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決定要走了，李志強就開始處理各項事務，該還的人情債還了，積攢的藥材要賣掉。分到的糧食要賣掉，鍋碗瓢盆、各種農具和這個小院子，能處理的也都要處理掉，他也知道鄉(xiāng)親們在壓價，甚至是等著撿便宜，可蚊子腿再小，他也是肉。
最后，他去了父母墳前上個香，跟父母告別一下。
"爸，媽，兒子要進城了。"李志強跪在墳前，輕聲道，"你們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月茹，也會...好好過日子。"
馬疏影抱著李希望，跪在李志強的身旁，一起磕頭告別了公婆。
回來的路上，村里人看他的眼神都變了，有羨慕的，也有嫉妒的。
趙鐵柱在村口攔住他，陰陽怪氣地說："喲，傻子要進城當工人啦？"
李志強懶得理他，徑直往前走。
趙鐵柱不依不饒地跟在后面："你以為馬家真看得上你？不過是利用你照顧那個野種罷了！等你進了城，會有你好看的！"
李志強猛地轉身，一把揪住趙鐵柱的衣領："再讓我聽見你說希望是'野種'，我就讓你知道，傻子打人有多疼。"
趙鐵柱被他的眼神嚇住了，結結巴巴地說："你、你敢！我爹是生產隊長！"
李志強冷笑一聲，松開手："在我跟前，生產隊長算個屁。"
這句話像一記耳光，狠狠抽在趙鐵柱臉上。是啊，時代變了，像李志強這樣攀上高枝的，以后怕是連縣長都要給幾分面子。
趙鐵柱被嚇得臉色蒼白，灰溜溜的走了，連多看一眼李志強兩口子都不敢。
幾天以后，已經辦完了戶口遷移證明和糧食關系的李志強背上行李，帶著馬疏影和李希望離開了村子，看著自己的小院，小院最終也沒能賣出去。
也許用不了幾年，這里的房間就會坍塌掉，也許自己還沒走出村子，這個小院就會被人給霸占了。
李志強不在乎，他不欠這個村子什么，今日一走，他將徹底斬斷與村子的聯(lián)系。他可不想跟小說里的人物一樣，被這些村民道德綁架，被他們附在身上吸血。
1981年11月11日，省城火車站人潮涌動。進進出出的旅客擠得一步一步的往前挪。
李志強拎著褪色的帆布包，身后背著行李，和馬疏影一起來到了出站口。
望著眼前車水馬龍的景象，他一時間有些恍惚，似乎這里的場景在與夢中的景象不斷的融合。
三層高的火車站大樓上，"改革開放"的紅色標語在陽光下格外醒目，騎自行車的人群川流不息，幾個穿著喇叭褲的年輕人拎著錄音機從眼前走過，播放著鄧麗君的歌曲《甜蜜蜜》。
"爸派車來接我們了。"馬疏影抱著熟睡的李希望，指了指站在前廣場上停著的一輛黑色伏爾加轎車。
李志強下意識地整了整自己洗得發(fā)白的上衣領子，跟著妻子向轎車走去。街道兩旁開了不少商店，玻璃櫥窗里擺著時興的的確良襯衫和塑料涼鞋。一個戴著紅袖章的老太太正在訓斥一個賣冰棍的小販："地上有兩個冰棍紙，罰款一塊。"
"志強，"馬疏影突然壓低聲音，"待會見到我爸，他要是說什么難聽的話，你千萬不要往心里去。"
李志強收回目光，輕輕握住妻子的手。馬疏影的手柔軟細膩，與他粗糙的掌心形成了鮮明對比。"我知道。"
轎車駛入了市府的家屬院，司機在一棟紅磚小樓前停了下來。馬清閣背著手站在臺階上，花白的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中山裝的風紀扣嚴嚴實實地扣到下巴。他的目光直直地盯在李志強身上。
"爸！"馬疏影一下車就紅了眼眶，聲音里帶著一絲絲的顫動。
馬清閣"嗯"了一聲，目光卻未從李志強身上移開："這就是你丈夫？"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語氣里帶著明顯的輕蔑，輕蔑到連李志強的名字都懶得提。
李志強不卑不亢地鞠了一躬："馬叔叔好。"他刻意放慢了語速，避免濃重的鄉(xiāng)音暴露出自己的鄉(xiāng)音。
"進來吧。"馬清閣轉身進屋，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發(fā)出清脆的嗒嗒聲，就像是對李志強無聲的警告。
客廳里，馬疏影的母親周蕓一把抱過李希望，親了又親："哎喲，我的小外孫，可想死外婆了！"但對李志強只是客氣地點點頭："路上辛苦了，坐吧。"她的目光在李志強打著補丁的褲腳上停留了一秒，又迅速移開。
李志強剛在真皮沙發(fā)上坐下，就聽見馬清閣開門見山地問："小李啊，對你的工作有什么想法？"他端起茶杯，眼睛卻透過裊裊熱氣觀察著李志強的反應。
"爸，志強想去基層工作。"馬疏影搶著回答，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
馬清閣皺眉看了女兒一眼，轉向李志強："讓他自己說。"語氣不容置疑。
李志強挺直腰板，雙手放在膝蓋上："馬叔，我就是一個農民，對機關工作是一竅不通，想著自己對農村還算是熟悉點，我覺得還是從基層做起更合適一點。"他盡量用標準的普通話回答，但某些字的發(fā)音還是暴露了他的鄉(xiāng)土背景。
馬清閣的眉毛微微上揚："哦？不想直接進市里的機關？"他的語氣里帶著明顯的懷疑，仿佛在說"別裝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萬丈高樓平地起。"李志強平靜地說，"我想先打好基礎。"這句話是他從馬疏影給他講的一本書里學來的，此刻用在這里恰到好處。
馬清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突然問："你什么學歷？"這個問題像一把刀，直戳李志強的軟肋。
"小學畢業(yè)。"李志強坦然回答，注意到岳父眼中閃過的輕蔑，"不過這些年跟著我妹妹和疏影自學了一段時間，應該達到了高中水平。
我打算安頓下來以后就去報個夜校，也好考個高中文憑。"他沒有說謊，自從和馬疏影在一起后，他就開始瘋狂自學，常常熬夜到凌晨。加上他的腦子越來越清醒，記憶力也大幅度的增加，學習進度非?？?，要說高中理科他不敢說，考個文科的高中畢業(yè)證他還是有那么點把握的。
"夜校？"馬清閣放下茶杯，"現(xiàn)在上面提倡年輕化、知識化，你知道現(xiàn)在機關里想升職，最低要求是什么學歷嗎？大專！就你這點文化，在基層也混不出頭！"他的聲音陡然提高，嚇得李希望"哇"地哭了起來。
客廳里的空氣瞬間凝固。馬疏影急得直拽父親袖子："爸！你怎么能這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