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中央的空地上，陶器的豐收甚至蓋過了魚干和熏肉的氣味。老石頭枯瘦卻靈巧的雙手仿佛被賦予了魔力，大大小小、形態(tài)各異的陶器在窯火中浴火重生。笨重的儲水大甕、圓潤的煮鍋、精巧的食碗…雖然大多帶著砂礫的坑洼和火痕的不均，但那份堅硬、那份能容納液體的神奇，足以讓每一個哈圖卡莫部落成員視為巫術(shù)的造物。
食物堆積充足，戰(zhàn)士們在陷阱的“饋贈”下精神飽滿，眼神銳利。王鐵柱知道，是時候了。將那些象征著哈圖卡莫智慧的“亮罐”帶出去，換取這片蠻荒大地更寶貴的東西——情報、人口，以及…鹽。
“黑骨，長腿，扁頭，還有你，石眼（一個眼神銳利如鷹的年輕戰(zhàn)士），跟我走?！蓖蹊F柱點將。他沒有帶太多人，五個最強壯、最機警的戰(zhàn)士，加上他自己，足夠了。人多反而容易引起貪婪的窺伺。
十幾個大小不一的陶罐、幾十個陶碗，被小心地用柔韌的藤蔓和軟草層層包裹，分裝在幾個用堅韌樹皮和藤條編織的背簍里。沉甸甸的，是希望，也是風險。臨行前，王鐵柱再次嚴肅叮囑留守的老石頭和戰(zhàn)士們：“看好家！陷阱每天檢查！魚簍按時收！任何人靠近營地，吹響號角！” 他舉起一個用巨大牛角做成的號角，低沉的聲音能傳遍山谷。
“哈圖卡莫！放心去！家…我們在！” 老石頭重重捶胸，渾濁的眼睛里是沉甸甸的責任。
…
夕陽熔金，將遠山的輪廓燒成猙獰的鋸齒。王鐵柱一行六人，背負著沉甸甸的陶器，跋涉了十幾公里崎嶇的山路和密林，終于在天色完全擦黑前，抵達了地圖（老石頭口述草圖）上標記的“溪谷部落”——一個依托著一條寬闊溪流建立的聚落。
溪谷部落的規(guī)模明顯比哈圖卡莫大不少。粗壯的圓木和泥巴混合搭建的矮墻圍攏著幾十座圓錐形的草屋，中央的巨大篝火堆照亮了半個營地，人聲嘈雜。守衛(wèi)的戰(zhàn)士在寨門的高臺上警惕地望著這群不速之客，手中的木矛和石斧在火光下閃著寒光。
“什么人？停下！” 粗嘎的喉音從高處傳來。
黑骨上前一步，用盡可能清晰的喉音和手勢表達：“哈圖卡莫部落…路過…求宿…嘎！交換…亮罐！” 他指了指背上卸下的、露出一角的粗糙陶罐。
“亮罐？” 守衛(wèi)的戰(zhàn)士明顯一怔，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而貪婪，死死盯住那些藤筐。他迅速和同伴低語幾句，一人飛速跑向最大的那座草屋。
片刻后，寨門被緩緩拉開。王鐵柱的目光越過舉著火把涌出的、眼神充滿戒備和好奇的溪谷戰(zhàn)士，落在那群擁簇著走出來的身影中央。
火焰的光芒跳躍著，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異常修長、肌肉線條流暢、覆蓋著健康小麥色肌膚的長腿，赤足踩在濕潤的泥土上，每一步都帶著貓科動物般的優(yōu)雅與力量。向上，是線條緊實的腰肢，僅圍著一條染成赭紅色的、邊緣綴滿細小獸牙的精致皮裙。裸露的肩頸線條優(yōu)美，鎖骨清晰。她的面容并非柔美，而是帶著一種野性的鋒利——高顴骨，鼻梁挺直，嘴唇飽滿而棱角分明。最攝人心魄的是那雙眼睛，在跳動的火光下如同深潭，幽暗、明亮，充滿了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和毫不掩飾的直白占有欲。濃密的黑色長發(fā)編成無數(shù)細辮，綴著打磨光滑的彩色小石子，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搖曳。
赤巖。溪谷部落的首領(lǐng)，一個如同燃燒火焰般耀眼又危險的原始美人。
