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集的死寂,隨著那虛幻戲臺的破碎,一同煙消云散了。
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按下了靜音鍵,現(xiàn)在又將它重新開啟。遠處街道的喧囂,蟲鳴,風(fēng)吹過屋檐的嗚咽聲,一瞬間全部涌了回來。那些緊閉的店鋪門后,也開始傳來微弱的、活人的氣息,像是從一場噩夢中集體蘇醒。
靈雀手中的“九星貫日符”還帶著溫?zé)幔齾s感覺自己的指尖一片冰涼。她看著單膝跪地、大口喘息的秦書簡,又看看他身邊那柄愈發(fā)顯得深不可測的黑色鐵劍,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剛剛“吹”死了一個神秘高手的夏淵身上。
她感覺自己的腦子像是一鍋煮沸了的粥,所有的常識、認知、經(jīng)驗,都被攪成了一團漿糊。
幽魂宗全滅,她可以理解為夏先生胃口好,吃了頓正餐。千機傀儡宗的余孽設(shè)伏,她可以理解為夏先生飯后想吃甜點,順手解決了。
可剛才那個呢?那個明顯是幕后黑手的紫袍男人,連一句完整的遺言都沒說完,就被一口氣給“擦”掉了。
這算什么?餐后漱口水?
她該怎么寫報告?《關(guān)于夏先生通過調(diào)整呼吸頻率維護天風(fēng)城治安的可行性分析》?還是《論“吹氣”在抹除空間坐標(biāo)及因果律層面的高效應(yīng)用》?
周管事看到這份報告,會不會以為自己瘋了?
“走了。”夏淵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他看了一眼還在調(diào)息的秦書-簡,又瞥了一眼已經(jīng)快要宕機的靈雀,沒什么表情地轉(zhuǎn)身,朝著九星閣的方向走去。
秦書簡掙扎著站起身,將那柄吸收了“木球”后,似乎又沉重了一分的鐵劍插回背上,一言不發(fā)地跟了上去。
靈雀一個激靈,趕緊小跑著跟上。
三人再次走上天風(fēng)城的主街,氣氛又變了。之前那種山雨欲來的緊張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彌漫在空氣中的、巨大的茫然與困惑。巡邏的城衛(wèi)軍還在,但他們臉上的凝重,變成了不知所措。許多修士站在街頭巷尾,抬頭望著幽魂宗總壇的方向,交頭接耳,神色各異。
幽魂宗那沖天的怨氣,消失了。那座籠罩在幽魂山脈上空數(shù)千年的陰云,散了。就像一個存在了千年的毒瘤,突然在一夜之間,被人連根拔起,連疤都沒留下。
這比幽魂宗上門尋仇,更讓人感到恐懼。
沒有人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天風(fēng)城的天,真的變了。
而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揣著手,像個飯后散步的富家翁,悠閑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
九星閣,靜室內(nèi)。
周管事正焦躁地來回踱步,他手里的茶杯換了七八次,卻一口都沒喝。后背的冷汗干了又濕,濕了又干。
“血色通緝令”帶來的沖擊,遠比他想象的要大。幽魂宗,一個傳承了近萬年的魔道大宗,就這么沒了。三千七百六十二名修士,連同宗主和底蘊,一夜之間,人間蒸發(fā)。
這已經(jīng)不是“饕餮出世”了,這是天災(zāi),是神罰!
他之前那個“宣傳秦書簡”的計劃,在“幽魂宗滅門”這個事實面前,顯得如此可笑和蒼白。把這種滅絕一個頂尖宗門的“戰(zhàn)績”安在秦書-簡頭上?別說別人不信,他自己都不信。一個道心破碎的金丹修士,能做到這種事?那化神期大能豈不是都成了笑話?
可如果不這么做,又該如何向外界解釋?如何向那位爺交代?
就在他心亂如麻之際,靜室的門被推開了。
靈雀走了進來,臉色發(fā)白,眼神還有些飄忽,像是魂還沒歸位。
“怎么樣?!”周管事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抓著她的肩膀問道,“外面情況如何?夏先生他們……”
“周……周管事……”靈雀張了張嘴,似乎有千言萬語,最后卻只匯成了一句干巴巴的話,“我們……我們回來了?!?/p>
“我當(dāng)然知道你們回來了!”周管事急得直跳腳,“我是問過程!你們不是去百草集了嗎?那里魚龍混雜,有沒有遇到麻煩?夏先生有沒有……”
“遇到了?!膘`雀木然地點頭。
“遇到了什么?”周管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千機傀儡宗的‘人偶戲班’,一個元嬰后期的縫合怪,還有……還有一個自稱‘神食之裔’的紫袍人,好像是幕后黑手?!膘`雀努力地回憶著,像是在背誦一份與自己無關(guān)的報告。
周管事的瞳孔,驟然收縮。
千機傀儡宗!神食之裔!
