞧,規(guī)則也就那么回事。
雙手插回褲袋,吹著荒腔走板、不成調(diào)的口哨,他繞過地上的狼藉和焦骸,像個辦完事準備散場的葬禮司儀,悠閑地朝餐廳門外踱去。慘白的燈光把他背影拉得老長,像一截移動的墓碑。
他身后,規(guī)則的殘骸散落滿地,NPC的殘軀青煙裊裊,恐懼凝固成了冰,尖叫卡在所有人的喉嚨里。而在那主神系統(tǒng)冰冷的邏輯深處,這場由江臨一手導(dǎo)演的荒誕葬禮所鑿開的裂痕,正無聲地、緩慢地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