她的目光掃過黑骨等人，帶著戰(zhàn)士對戰(zhàn)士的評估，最終，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定格在王鐵柱身上。這個男人的氣質(zhì)太不同了。皮膚不像他們常年風吹日曬的古銅或黝黑，帶著一種不尋常的淺色；眼神沒有野獸般的嗜血或麻木的順從，里面藏著復雜的、她無法完全理解的東西；站姿挺拔，沒有部落首領(lǐng)常見的、刻意彰顯力量的外放，卻有一種沉靜的內(nèi)斂，如同蓄勢待發(fā)的弓弦。尤其當他平靜地回視她時，那眼神深處一閃而過的、如同平靜湖面下潛流的思緒，讓她心頭微微一跳。
“哈圖卡莫部落？”赤巖的聲音低沉沙啞，透著一種奇異的磁性，如同砂紙摩擦過巖石，“歇宿？可以。規(guī)矩，懂得？”她伸出一根涂著暗紅色顏料的手指，指了指王鐵柱背簍里的陶罐，“那些…留下…一半?！?語氣平淡，卻是不容置疑的索取。
黑骨等人臉色一變，手按上了武器。王鐵柱抬手制止了他們。他上前一步，迎著赤巖審視的目光，聲音平穩(wěn)：“首領(lǐng)赤巖？感謝收留。亮罐換宿，可以。但數(shù)量…我們談?！?/p>
赤巖微微歪頭，猩紅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似乎對這個敢討價還價的男人更感興趣了?！昂?。進來。” 她一揮手，守衛(wèi)的戰(zhàn)士讓開道路，但目光依舊像刀子般刮在王鐵柱身上。
…
溪谷部落的空地上，巨大的篝火噼啪作響。哈圖卡莫的幾人尋了塊稍偏的空地安頓下來。奔波一天，饑腸轆轆。王鐵柱讓黑骨拿出一個專門攜帶的中型陶鍋，架在火堆旁的石塊上。舀入溪水，放入切成塊的熏肉、路上采集的幾種氣味獨特的野菜根莖——這是他根據(jù)有限的植物知識辨認出的可食用香料替代品。
當陶鍋里的水開始翻滾，熏肉塊在熱力下滋滋滲出琥珀色的油花，混合著野菜根莖釋放出的、略帶辛辣和泥土芬芳的奇異香氣，如同一只無形的鉤子，瞬間攥住了方圓幾十米內(nèi)所有溪谷部落成員的鼻子！
這香味太陌生了！太霸道了！ 不是單純的肉香，不是烤焦的糊味，更不是生肉的腥臊。那是一種溫潤的、豐富的、帶著水汽氤氳的、直鉆靈魂深處的濃郁復合香氣！仿佛將森林的饋贈、流水的精華和火焰的熾熱，統(tǒng)統(tǒng)燉煮在了一起！
喧囂的營地漸漸安靜下來。無數(shù)雙眼睛不由自主地轉(zhuǎn)向那口在火焰上方翻滾、冒著騰騰白氣的粗糙陶鍋。吞咽口水的聲音此起彼伏。孩子們扒著大人的腿，眼巴巴地望著，小鼻子使勁抽動著。連那些彪悍的戰(zhàn)士，也頻頻側(cè)目，喉結(jié)滾動。
就連端坐在中央最大草屋門口獸皮座上的赤巖，也放下了手中正在把玩的一塊五彩石子，幽深的眼眸凝視著那口鍋和鍋旁忙碌的王鐵柱，火光在她臉上跳躍，映出難以捉摸的神情。
肉塊燉得軟爛，油脂與香料（野菜）的汁水完美融合。王鐵柱用削尖的木棍撈出幾塊香氣四溢、色澤誘人的燉肉，分別遞給黑骨、長腿他們。然后，在無數(shù)目光的注視下，他拿起一個陶碗，舀了小半碗肉羹，又特意選了一塊最肥美的肉，走到赤巖面前。
“首領(lǐng)，一點心意。哈圖卡莫部落的…食物?！?他雙手奉上陶碗，姿態(tài)不卑不亢。
赤巖的目光在王鐵柱的臉上停留了兩秒，才緩緩落在冒熱氣的碗上。那香味近在咫尺，沖擊力更強。她伸出修長的手指，沒有接碗，而是直接從碗里捏起那塊滾燙的燉肉。
“噗！” 她吹了吹氣，然后毫不猶豫地咬了下去！
滾燙、軟爛、濃郁的肉汁瞬間在她口中爆開！脂肪的豐腴完美中和了瘦肉的纖維感，野菜根莖帶來的那一絲奇異的辛香和回甘，徹底馴服了熏肉特有的煙熏氣息，形成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爆炸性的味覺體驗！比她吃過的任何烤得焦黑的肉塊、任何生冷的獵物內(nèi)臟，都要美味百倍！千倍！