這些名字,每一個都代表著無盡的麻煩和恐怖。前者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邪宗,后者……他甚至只在九星閣最古老的秘聞卷宗里,看到過一鱗半爪的記載,那似乎是與某個域外邪神有關(guān)的恐怖組織。
“然后呢?!”周管事的聲音都在發(fā)顫,“夏先生他……”
“秦公子解決了那個元嬰后期的縫合怪?!膘`雀說道。
“什么?!”周管事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秦書簡?解決了元嬰后期?這怎么可能!
“然后,夏先生……吹了口氣。”
“吹了口氣?”周管事一愣,沒反應(yīng)過來。
“嗯?!膘`雀重重地點頭,表情無比認真,“夏先生對著那個紫袍人,吹了一口氣,那個紫袍人就……就沒了。連灰都沒剩下。”
靜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周管事松開靈雀的肩膀,緩緩地,一步一步地退后,直到后背撞在了冰冷的墻壁上,才停了下來。他看著靈雀,眼神里充滿了復(fù)雜的情緒,有驚恐,有茫然,最后,竟然變成了一種……解脫般的狂喜。
他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后合,眼淚都流了出來。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哈哈哈哈!”
靈雀被他笑得毛骨悚然:“周……周管事,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好得很!”周管事抹了把眼淚,眼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我之前想錯了,大錯特錯!我還在用商人的思維,去揣摩神明的想法,簡直是愚不可及!”
他沖到桌案前,一把抓起那枚準(zhǔn)備用來“宣傳”秦書簡的玉簡,靈力一吐,將其捏成了齏粉。
“宣傳?不!我們什么都不用做!”周管事的聲音,帶著一種大徹大悟后的亢奮,“我們不需要去編造什么故事,不需要去塑造什么英雄。因為,事實本身,就是最恐怖、最有效的‘宣傳’!”
他指著窗外,幽魂宗的方向:“一個傳承萬年的魔道大宗,一夜之間,灰飛煙滅,氣運被吞噬殆盡。這件事,瞞得住嗎?瞞不?。√鞕C閣的推演已經(jīng)昭告天下,很快,整個東域都會知道!”
“然后呢?”他轉(zhuǎn)過頭,目光灼灼地看著靈雀,“所有人都會猜,是誰干的?是哪個隱世的化神老怪?還是幾個頂尖宗門聯(lián)手?他們會用盡一切辦法去探查,去推演!”
“而我們九星閣,什么都不用說,什么都不用做。我們只需要……保持沉默?!敝芄苁聣旱土寺曇?,臉上露出一種近乎虔誠的表情,“當(dāng)所有人都查不出真相,當(dāng)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片虛無時,這種未知的恐懼,才是最強大的‘威名’!”
“一個神秘的、不可名狀的、喜怒無常的、視化神如草芥、滅大宗如反掌的無上存在,就住在天風(fēng)城。這個消息,不需要我們?nèi)フf,那些聰明人,自己會‘悟’出來。到那時候,你覺得,還有誰敢來天風(fēng)城撒野?還有誰敢來招惹我們九星閣?”
“我們不需要去遞什么投名狀,因為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本身就已經(jīng)是那位爺?shù)摹捅P’!我們不是他的合作伙伴,我們是……他餐盤里的‘裝飾品’!只要我們安安分分,不給他添麻煩,甚至偶爾能給他提供一點關(guān)于‘新食材’的消息,我們就比東域任何一個宗門,都要安全!”
