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的夏天,好像永遠被黏膩的熱風(fēng)包裹著。蟬鳴聒噪得像是要把整個世界的煩躁都傾瀉出來,柏油路被曬得發(fā)軟,踩上去能感覺到鞋底微微的下陷。我抱著一摞剛領(lǐng)的新書,走在放學(xué)的路上,額角的汗順著臉頰滑下來,滴在泛黃的書頁上,暈開一小片模糊的水漬。
那時候的我,性子還帶著點沒被磨平的孤僻。父母常年在外工作,家里總是空蕩蕩的,學(xué)校里也沒什么特別親近的朋友,習(xí)慣了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刷題,一個人對著窗外的樹發(fā)呆。以為日子就會這樣,像那條被曬蔫的路,平平淡淡,一眼能望到頭。
直到遇見楊清青。
他出現(xiàn)的時候,帶著一陣和這盛夏格格不入的清爽。我正走到巷口那棵老槐樹下,想歇腳喘口氣,懷里的書卻突然失去平衡,嘩啦啦散了一地。我手忙腳亂地去撿,指尖剛碰到一本《物理習(xí)題集》的封面,另一只有力的手比我先一步拾起了它。
“同學(xué),你的書。”
聲音很好聽,像冰鎮(zhèn)汽水開瓶時那聲清脆的“?!?,帶著點少年人特有的清朗,驅(qū)散了我心頭因手忙腳亂而起的慌亂。
我抬起頭,撞進了一雙很亮的眼睛里。
楊清青就站在我面前,白T恤,淺灰色短褲,運動鞋干凈得像是剛洗過。他比我高一些,微微低著頭看我,陽光透過槐樹葉的縫隙落在他臉上,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陰影,睫毛很長,動了動,像有蝴蝶停在上面。他手里拿著那本《物理習(xí)題集》,遞到我面前,嘴角帶著一點淺淺的笑意。
“謝、謝謝?!蔽矣悬c結(jié)巴,連忙接過書,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尖,他的手很涼,和我掌心的汗?jié)裥纬闪缩r明的對比,我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了手。
他好像沒在意我的局促,彎腰幫我撿剩下的書。他撿書的動作很快,卻不潦草,一本本疊好,分門別類,最后整整齊齊地遞還給我。“看你抱得挺費勁,住這附近?”
“嗯,就在前面那棟樓?!蔽抑噶酥覆贿h處的居民樓,抱著重新疊好的書,感覺踏實了不少。這才發(fā)現(xiàn),他校服左胸口的?;蘸臀业囊粯印歉舯诎嗟?。以前怎么沒見過他?
“我叫楊清青,高二(3)班的?!彼鲃娱_口,報上名字時,尾音微微上揚,帶著點隨性的熟稔,“看你好像是(1)班的?”
“林清煬。”我小聲回了自己的名字,心里有點驚訝他能猜到我的班級。
“林清煬?!彼貜?fù)了一遍我的名字,像是在品味這兩個字的讀音,“挺好聽的?!?/p>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說我的名字好聽。以前總覺得“清煬”二字,一個冷一個熱,放在一起有點別扭,可從他嘴里說出來,卻像是被熨帖過一樣,變得柔和起來。
他幫我把書抱到樓下,我連聲道謝,他只是擺擺手,笑著說:“小事。對了,下次抱不動可以分兩次,或者找同學(xué)幫忙,別硬撐。”
說完,他轉(zhuǎn)身就走了。白T恤的背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很快消失在巷口的拐角處。
我站在原地,抱著懷里還帶著他一點余溫的書,心跳得有點快。蟬鳴依舊聒噪,可我好像突然不覺得那么熱了。
那天晚上,我在日記本上寫下:“今天認識了一個叫楊清青的男生,他幫我撿了書。他的眼睛很亮,笑起來很好看?!?/p>
后來才知道,楊清青是班里的轉(zhuǎn)學(xué)生,剛從另一個城市過來。他很受歡迎,性格開朗,打球好,成績也不錯,身邊總圍著一群人。而我,依舊是那個不起眼的、習(xí)慣躲在角落的林清煬。
本以為那次相遇只是萍水相逢,像投入湖面的一顆石子,泛起一點漣漪就會消失。可緣分有時候就是這么奇怪,它會在你毫無防備的時候,悄悄把兩條平行線擰在一起。
第二次有交集,是在兩周后的物理課上。老師布置了一道很難的附加題,全班都在埋頭苦算,我咬著筆桿,算到第三遍還是不對,心里急得冒火。
“這里,公式用錯了。”一只手突然伸到我練習(xí)冊上,用指尖點了點我寫錯的地方。
我嚇了一跳,抬頭一看,又是楊清青。他不知什么時候坐到了我旁邊的空位上(那是班里的“機動位”,沒人固定坐),手里拿著他的練習(xí)冊,正看著我笑。
“?。俊蔽毅读艘幌?,才反應(yīng)過來他在說我的題。
“你看,這個向心力公式,半徑應(yīng)該用軌道半徑,不是直徑?!彼闷鸸P,在我草稿紙上畫了個簡單的示意圖,“你代入的數(shù)值錯了,所以后面全算錯了?!?/p>
他的字跡很工整,筆畫有力。我看著他畫圖、列公式,聽著他低沉的講解聲,鼻尖好像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液的清香。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他認真的側(cè)臉上,給他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
那一刻,教室里的嘈雜好像都消失了,只剩下他的聲音,和我不爭氣的、越來越響的心跳聲。
“懂了嗎?”他講完,抬頭問我。
我連忙點頭,臉頰有點發(fā)燙:“懂、懂了,謝謝你?!?/p>
“不客氣?!彼α诵?,把筆還給我,“林清煬,你其實很聰明,就是有時候太急了?!?/p>
他竟然記得我的名字。
那一天,我們聊了很多。從物理題聊到喜歡的球星,從學(xué)校食堂的飯菜聊到周末去哪里玩。我發(fā)現(xiàn),他并不是那種高高在上的受歡迎的人,他很隨和,會認真聽我說話,會因為我笨拙的玩笑而笑出聲。
原來,和一個人聊天可以這么輕松、這么開心。
從那以后,我們的交集漸漸多了起來。他會在我被難題困住時,主動過來給我講題;會在體育課自由活動時,把沒氣的籃球扔給我,讓我陪他去打氣;會在放學(xué)路上“偶遇”我,然后和我一起走一段路。
盛夏的風(fēng)依舊熱,可因為身邊多了一個叫楊清青的人,連蟬鳴都好像變得悅耳了一些。我開始期待每天上學(xué),期待看到他的笑臉,期待和他說上幾句話。
我知道,有什么東西,正在悄悄改變。而我,心甘情愿地,被卷入這場名為“楊清青”的盛夏風(fēng)暴里。