赤巖的瞳孔猛地收縮！臉上的平靜瞬間被一種極致的震驚和享受撕裂！她甚至忘了首領(lǐng)的儀態(tài)，幾口就將手里那塊肉吞下，又急切地、近乎粗魯?shù)貜耐蹊F柱手中的碗里撈起一塊，再次塞進嘴里。滾燙的肉羹滑過喉嚨，帶來一陣灼熱的滿足感。
“好…吃！” 她咽下食物，長長舒了一口氣，胸膛起伏，幽深的眼眸里仿佛燃起了兩簇小火苗，死死盯著王鐵柱，毫不掩飾其中的驚艷和…更濃烈的探究與占有欲?！斑@…怎么做？”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用火，用水，加上哈圖卡莫的智慧?！?王鐵柱指了指篝火和陶鍋，“這叫‘燉煮’?！?/p>
赤巖深深地看著他，又看看那口神奇的陶鍋，再看看自己手中空空如也的碗（她剛才幾乎把碗底的肉羹都舔干凈了），忽然揚聲對周圍的族人喊道：“給他們…肉！新鮮的肉！哈圖卡莫的朋友…用他們的鍋…做！”
溪谷部落短暫的寂靜后，爆發(fā)出小小的歡呼！立刻有人送來新鮮的鹿肉塊和一些王鐵柱認識的塊莖。王鐵柱也不吝嗇，指揮黑骨他們繼續(xù)生火、加水、處理食材。很快，幾口陶鍋同時沸騰起來，濃郁的香氣徹底籠罩了整個溪谷部落營地。哈圖卡莫的戰(zhàn)士們笨拙卻認真地充當著廚師，溪谷部落的人則圍在周圍，眼巴巴地等著分享這“神賜”的美味。
這一刻，陶器的價值，熟食的魅力，如同最有力的語言，消弭了陌生部落間的戒備。王鐵柱的名字和“哈圖卡莫的智慧”，成為了溪谷部落這個夜晚最頻繁的低語與驚嘆。
…
夜深了，篝火漸弱，飽食后的溪谷部落陷入了沉睡的鼾聲。王鐵柱靠在臨時鋪就的干草堆上，望著陌生的星空，盤算著明天的交易細節(jié)。突然，一個高大沉默的身影籠罩了他——是赤巖身邊那個如同鐵塔般、臉上有著三道醒目爪痕的護衛(wèi)頭領(lǐng)，疤面。
疤面的眼神冷硬如鐵，沒有任何情緒，聲音低沉得如同從胸腔里直接發(fā)出：“赤巖…首領(lǐng)…請哈圖卡莫的…天行者…去她的…花房?！?他伸手指向營地中央那座最高大、門口懸掛著巨大獸牙和彩色羽毛裝飾的草屋。
王鐵柱心中一凜，坐直了身體：“現(xiàn)在？太晚了，首領(lǐng)需要休息，我們明天再…”
“現(xiàn)在。” 疤面打斷他，語氣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向前逼近半步，帶著一股無形的壓迫感。“花房…邀請…不去…” 他頓了頓，冰冷的目光掃過旁邊警覺起身的黑骨等人，最后停在王鐵柱臉上，吐出幾個字，帶著血腥氣：
“輕…離開。重…死?！?/p>
空氣瞬間凝固！
黑骨猛地握緊了腰間的石斧，肌肉繃緊，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威脅咆哮。長腿和扁頭也瞬間進入戰(zhàn)斗姿態(tài)，如同被激怒的豹子，死死盯著疤面和他身后幾個同樣面色不善、緩緩圍攏過來的溪谷戰(zhàn)士。
王鐵柱的腦子嗡的一聲。他瞬間明白了！這根本不是感謝宴后的私人談話！這是赤裸裸的、原始部落最直白的“邀約”——關(guān)于交配權(quán)，關(guān)于力量與地位的宣告！赤巖看中了他，不是談判對象，而是…獵物？或者戰(zhàn)利品？拒絕？意味著對整個溪谷部落、對首領(lǐng)權(quán)威最徹底的蔑視和侮辱！后果就是他們六個人，會被撕成碎片！