靈雀聽得目瞪口呆,她感覺自己的腦子,再一次被強行沖刷了。
周管事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給自己倒了杯茶,這一次,他穩(wěn)穩(wěn)地喝了一口,臉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去吧,靈雀。把今晚發(fā)生的所有事情,一字不漏地,記錄下來。不用公開發(fā)布,列為最高等級的‘神級’機密,封存起來。從今天起,我們九星閣的行事準(zhǔn)則,只有一條。”
他看著靈雀,一字一頓地說道:“不要去揣測,不要去打擾,不要去理解。我們只需要……敬畏?!?/p>
……
另一邊,庭院中。
秦書簡盤膝而坐,識海之內(nèi),波濤洶涌。
那枚沒入他眉心的紫色流光,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蕩起了一圈圈漣漪。那不是能量,也不是神魂印記,而是一份純粹的“信息”。一份……來自另一個“食客”的信息。
他看到了一個無邊無際的、由無數(shù)破碎世界殘骸組成的黑暗虛空。虛空的中央,是一張巨大到無法想象的王座,王座之上,端坐著一個模糊不清、卻散發(fā)著吞噬諸天萬界之恐怖氣息的身影。
“饕餮帝君……”
這個名字,直接在他的神魂中響起。
他明白了,那個所謂的“神食之裔”,并非什么組織,而是一個龐大到超越他理解極限的、以“吞噬”為道的宇宙帝國。而他所在的這個世界,似乎是這個帝國傳說中的“失落祖地”,是所有“美味”的根源。
那個被夏淵吹散的紫袍人,只是這個帝國派出來尋找“傳說食材”的、最低級的“尋味使”之一。而那個被他用【奇點鎮(zhèn)壓】干掉的“班主”,則是被尋味使收服的“本地向?qū)А薄?/p>
他們,都是來“進貨”的。
而自己,以及自己手中的這柄劍,因為沾染了“根源”的氣息,成為了他們眼中最頂級的“珍品”。
那枚紫色的流光,就是“尋味使”在臨死前,向他的上級——一位“品味使”,發(fā)出的最高等級警報和定位信標(biāo)。
也就是說,下一次來的,會是更高級的“食客”。
秦書簡非但沒有感到恐懼,心中反而升起了一股強烈的渴望。
他的目光,落在了手中的鐵劍上。
在吸收了“人偶戲班”所化的“木球”之后,這柄劍上的第一道星辰脈絡(luò),已經(jīng)徹底點亮,散發(fā)著幽幽的銀光。劍身中那股“沉重”的意志,更加凝練、純粹。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萬倍重壓·自縛】所能承受的極限,又提升了一個臺階。
更重要的是,他對于“道”的理解,又深了一層。
道,是饕餮之宴。
但宴席上,有食客,有菜肴,自然也……有搶食的。
想要不被吃,甚至能反過來吃掉對方,就必須擁有更鋒利的“餐具”,和更強大的“胃”。
他現(xiàn)在,需要一個地方,一個能讓他毫無顧忌地去磨礪“餐具”,鍛煉“胃”的地方。
他站起身,走到了正躺在院子里的搖椅上,閉目養(yǎng)神的夏淵面前。
“夏淵?!?/p>
“嗯?”夏淵眼皮都沒抬。
“我想去一個地方?!鼻貢喌穆曇艉芷届o,“一個‘食材’足夠多,也足夠強的地方?!?/p>
夏淵終于睜開了眼睛,他看著秦書簡,眼神里帶著一絲贊許。
“不錯,餐具終于知道要自己去找盤子了?!彼α诵?,“想去哪?”
“萬獸山脈。”秦書簡說出了一個名字。
那是位于東域邊陲,一片廣袤無垠的原始山脈。其中妖獸橫行,靈藥遍地,不乏有堪比元嬰甚至化神期的強大妖王存在。那里,是所有宗門弟子的歷練之地,也是……最殘酷的獵場。
“可以?!毕臏Y點了點頭,重新閉上眼睛,“什么時候走?”
“現(xiàn)在?!?/p>
“好?!毕臏Y打了個哈欠,“正好,宵夜消化得差不多了,是時候……該吃早茶了?!?/p>
天風(fēng)城東門,天色微亮。
周管事站在城樓上,看著下方那三道逐漸遠去的背影,心情復(fù)雜得像是一團打結(jié)的麻線。
昨夜,他剛剛確立了“靜默敬畏”的總方針,結(jié)果第二天一大早,這兩位爺就要出遠門。目的地,還是整個東域最危險、也最混亂的區(qū)域之一——萬獸山脈。
他勸過,他暗示過,他說九星閣可以提供東域最頂級的修煉室,最稀有的天材地寶,只要兩位爺肯留在天風(fēng)城,整個九星閣都可以為他們服務(wù)。
然后,夏淵問了他一個問題。
“你們這兒,有活的、會噴火的、肉質(zhì)緊實彈牙、自帶香料風(fēng)味的化神期妖王賣嗎?”
