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霽舟盯著電腦屏幕，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幾下，又停下來。
他揉著太陽穴，眼睛干澀得像是被撒了一把沙子。
辦公室里只有他一個人，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被黑暗籠罩。
“叮叮叮...叮叮?！?/p>
手機震動，蘇霽舟看著屏幕，過了三秒才接起來。
“你還在辦公室？”話筒傳來莊林夕一絲責備。
“嗯，報告還差一點?！?/p>
“差一點？上周你也是這么說的?！鼻f林夕無奈道：“我在樓下等你。十分鐘，不下來我就上去拽你！”
蘇霽舟掛斷電話，看了看電腦右下角的時間，2043年11月21日21:40
他保存文檔，關上電腦，把桌上的資料胡亂地塞進公文包。
沔水市第一高中大門外，穿著簡單牛仔褲和灰色毛衣的莊林夕，頭發(fā)隨意地扎在腦后，靠在燈柱旁。
“你看起來像被卡車碾過。”看見蘇霽舟出來，她直起身子。
蘇霽舟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有這么糟？”
“更糟?！鼻f林夕從包里拿出一個小鏡子遞給他。
鏡中的男人眼袋發(fā)青，臉色蒼白，嘴唇干裂。
蘇霽舟把鏡子還回去，“最近太忙?！?/p>
“連續(xù)三個月‘太忙’？”莊林夕把鏡子塞回包里，“走吧，我?guī)闳€地方?！?/p>
“現(xiàn)在？明天還有...”
“明天是周日?！鼻f林夕打斷他，“我問過你們劉主任，他讓你休息一天。你的狀態(tài)已經影響到工作了?！?/p>
蘇霽舟張了張嘴，又閉了回去，跟著莊林夕走向停車場。
車子駛出市區(qū)，沿著山路盤旋而上，蘇霽舟靠在車窗上，眼皮越來越沉。
“別睡，”莊林夕說：“快到了。”
“林夕，我們這是去哪？”蘇霽舟強迫自己坐直。
“青峰山莊。新開的，人少?！鼻f林夕打了轉向燈。
“我查過資料，泡溫泉能改善睡眠。熱水能放松肌肉，促進血液循環(huán)，調節(jié)神經系統(tǒng)?！?/p>
“你什么時候改行學醫(yī)了？”
莊林夕瞥了他一眼，“當某人不聽勸告的時候，就得找科學依據說服他?！?/p>
青峰溫泉度假山莊的燈光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溫暖。
莊林夕在前臺辦手續(xù)，蘇霽舟站在一旁，感覺自己的腿像灌了鉛，看了下時間已經是晚上10點38分了。
“男女分開的浴場在那邊，”前臺小姐遞給他們智能電子牌，“私人湯屋直走右轉，7號。”
“私人？”蘇霽舟愣了一下。
莊林夕已經朝指示的方向走。
“咋倆還要分開泡？那有什么意義？你需要有人看著，萬一睡著了淹死怎么辦？”
7號湯屋是個木質結構的小屋，推開門就能看到冒著熱氣的池子。
池邊放著兩把矮凳和木盆，墻上掛著浴衣和毛巾。
“你先洗，”莊林夕指了指淋浴區(qū)，“我去換衣服?！?/p>
熱水沖在蘇霽舟肩膀上沖刷，肌肉的緊繃感稍微緩解了一些。
他圍上毛巾走出來時，莊林夕已經泡在池子里，只露出肩膀和頭。
她的頭發(fā)盤了起來，水珠順著肩線蜿蜒而下，在鎖骨處聚成晶瑩的小洼。
脖子上掛著一條銀項鏈，在溫泉水面泛起點點星光。
“下來吧，水溫剛好?！?/p>
蘇霽舟踏入池中，熱水立刻包裹了他的身體，他長出一口氣，靠在池邊。
“說說吧，到底是什么樣的夢？”莊林夕問。
蘇霽舟閉上眼睛，“老樣子，空洞，隧道，深淵，還有...符號?！?/p>
“你論文里提到的古代巖畫符號？”
“類似，但不完全一樣?！碧K霽舟的手指在水面上劃著，“在夢里它們會發(fā)光，排列成某種圖案...”
莊林夕挪到他旁邊，“你查過這些符號的來源嗎？”
“資料很少。大部分認為是原始人類的圖騰或早期文字雛形?！碧K霽舟的聲音越來越低，“但我覺得它們不止是...”
他的頭向前一點，又猛地抬起。
“霽舟，”莊林夕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別在這兒睡。”
蘇霽舟搖搖頭，試圖趕走睡意，“抱歉?！?/p>
“躺下來，”莊林夕指了下池邊的石枕，“把脖子墊高，至少不會滑進水里。”
蘇霽舟照做，溫熱的蒸汽環(huán)繞著他，莊林夕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研究表明，溫水會刺激副交感神經，降低壓力激素...”