冷汗瞬間浸透了王鐵柱的后背。篝火的余溫仿佛被抽空，只剩下夜風的刺骨冰涼。他看著疤面那張毫無表情、只有爪痕扭曲的臉，看著周圍黑暗中那些溪谷戰(zhàn)士手中反著微光的武器，又看了一眼身邊如同緊繃弓弦般的黑骨幾人…不能硬拼！絕對不能！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胃液和屈辱感，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他抬手，重重按在黑骨幾乎要揮出的石斧手臂上，力量大得讓黑骨都愕然轉(zhuǎn)頭。
“我去?！?王鐵柱的聲音有些干澀，卻異常清晰。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簡陋的獸皮背心，目光掃過疤面，帶著一種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冰冷，“帶路?！?/p>
黑骨等人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噴出來，喉嚨里發(fā)出壓抑到極致的低吼，如同受傷的野獸。王鐵柱對他們搖了搖頭，眼神決絕——等我回來。
疤面這才微微側(cè)身，讓開道路，但冰冷的目光始終如同跗骨之蛆，釘在王鐵柱背上。
通往那座懸掛獸牙羽毛的巨大草屋的路，不過幾十步，卻仿佛踏在刀鋒之上。每一步，王鐵柱都能感受到兩側(cè)草屋陰影里投來的、野獸般審視的目光。草屋門口懸掛的獸牙在微弱的月光下閃著森白的光?？諝庵袕浡鴿庥舻?、混合著血腥、草藥和某種奇特花香的復雜氣味。
他停在門口，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遠處篝火旁、黑骨幾人如同雕塑般凝固的身影和噴火的眼神，一咬牙，掀開了厚實的獸皮門簾。
一股更加濃烈、令人眩暈的混合氣味撲面而來。草屋內(nèi)部比想象中寬敞，中央是一個小小的火塘，余燼散發(fā)著暗紅的光。借著這微弱的光線，王鐵柱瞳孔驟然收縮！
墻壁上，竟然涂抹著大片的、用暗紅、赭石和黑色礦物顏料繪制的壁畫！線條狂野粗獷，描繪的不是狩獵場景，而是一些極其原始的、充滿壓迫感的圖騰符號：纏繞的巨蛇、長著獠牙的太陽、被無數(shù)扭曲手臂托舉的赤裸女體…充滿了原始的生殖崇拜和某種令人窒息的威壓感！
而在火塘旁，赤巖正背對著他。她已卸下了白日的皮裙，火光勾勒出她僅用少量彩色羽毛和獸牙串遮掩的關(guān)鍵部位，赤裸的背部線條流暢而充滿力量，如同一尊飽含原始生命力的雕塑。她正從一個粗糙的石臼里，挖出暗紅色的粘稠顏料，仔細地涂抹在自己修長的手臂和肩頸上。每一次涂抹，都帶著一種近乎儀式的莊重感。
聽到動靜，她緩緩轉(zhuǎn)過身。帶著濕氣的黑發(fā)披散在光潔的肩頭，臉上同樣涂抹著神秘的暗紅圖騰紋路，讓她野性的美麗增添了幾分妖異和猙獰。她的眼神不再是白日的審視與探究，而是濃烈到化不開的、如同盯住獵物的占有欲，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弧度。
她舉起沾滿顏料的手指，指了指火塘旁鋪著厚厚獸皮的“床位”，聲音沙啞而直接，如同火焰舔舐木柴：
“天行者…來，留下…你的火種…在溪谷?！?/p>
草屋內(nèi)的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漿。墻壁上那些獰厲的圖騰在躍動的火光中扭曲變形，仿佛隨時要撲下來。夜風穿過門簾的縫隙，發(fā)出嗚咽般的低鳴，卻吹不散這間“花房”里彌漫的、血腥與花香交織的致命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