周管事當(dāng)場就閉嘴了。
他現(xiàn)在只能祈禱,這兩位爺在外面吃得開心點,動靜鬧得小一點。萬一哪天他收到消息,說萬獸山脈因為“食材枯竭”導(dǎo)致生態(tài)崩潰,他一點都不會覺得奇怪。
“周管事,我們怎么辦?”一個心腹執(zhí)事在他身后,憂心忡忡地問道,“就這么讓他們走了?萬一……”
“沒有萬一?!敝芄苁聰[了擺手,目光變得深邃,“船已經(jīng)離港,我們能做的,不是把船拉回來,而是修好我們的碼頭,隨時準(zhǔn)備迎接它的凱旋?!?/p>
他轉(zhuǎn)身道:“傳我的命令,從今天起,九星閣所有對外業(yè)務(wù),價格上調(diào)三成。同時,放出消息,我九星閣將斥巨資,在天風(fēng)城建立東域最大的‘奇珍異寶鑒定與拍賣中心’。另外,以九星閣的名義,向周邊所有與幽魂宗有仇怨的宗門,送上一份賀禮?!?/p>
執(zhí)事愣住了:“賀禮?為什么?”
周管事笑了,笑得像只偷了雞的狐貍:“幽魂宗沒了,他們空出來的地盤、礦脈,就是一塊巨大的肥肉。現(xiàn)在整個東域的目光都盯著這塊肉,我們不搶,但我們得把水?dāng)嚋啞K綔?,魚越多,就越?jīng)]人有空來關(guān)心,我們天風(fēng)城里,到底住著一尊什么樣的神?!?/p>
“去吧,我們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p>
……
萬獸山脈,外圍。
參天的古木遮天蔽日,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泥土氣息與濃郁的靈氣,其中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震耳欲聾的獸吼,從山脈深處傳來,讓整片大地都在微微顫抖。
靈雀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她身上貼滿了九星閣出品的頂級“斂息符”和“防御符”,手里還緊緊攥著一把特制的“驚神弩”,但依舊感覺不到絲毫安全感。
在她看來,這里就是一座危機四伏的地獄。
可在夏淵的感知里,這里簡直是一座琳瑯滿目的巨型生鮮超市。
“左前方三里,有一頭金丹中期的‘赤瞳鐵甲彘’,土屬性,肉質(zhì)偏老,適合做紅燒或者醬燜,但火候不好掌握,容易柴?!?/p>
“右后方五里,有一窩‘三眼風(fēng)雷豹’,一頭金丹初期帶幾頭筑基期。雷屬性,肉里帶電,口感酥麻,適合做刺身,但需要先放血去腥?!?/p>
“頭頂上那棵樹里,藏著一條元嬰初期的‘碧眼通天蟒’,木屬性,蛇膽是好東西,大補。蛇肉可以做蛇羹,蛇皮能做腰帶,不錯,不錯?!?/p>
夏淵一邊走,一邊像個挑剔的美食家,對周圍的“食材”評頭論足。
靈雀聽得臉色發(fā)白,她現(xiàn)在看周圍那些面目猙獰的妖獸,眼神里都帶著一絲同情。
秦書簡則完全沒有理會這些。
他一進入山脈,就感覺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自由”。在這里,他可以毫無顧忌地釋放自己的力量,不用擔(dān)心會毀掉街道,不用擔(dān)心會嚇到凡人。
他需要一場戰(zhàn)斗,來檢驗自己吸收“人偶戲班”后的成果。
“那邊。”他突然停下腳步,指向了山林的一個方向。
在那里,一股狂暴的妖氣,正在升騰。
夏淵瞥了一眼,點了點頭:“嗯,一頭元嬰中期的‘裂地魔猿’,力量型選手,肉質(zhì)纖維粗,但氣血旺盛,做成肉干當(dāng)零食不錯。去吧,別弄得太碎,影響口感?!?/p>
“……”
秦書-簡沒有說話,身形一晃,已經(jīng)消失在原地。
片刻之后,那個方向傳來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緊接著,是沉悶的、如同山崩地裂般的巨響。
靈雀緊張地望向那邊,卻被夏淵攔住了。
“別去看。”夏淵打了個哈欠,“廚子做菜,閑人免進。你就在這待著,幫我把風(fēng)?!?/p>
“把……把風(fēng)?”靈雀愣住了。在這萬獸山脈,給您老人家把風(fēng)?誰敢來?。?/p>
她剛想問,夏淵的目光,突然微微一凝,望向了另一個方向的天空。
“哦?說曹操曹操到。這么快就送外賣上門了?”