漸漸，黑暗吞噬了蘇霽舟的意識。
蘇霽舟感到自己在水中下沉，手臂變成了覆蓋著鱗片的魚鰭，身體修長而靈活。
他試圖尖叫，卻只吐出一串氣泡。
他擺動身體，發(fā)現(xiàn)自己能在黑暗水域中自如游動，感覺背上有東西在滑水。是翅膀！鳥類的翅膀，卻能在水中提供推力。
白色的頭部和鮮紅的喙，身上布滿了蒼青色的斑紋。
蘇霽舟成了半魚半鳥！怪異但卻和諧。
「媽媽耶，有怪物！閉嘴吧你，那是文鰩魚，吃了可以治療癲狂?！?/p>
遠處有微光閃爍。
他朝那里游去，翅膀和魚尾協(xié)調地推動身體。
隨著距離拉近，光點逐漸連成線，組成他熟悉的符號，刻在巨大的巖壁上。
符號開始移動，重新排列。
蘇霽舟感到一陣強烈的吸引力，仿佛那些符號在召喚他。
他游近巖壁，用喙觸碰其中一個符號。
剎那間，無數(shù)畫面涌入他的腦海：地下河流網絡，礦物結晶過程，大陸板塊漂移...
信息量幾乎要撐爆他的頭顱。
他瘋狂地擺動身體后退，翅膀拍打著水流。
符號的光越來越亮，照亮了整個水域。
蘇霽舟看到水底躺著無數(shù)白骨，有些是人類，有些是像他這樣的怪異生物?？謶制×怂D身想要逃離，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動作越來越慢...
“霽舟！醒醒！”
有人用力搖晃他的肩膀。蘇霽舟猛地睜開眼睛，差點從石枕上滑進水里。
莊林夕抓著他的手臂，眉頭緊鎖。
“你又做噩夢了?！?/p>
蘇霽舟大口喘氣，心臟狂跳，他看了看自己的手。
人類的手，沒有鱗片。
“我變成了...一種怪物。”蘇霽舟惶恐道：“魚的身體，鳥的翅膀，白頭紅嘴...”
莊林夕睜大眼睛，“文鰩魚？”
“什么！”
“《山海經》里記載的異獸，‘狀如鯉魚，魚身而鳥翼，蒼文而白首，赤喙’?！鼻f林夕松開蘇霽舟的手臂，“你最近有看相關資料？”
蘇霽舟搖頭，“沒有。但這描述...完全吻合。”
水珠從莊林夕的發(fā)梢滴落，她沉思了一會兒。
“夢里還發(fā)生了什么？”
蘇霽舟把夢境描述了一遍，特別是那些發(fā)光的符號。
莊林夕聽完，從池邊拿起手機快速搜索，然后遞給他看。
屏幕上是一幅古代巖畫的照片，上面的符號排列與蘇霽舟夢中所見驚人地相似。
“這是去年在內蒙發(fā)現(xiàn)的，”莊林夕說，“發(fā)表在上個月的《亞洲考古》上，你大概掃過一眼？”
蘇霽舟盯著照片，“不，我確定沒看過這篇。而且夢里的符號比這復雜得多，它們會...”他停下來，搖了搖頭，“聽起來太荒謬了?！?/p>
“是有科學依據的?！鼻f林夕放下手機，“也許你的潛意識在試圖告訴你什么。那些符號與你研究的課題有關？”
蘇霽舟用手捧起熱水潑在臉，“連續(xù)三個月的噩夢，就為了告訴我繼續(xù)研究？”
“或者提醒你換個角度?！鼻f林夕貼上來，“你說夢里符號會排列組合，會不會是在暗示某種規(guī)律？”
蘇霽舟突然抓住莊林夕的手腕，“你聽到了嗎？”
“別嚇我，是什么？”
“滴水聲?！碧K霽舟抬頭看向屋頂，“不對，是...更規(guī)律的敲擊。”
莊林夕皺眉，“只有水循環(huán)系統(tǒng)的聲音?！?/p>
蘇霽舟松開手，夢境與現(xiàn)實之間的界限似乎仍然模糊。
他低頭看著水面，幾乎期待看到倒影中的自己長著鳥喙。
“我們該回去了?！鼻f林夕站起身。
兩股水流分別滑過渾圓的臀線，在大腿根部匯成一道，順著修長的腿型滴落在水面。發(fā)絲黏在胸前，若隱若現(xiàn)地遮擋住起伏的輪廓，尾椎骨處的水珠停留片刻，突然墜落，消失在兩腿之間。
“你需要的不是繼續(xù)泡，而是真正的睡眠。”
蘇霽舟跟著站起來，突然一陣眩暈襲來。他扶住池邊，莊林夕立刻架住他的胳膊。
“小心！”
“沒事，”蘇霽舟站穩(wěn)，“起猛了?！?/p>
他們擦干身體，換上浴衣。
走出湯屋時，夜風讓蘇霽舟打了個寒戰(zhàn)，夢境中的畫面仍然清晰地印在腦海中。
停車場里，莊林夕打開車門。
“林夕，謝謝你，”蘇霽舟坐進副駕駛，“為了今晚的一切?！?/p>
車子駛下山路，城市的燈光在遠處閃爍，蘇霽舟靠在車窗，這次他沒有抵抗睡意。
半夢半醒間，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些符號，在黑暗中發(fā)光、重組，形成一條通往地心的路徑。
而他自己，那個半魚半鳥的生物，正沿著這條路不斷下潛...
“霽舟，我們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