靈雀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遠方的天際,一道華麗的、由九條蛟龍拉著的、散發(fā)著璀璨寶光的玉輦,正以一種極其囂張的方式,撕開云層,朝著他們這個方向,疾馳而來。
那玉輦所過之處,無論是飛鳥還是妖獸,都紛紛驚慌失措地避讓,仿佛遇到了什么天敵。一股高高在上、視萬物為芻狗的傲慢氣息,隔著老遠,都能清晰地感覺到。
“這……這是……”靈雀的嘴唇開始哆嗦,“九蛟拉車……這是東域頂級仙朝‘大虞仙朝’皇室的標(biāo)志!難道是哪位皇子出巡?”
“不?!毕臏Y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這不是你們這個世界的‘土特產(chǎn)’。這是……來收‘回執(zhí)’的?!?/p>
他話音剛落,那華麗的玉輦,已經(jīng)懸停在了他們上方的百米高空。
玉輦的簾子被一只戴著七八個寶石戒指的、白皙的手緩緩掀開。一個身穿云紋錦袍,面容俊美,但眉宇間卻帶著一股病態(tài)的倨傲與陰柔的年輕男子,從里面走了出來。
他沒有看下方的夏淵和靈雀,甚至沒有理會遠處那驚天動地的戰(zhàn)斗。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層層密林,直接鎖定了正在與裂地魔猿戰(zhàn)斗的秦書-簡。
他的鼻翼微微翕動,臉上露出了一個像是品鑒絕世美酒般的、陶醉的表情。
“啊……就是這個味道?!彼穆曇舨淮螅瑓s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傳了下來,“源自‘根源’的芬芳,混雜著一絲初生的、蠻橫的‘法則’氣息。就像一塊未經(jīng)雕琢的璞玉,一塊……等待著被品嘗的、最頂級的‘原材’?!?/p>
他,就是“尋味使”的上級——“品味使”,玄虞。
他的目光,終于從秦書簡的方向收回,落在了夏淵和靈雀身上。當(dāng)他看到夏淵時,眼中閃過一絲輕蔑,就像人類看到路邊的兩只螞蟻。
“就是你們,弄臟了我的‘食材’?”玄虞的聲音,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一個凡人,一個筑基期的小丫頭……‘尋味使’那個廢物,就是死在你們手上的?真是……恥辱?!?/p>
他似乎失去了興趣,目光重新投向遠方。
“也罷。正好,可以看看這塊‘原材’的成色如何。希望,他能給我?guī)硪稽c小小的驚喜?!?/p>
他就像一個坐在劇院頂層包廂里的貴族,準(zhǔn)備好整以暇地,欣賞一場為他而演的戲劇。
而此時,劇場的中央。
“吼!”
身高十丈的裂地魔猿,發(fā)出了震怒的咆哮。它的胸口,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劍痕,灰色的、充滿了沉重死寂意味的氣息,正附著在傷口上,不斷侵蝕著它的生機。
它想不通,眼前這個渺小的人類,為什么這么難纏。
他的身上,沒有強大的靈力波動,沒有絢爛的劍光。但他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一股令人窒息的“重量”。
每一次揮劍,都像是裹挾著一座山脈砸過來。每一次閃避,都讓它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泥潭,動作遲緩了數(shù)倍。
這是一種它從未見過的、不講道理的力量。
秦書-簡站在魔猿的對面,胸口微微起伏。
他的狀態(tài),并不好。
【萬倍重壓·自縛】的負荷極大,即便他的肉身經(jīng)過強化,長時間維持,也有些吃不消。而這頭裂地魔猿,皮糙肉厚,生命力極其頑強,正面硬碰硬,一時間竟拿它不下。
他需要更有效率的攻擊方式。
就在這時,他感覺到了。
一股充滿惡意的、審視的、令人作嘔的目光,從天而降,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抬起頭,看到了那架華麗的玉輦,和玉輦上那個倨-傲的年輕人。
“品味使……”
他心中,那枚紫色的“信標(biāo)”,正在微微發(fā)燙。
他明白了,對方是沖著他來的。
而夏淵,把他帶到這里,讓他和這頭魔猿戰(zhàn)斗,似乎……就是為了把這個“品味使”給釣出來。
自己,是魚餌。
這頭裂地魔猿,是打窩的餌料。
而天空中那個家伙,才是真正的“魚”。
一股怒火,從秦書簡的心底升起。不是被人當(dāng)成魚餌的憤怒,而是……被那種“評鑒商品”般的目光注視的憤怒!
“很好?!?/p>
他低聲說了一句。
他不再保留。
他體內(nèi)的灰色混沌劍氣,瘋狂涌動。手中的鐵劍,發(fā)出了渴望的嗡鳴。
他沒有再去看那頭魔猿,而是將目光,牢牢地鎖定在了天空中的玄虞身上。
然后,他做了一個讓裂地魔猿和遠處觀戰(zhàn)的玄虞,都感到無法理解的動作。
他將手中的鐵劍,猛地,插向了自己腳下的大地。
“【權(quán)柄·擴張】?!?/p>
“【重力領(lǐng)域·逆轉(zhuǎn)】!”
嗡——
以鐵劍為中心,一股無形的、扭曲的力量,驟然爆發(fā)!
方圓千米之內(nèi),那股無處不在的、由秦書簡所掌控的“沉重”領(lǐng)域,瞬間,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轉(zhuǎn)!
原本向下鎮(zhèn)壓一切的恐怖重力,變成了……向上拉扯一切的、恐怖的“浮力”!
“吼?!”
裂地魔猿那重達萬鈞的身軀,猛地一輕,竟然不受控制地,雙腳離地,向著天空,緩緩地“飄”了上去。它驚恐地揮舞著四肢,卻發(fā)現(xiàn)自己像個被吹上天的氣球,根本無法借力。
不只是它。
地面上,數(shù)萬斤的巨石、合抱粗的古樹、泥土、沙塵……所有的一切,都在這股逆轉(zhuǎn)的重力領(lǐng)域中,失去了重量,化作一場壯觀無比的“升天之雨”,浩浩蕩蕩地,朝著天空中的玉輦,席卷而去!
天空中,玄虞臉上那陶醉的表情,終于凝固了。
他看著下方那如同末日天災(zāi)般的景象,看著那頭被當(dāng)成“炮彈”一樣砸上來的元嬰期魔猿,和裹挾在它周圍的、成千上萬噸的“雜物”,眼中第一次,閃過了一絲錯愕。
“有意思……”
他喃喃自語。
“這道菜,居然還會……自己加熱?”
面對那場聲勢浩大的“升天之雨”,玄虞的臉上,沒有絲毫慌亂。
他只是輕輕抬起手,用一種仿佛在拂去衣袖上灰塵的、優(yōu)雅的姿態(tài),向下一按。
“喧鬧。”
一個簡單的詞,從他口中吐出。
剎那間,一股無形無質(zhì),卻又尊貴無比的法則之力,從天而降。
那頭被當(dāng)成炮彈砸上來的裂地魔猿,在半空中,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悲鳴。它龐大的身軀,像是被陽光暴曬的冰雪,迅速地“消融”了。它的血肉、妖丹、乃至神魂,都在那股法則之力下,被分解成了最純粹的生命精氣,然后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見的、翠綠色的流光,融入了玄虞的體內(nèi)。
至于那些被逆轉(zhuǎn)重力卷上天空的巨石、古樹、泥土,則在接觸到那股法則之力的瞬間,就無聲無息地,化作了最原始的粉塵,簌簌落下。
一場足以將一座小山夷為平地的恐怖攻擊,就這么被他輕描淡寫地化解了。
玄虞閉上眼睛,回味了一下,臉上露出些許不滿足的神色。
“元嬰中期的妖猿,‘風(fēng)味’還是太寡淡了。就像沒放鹽的白水煮肉,只能勉強果腹?!?/p>
他睜開眼,目光重新落在了下方的秦書簡身上,眼神變得火熱。
“現(xiàn)在,輪到主菜了。”
他從玉輦上一步踏出,懸浮于空。他伸出手指,對著秦書簡,遙遙一點。
“偉大的‘宴之主’,您最卑微的仆人玄虞,為您獻上第一道開胃菜——【本源剝離】?!?/p>
隨著他的話音,秦書簡猛地感覺,自己與這個世界的“聯(lián)系”,正在被強行切斷!
他體內(nèi)的靈力,開始變得滯澀。他腳下的大地,不再傳來親切的厚重感。他呼吸的空氣,仿佛變成了與他無關(guān)的異物。
更可怕的是,他能感覺到,自己神魂深處,那股屬于“根源”的、與生俱來的氣息,正在被一股外力,強行向外“抽取”!
就像一個廚子,正在用一把無形的勺子,從一鍋湯里,舀走最精華的那一層油。
這,就是“品味使”的恐怖能力。他們不是直接攻擊肉體或神魂,而是從“存在”的層面上,剝離目標(biāo)的“價值”,將其“品嘗”殆盡。
秦書簡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他試圖催動【萬倍重壓】,卻發(fā)現(xiàn)那股“沉重”的權(quán)柄,仿佛失去了依憑,變得若有若無。
這是他從未遇到過的、更高維度的打擊!
就在他感覺自己的意識都開始模糊時,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
“嘖,吃相真難看?!?/p>
夏淵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走到了他的身邊。他抬頭看著天空中的玄虞,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棄。
“一道菜,還沒洗干凈,就急著下嘴。而且,你這烹飪手法,簡直是暴殄天物?!?/p>
夏淵伸出一根手指,對著秦書簡的后心,輕輕一點。
嗡!
一股無法形容的、仿佛來自萬物之始的“意志”,涌入了秦書簡的體內(nèi)。那股正在被抽離的“根源”氣息,瞬間穩(wěn)定了下來,甚至反過來,將那股外來的“剝離之力”,一口“吞”了下去。
秦書簡只覺得渾身一輕,那種與世界隔絕的疏離感,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天空中的玄虞,臉色第一次變了。
他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自己釋放出去的【本源剝離】之力,非但沒有成功,反而像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他與那股力量之間的聯(lián)系,被一個更加霸道、更加古老的存在,強行抹掉了。
他這才將目光,真正地,落在了夏淵身上。
之前,在他眼中,夏淵只是一個可以忽略不計的凡人。但現(xiàn)在,他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
他看不透。
他完全看不透眼前這個男人。他就像一個黑洞,所有的探查手段,無論是神識、靈力還是法則,在靠近他三尺之內(nèi),都會被吞噬得干干凈凈。
“你到底是誰?!”玄虞的聲音,帶上了一絲警惕。
“我?”夏淵笑了,他指了指秦書簡,又指了指玄虞,“如果他是‘菜’,你是‘廚子’,那我大概……就是這家‘餐廳’的老板吧。”
他向前走了一步,一股無形的氣場,擴散開來。
“現(xiàn)在,我這個老板,要給你這個不合格的廚子,上一堂課。課程的名字,叫做——《論食材的自我修養(yǎng)》?!?/p>
夏淵的目光,在玄虞和他身后那架華麗的玉輦之間,來回掃視。
“第一課:尊重食材。食材,不是冰冷的數(shù)據(jù),它有自己的脾氣。比如你身后那九條小長蟲,看似是蛟,實則是用‘陰河血線蟲’催生出來的偽劣品。這種東西,腥氣太重,肉質(zhì)松散,只配拿來喂豬。你卻用它來拉車,簡直是侮辱了‘車’這個字?!?/p>
玄虞身后的九條蛟龍,仿佛聽懂了夏淵的話,發(fā)出了不安的嘶吼,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第二課:懂得搭配。你這身衣服,用的料子是‘天外云錦’,還算不錯。但你身上戴的這些破爛玩意兒,什么‘火鳳之心’、‘玄龜之淚’,屬性駁雜,靈氣沖突,就像在一碗頂級的魚子醬里,撒了一把五香粉和孜然面。俗不可耐,品味低下?!?/p>
玄虞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戒指,臉色變得鐵青。這些,可都是他引以為傲的收藏!
“第三課,也是最重要的一課。”夏淵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那就是——不要在老板面前,搶老板看上的菜!”
話音落下,他張開了嘴。
沒有聲音,沒有光芒。
但是,玄虞和他身后的九條蛟龍,連同那架華麗的玉輦,猛地一滯。
他們周圍的空間,開始以一種肉眼可見的方式,向著夏淵的口中,“塌陷”了進去。
“不!這是……吞噬法則!你是……你是同類!不,你不是‘帝君’麾下的人!你究竟是……”
玄虞的臉上,終于露出了名為“恐懼”的情緒。他想要掙扎,想要逃跑,卻發(fā)現(xiàn)自己像是被琥珀凝固的蟲子,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他引以為傲的法則,他高貴的血脈,在夏淵那純粹的、蠻不講理的“吞噬”本能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張紙。
“住手!你不能吃我!我是‘宴之主’的品味使!殺了我,‘宴之主’會……”
“哦,那個用五香粉配魚子醬的家伙?”夏淵的嘴沒有停,聲音卻清晰地傳了出來,“正好,我吃完你這道前菜,就去找他聊聊,關(guān)于‘餐飲行業(yè)從業(yè)人員基本素養(yǎng)’的問題?!?/p>
在玄虞絕望的尖叫聲中,他連同他所有的“家當(dāng)”,化作一道流光,被夏淵一口,吞了下去。
夏淵咂了咂嘴,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人性化的、嫌棄的表情。
“呸,一股香精味?!?/p>
他轉(zhuǎn)過頭,看向已經(jīng)徹底石化的秦書-簡和靈雀。
“看見沒?這就是錯誤示范?!彼噶酥柑炜眨抢镆呀?jīng)空無一物,“真正的美食家,對食材,要懷有敬畏之心?!?/p>
說完,他屈指一彈。
一團拳頭大小的、閃爍著七彩流光的、純凈無比的能量光球,從他指尖飛出,懸浮在了秦書-簡的面前。
“這是我?guī)湍恪^濾’掉雜質(zhì)后,剩下的東西。里面,蘊含著那個‘品味使’對‘剝離法則’的所有感悟,還有他從你們這個世界抽取的、最本源的一絲‘鮮味’?!?/p>
夏淵拍了拍秦書-簡的肩膀。
“你的‘重力’,是鎮(zhèn)壓,是附加。而他的‘剝離’,是抽取,是削減。一加一減,方為陰陽。把它吃了,對你這把‘叉子’的升級,有好處。”
秦書-簡看著眼前這顆光球,感受著其中蘊含的、與自己截然相反卻又隱隱相合的法則氣息,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夏淵,不僅吃了對方,還把對方的“道”,像剔魚骨一樣,完美地剔了出來,送給了自己。
這已經(jīng)不是“強大”能夠形容的了。
這是……創(chuàng)世神才有的手段!
他沒有猶豫,伸出手,握住了那顆光球。
光球瞬間融入他的體內(nèi)。他手中的鐵劍,發(fā)出了歡愉到極致的嗡鳴。劍身上,那條被點亮的銀色星辰脈絡(luò)旁邊,一條象征著“剝離”與“削減”的、暗紫色的脈絡(luò),迅速成型、亮起!
一正一反,一加一減。
兩道脈絡(luò),如同兩條互相追逐的陰陽魚,在劍身上緩緩流轉(zhuǎn)。
秦書-簡猛地抬頭,望向遠處的一座千米高峰。
他伸出手指,遙遙一指。
【權(quán)柄·雙生】!
【重力·剝離】!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
那座巍峨的千米高峰,山腳下的部分,瞬間承受了萬倍的重壓,轟然向內(nèi)塌陷,化作齏粉。而山頂?shù)牟糠?,則被瞬間“剝離”了所有的“存在”與“質(zhì)量”,無聲無息地,化作了虛無。
一座完整的山峰,在眨眼之間,從中間的部分,被硬生生地“抹掉”了一大截,形成了一個極其詭異的、懸浮在半空中的“天空之島”。
秦書-簡看著自己的手指,眼中閃過一絲明悟。
他的道,完整了。
就在這時,一直躲在遠處瑟瑟發(fā)抖的靈雀,終于承受不住這接二連三的精神沖擊,兩眼一翻,很干脆地,暈了過去。
夏淵瞥了她一眼,搖了搖頭。
“心理素質(zhì)太差,以后得加強員工培訓(xùn)。”
他走到秦書-簡身邊,看著那座被削去一半的山峰,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錯,叉子升級了,以后切肉能更方便點?!?/p>
他抬頭望向了東域的中心,那是“大虞仙朝”的國都方向,也是整個東域氣運最鼎盛的地方。
“這個‘宴之主’,應(yīng)該就在那附近吧?”夏淵摸了摸下巴,臉上露出了期待的笑容,“希望他,能比他手下那兩個廢物,稍微……經(jīng)餓一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